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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逡年從酒店開車回家,經過小區門口時看到呂一蕓低著頭站在路燈下,她穿著卡其色的外套,簡直要和身后的背景墻融為一體。 盧逡年在她身邊穩穩停住,放下車窗看見呂一蕓驚恐的眼神,如果不是盧逡年強硬喊住她,呂一蕓肯定當場轉頭跑掉。 “上車,別讓我第二遍?!北R逡年宿醉過后,嗓音帶著干啞,頭漲得又昏又疼。呂一蕓猶豫了一會,打開車門坐在盧逡年身后。 盧逡年以前恨不得她趕緊死了,現在只敢把方向盤捏得咯吱響當作出氣,他不想再和任何一個人起沖突,神經兮兮地以為所有人都是韓逐冰派來試探他的臥底。他想讓自己表現的很好點,更好點,早日通過韓逐冰的考核,早日見到他思念的主考官。 呂一蕓手放在門把上,隨時準備跳車逃跑。 “是你拿了鑰匙?!泵髅魉麄儌z之間要處理的絕不只是這一個問題,但盧逡年還是莫名其妙選了一個最不重要的,那一刻他悲哀地想到,自己跟韓逐冰生活的太久,可能真的被他傳染了。 呂一蕓不敢抬頭看他,對著這句陳述的語氣小聲的“嗯”了一句。 “誰給你的?” 呂一蕓透過透視鏡瞄了一眼盧逡年,一個月前還神采奕奕,眼里的狠毒看了讓人害怕,此刻竟然滿是疲憊,還多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憂容。盧逡年感受到視線,抬眼看到呂一蕓急忙低下頭的動作,聽見她說:“是…劉睿言,我給他錢,他幫我……” 盧逡年仔細想了很久才回憶起來這個名字,又沉默半天也沒記起來那個男孩長什么樣,他把車停在車位,朝后座的呂一蕓伸手。 “拿來?!?/br> 呂一蕓沒反應過來他什么意思,呂逡年沒好氣地轉過身,手掌依然保持向上的姿勢,“你不是想簽協議嗎?我給你簽?!?/br> 呂一蕓怔愣住,沒想到盧逡年態度轉變得那么快,她急忙說:“我是來找韓老師的…沒帶協議…他讓我過一個月來找他…我沒聯系上…門禁卡也換了…” 盧逡年手臂突然垂下去,打在座椅上發出沉悶的一聲,他左手捂住臉輕聲呢喃了一句:“原來已經一個月了……” 他沉默了好久,呂一蕓沒聽清也不敢追問,在后座尷尬了好一會,剛要說什么,盧逡年突然開口:“你下車吧,我會找律師聯系你,想要什么趁早和他提,過期不候?!?/br> 呂一蕓被盧逡年這一冷一熱弄得迷糊,一時間沒抓住這句話的重點是“聯系”還是“趁早”,聽見盧逡年說:“要不是看在韓逐冰的份上,我肯定會讓你活得生不如死?!庇诌^了一會盧逡年想起來什么,加了一句:“凡事別總想著靠錢解決,先想想自己能不能辦得到,別跟我學壞了?!?/br> 盧逡年從來沒和呂一蕓主動說過那么多話,她在后座只能看到盧逡年露出的一小截側臉,右眼眼尾的皺紋好像更多了,小聲跟著他的話附和:“是…韓老師是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人?!?/br> 盧逡年在黑暗的地下停車場睜開眼,瞧見無名指上的戒指,贊同道:“是啊,特別好的人…” 再好也不是被我弄丟了。 ******* 花明柳媚,四月未央,韓逐冰摘下石膏后手腕已經能正常屈伸,但要長時間寫字畫畫還是會拉扯著神經隱隱作痛。 韓逐冰倒不著急,比起自己的胃病,骨折聽起來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坐在他對面的人看起來比他還平靜,兩指撐著下巴,手臂搭在椅背上,“韓先生,怎么樣,一個多月過去了警察都沒找到你,現在該信我們了吧?!?/br> 韓逐冰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眼神很明確告訴他“我懶得理你”,那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茶水從杯里晃出流到韓逐冰身上。 “別他媽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要不是我們柯老大…呃…張哥,慣著你,早就把你……”趙存毅差點說漏嘴,著急忙慌掩蓋過去。 “喲,我還以為你能裝多久,這么快就忍不住了…”韓逐冰瞥了他一眼,繼續擺弄面前的花枝。 柯夢南踱步推門進來,年久失修的木門吱吱嘎嘎,路過韓逐冰時擾亂了一陣花香。 坐在韓逐冰對面的男人立刻起身讓座,柯夢南吩咐道:“小六子,去給韓先生拿一身干凈衣服?!毖哉Z之間并沒有多余的指責,但趙存毅還是打了個冷顫。 等其他人退出房門,韓逐冰才看到柯夢南手里拿著一個保險箱,無論里面裝的是錢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對韓逐冰來說都無所謂,他根本不在乎。 “小韓,手好多了吧?!甭犚娺@個稱呼從他嘴里說出來惹得韓逐冰渾身不自在,反射性的閉上眼。 韓逐冰沒理他,柯夢南也不覺得尷尬,面容竟有幾分討好的意思,“就算沒好也不要緊,堅持一下總能挺過去?!?/br> 柯夢南比韓逐冰還大兩歲,白皙的鼻梁骨上架著一副眼鏡,皮膚纖細得不見一點紋路,端莊秀氣像還沒畢業的大學生,但轉茶杯的動作又略顯老氣,低頭時扎在腦后的頭發掉下一縷垂在耳邊。 韓逐冰覺得他這話說的實在是沒意思,“您都這樣開口了,我還有不做的理由么?”又漫不經心用剪刀剪下一段多余的雜葉,慢悠悠的開口:“你能把我帶這來,我是感謝你,但謝有很多種方法,做這個我不答應?!?/br> 柯夢南打開保險箱,從里面取出一卷畫軸仔細掛在架子上,韓逐冰余光瞟了一眼認出是那副赫赫有名的,只是還沒畫完,下半段畫面都是空白。 韓逐冰搖搖頭笑了,“要是想做假也做一幅不在博物館里陳列的,您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它是仿作嗎?”話音剛落他突然愣住,撫摸花枝的動作停下幾秒,扔下剪刀快步走到畫前,盯著看了許久,而后在許久不見的艷陽天里像掉進冰窟窿似的渾身打著冷顫。 韓逐冰忍不住咳起來,柯夢南一把抓住把他放回椅子上。 “是她畫的?” 柯夢南答非所問:“你替她畫完吧?!?/br> 韓逐冰掙脫開控制,抄起花瓶要砸向那副畫,柯夢南擋在前面,花瓶里的水從頭頂流到胸前。 柯夢南語氣依舊平緩,“那是你母親留下的最后一幅,你當真舍得?” 韓逐冰握著膝蓋,自下而上看著柯夢南,平日乖巧的模樣里竟有幾分兇狠,“一幅假畫有什么好留的!” “這幅畫沒畫完,一直是她的遺憾?!笨聣裟限D身看了一眼那半幅,“我知道你不愿意,畫完這幅我可以給你兩千萬的傭金?!?/br> “你覺得我很缺錢?”韓逐冰覺得自己被侮辱了,“這種仿作你拿出去賣都賣不出千萬的價格,憑什么給我兩千萬?” “信不信由你,”柯夢南摘下眼鏡,仔細擦干凈后重新戴上,“你不缺,但盧逡年很快就會急用錢?!?/br>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小巷里被他們“請”走后的一個月,韓逐冰知道他們是有備而來故意等在那個地方,即使當時沒有堵住他,也會在另外一個時間點把他帶走。 柯夢南從保險箱的夾層里取出幾張打印紙,逐一擺在桌上,韓逐冰越看越冷,反復把最后合計的那項數字數了四五遍。 “他是為你才做了這些事,這么說來,欠的錢也有你的一份?!笨聣裟贤屏送蒲坨R撐在椅子上看他,“如果你肯幫我,我至少可以保證盧逡年不會出事?!?/br> “你想用這個威脅我?” “這不能叫威脅”,柯夢南從手機里調出幾張照片,在韓逐冰眼前劃來劃去,“我們這是合作,不止這一幅,你可以從這里挑你喜歡的畫,你畫的越多,自然我付你的傭金也會更高?!?/br> 韓逐冰沒說話,柯夢南擱下手機走到門口。 “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了,小韓,我們有能力讓你不想見的人找不到你,事后你會獲得一大筆錢,然后選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好好活下去?!?/br> 韓逐冰慢慢轉過身,胃里的疼痛感又涌上來,柯夢南不是不知道他已經無藥可救,說好好活下去這種話就是故意提醒他時日無多。韓逐冰強忍著嘔血的沖動,面無表情對柯夢南說:“他找不到我是因為我們說好了不再來這個地方,你以為