“江肆，醒醒?！?/br>
    江凝咳嗆著灌進去的河水睜開了眼睛，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林千逢見狀停止了對她背部的拍擊，江凝跪在地上緩了一會兒后看看四周后向林千逢詢問：

    “我們這是被沖到哪去了？”

    “順著河被沖到南邊來了”，林千逢凍得打了個噴嚏繼續說：“距離八方城得有兩公里多了吧?！?/br>
    江凝望了望附近的山林和北邊八方城的輪廓，驚喜地發現西南邊遠處有一個小鎮的影子若隱若現：

    “你看！西南邊上是不是有個鎮子——我們往那邊走吧，等一會兒那魔頭說不定要追過來了……”

    “嗯?！甭牭娇隙ǖ拇饛秃蠼褡髌饋?，拽著林千逢濕乎乎的袖子就要往鎮子的方向走——但是對方卻沒有起來的意思，江凝拽了幾下沒拽動，疑惑地回頭詢問對方：

    “……你怎么了，不去嗎？”

    “你走吧，我得回去了?！绷智Х暾玖似饋韰s朝著八方城的方向走去。江凝心中憂急，趕緊往前一傾拽住衣袖死活不松手：“……你回去就是送死??！絕對不行！你沒聽見別人說八方城的護城大陣破了嗎，現在誰知道城里是什么樣子——”

    “正因如此，我才要回去?！绷智Х晏统鏊恢比趹牙锏哪穷w辰砂靈珠，靜靜地看著江凝說：“……我此番決定并非沖動之舉：首先，八方城由青云觀宗主設下的大陣共兩層。外面一層是聚靈護城陣，里面一層則是散布在城中、由地下暗陣和辰砂靈珠組成的太極誅魔陣……誅魔陣會大幅削減魔氣、抑制魔族的實力……”

    江凝拽著林千逢的袖子沒有作聲。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她也多少了解了對方的脾氣秉性，知道想讓這頭倔驢改變主意是難如登天，但是心里還是默默地反駁著。

    可是護城大陣已經被攻破了，太極誅魔陣的陣眼靈珠也遭到了針對性的破壞。

    …………

    “其次，雖然剛才城里起了不小的動亂，但是七大派各自都分派了人手駐守八方城……離我們動身逃跑已經有一會兒了，估計維穩小隊已經組織起來了?！?/br>
    我們都不清楚潛進城里的魔族到底有多少呢。

    …………

    “最后”，林千逢望向東方的沿海地區：“…既然前線節節敗退，大家的下一步行動肯定要先把根據地、也就是八方城穩定下來——現在回去估計還會有前線回來的修士幫助大家一起殲滅城中的魔族?！?/br>
    萬一前線損失慘重怎么辦，如果魔族那邊是想一鍋包呢。

    …………

    “這樣一看，這群魔族潛入八方城的目的并不只是為了吃人——其根本目的是想摧毀掉八方城的城防系統，使大家失去這個能團結在一起的安全聚所……這樣一來，我就更應該帶著靈珠回去了?！?/br>
    …………

    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這么沖動，江凝還是控制不住地沖著林千逢質問，眼前的景色和那人的面龐都像被水洇濕了一樣模糊了邊界：

    “……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死嗎——”，她胸中的一團無名火燒得她難以呼吸，一直拽著衣袖不松的指節也因為用力而泛起了白：“……你這倔驢！為什么不逃走呢，我們一起去到一個更安全、更太平的地方好不好？”

    “再退一步說，你還可以把靈珠委托給路上遇到的其他更有能力的修士……”，她近乎哀求地說：“沒有人會苛責你的……”

    江凝看著對方平靜的神色越說心越涼，咬咬牙威脅道：

    “……你若是執意要回去的話，也捎上我吧！我光腳不怕穿鞋的，死了自認倒霉、活下來就當是又撿了一條命——”

    林千逢終于正色回應：

    “我沒法保證你的安全，況且你也沒有冒險的必要……如果擔心我的話，我這不還有三張符呢，應該也夠用了……”

    “而且”，她認真注視著江凝的眼睛說：“……說實話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也知道我父母都去了前線、沒有音訊……就算只是為了這一點，我也愿意冒這個險回城確認?！?/br>
    是了，你很擔心他們的安危啊。

    我又能以什么立場去阻止你呢。

    江凝看著林千逢的眼睛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眸是黑色發褐的，在陽光下顯得愈發通透、清澈，就好像海邊晴日里閃爍著斑駁的褐色鵝卵石一樣。而細密的眼睫正看著自己一閃一閃，眼梢微微向下，一副堅定的神情。江凝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她了，心中思緒萬千最后匯成一句：

    “……那我以后還能見到你嗎？”

    “一定會的?！绷智Х贻p聲回答，同時靠近江凝把她一直戴著的那塊長命鎖取下來系到了江凝的頸上：“只要活著……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br>
    “這塊長命鎖我也沒有戴著的必要了，想來還是你更需要它一些……”

    “……如果你去了別處以后缺錢的話，就把它典當了吧——這樣也算是盡了它的使命了?！?/br>
    林千逢后退幾步看了看：“看起來還挺合適的……那么，我們就各自走各自的路吧。這次是真的再見了…下一次再見的時候，你可別把我教你的下棋都忘光了啊——”

    “之前沒下完的那局棋我可還記著呢”，江凝不甘示弱地回答道：“……下次見面我們之間非得分出個勝負不可——”

    “再見?！薄霸僖??！?/br>
    說完道別，兩人背道而馳、漸行漸遠，從此一別經年。

    …………

    …………

    “這位前輩您好，請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林千逢’的女孩子，她應該跟我差不多高……”

    一名穿著校服的逍遙派弟子正在山下的小酒館陶醉地品著酒、排解苦悶，突然地，一個　　小女孩擠到他身邊，沒頭沒尾地來了這么一句。

    “嗯……我是指、逍遙派里——畢竟我看前輩這身衣服……”

    哦，原來如此嗎。該弟子恍然大悟，同時又以審慎的目光看了看這個小女孩：

    “我確實是逍遙派的沒錯。不過出于謹慎，我還是得過問一下你打聽這個的目的是——”

    “我跟她曾約好日后再見一面……這是信物?！?/br>
    “這樣啊，那沒事了”，這名弟子完全相信下來，放松地往墻邊一靠：“我們逍遙派里曾有位年輕有為的師兄‘林成安’，可惜乙未年那次戰役啊……我記得他有個女兒，好像就叫你剛才說的那個名字，年齡也大致對得上……據說啊，那次戰役后是跟著她母親那邊、就是百花谷，一起走了……”

    “大概就是這么回事——不過這些傳聞我是聽宗門里小道消息說的，不保真啊……希望對你有幫助?！?/br>
    江凝安靜地聽他絮叨完，然后向前深深作揖道：

    “多謝前輩相告……”

    …………

    庚子年九月下旬，領宗門月供的日子到了。已經拜入百花谷的江凝一早來到管事處領了相應的份額，然后卻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走到附近靜靜地等候著一個人。

    許多弟子和長老陸陸續續地來到管事處領月供，不時還有人詫異地扭頭看看江凝，不明白這個人怎么光站著不進去領月供呢。一刻鐘過去了；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她攥緊衣袖里的那塊長命鎖，終于從往來的人群中見到了那個念念不忘的身影——

    “啊，是秦峰主……這是姜師妹的那個女兒？”

    管事處執勤的那位長老見到一大一小兩個女子后關切地詢問道——或許還帶著一些八卦心理吧。得到肯定答復后，執勤長老利索地把二人各自的月供準備了出來，二人隨即離開了。

    江凝看對方走了，再次走到管事處桌前向執勤長老詢問：

    “劉長老好……剛才那位秦峰主是——”

    “哦，想必你是打算拜師吧”，劉長老自顧自地恍然大悟起來：“那位秦峰主，姓秦名煙羅，可是當代宗主的親傳弟子……不過據說她目前沒有收徒的意愿……”

    劉長老啰啰嗦嗦地講了一大通，最后還不忘記灌雞湯：“……加油啊，我很看好你這個想法，年輕人早點有個拜師目標是好的……”

    嗯，也好。江凝若有所思地點頭，她突然不急著跟林千逢相認了。

    就讓我再次與你相識吧——不是以“江肆”這個身份，而是“江凝”。

    這一次，我們會怎樣呢。

    …………

    “秦峰主，我能做您的徒弟嗎？”

    “……當然，起來吧?！?/br>
    好的，距離你又近了一點。江凝站起來默默地想。

    …………

    正值初春時節，鳳棲山上的黃櫨悄然長出了新葉，遠處一望滿山新綠。江凝隨師父和旁邊的小師妹一同上山，卻生不出欣賞春景的欲望。終于，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走在前面的小師妹爭先推開了門，江凝又一次見到了她。

    “師父好，這兩位……想必就是師父新收的徒弟吧？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她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只是臉更長開了些、個子更高了些——自己卻和當初那個狼狽的樣子大不相同了。

    再度重逢，你好，我叫江凝。

    她在心里無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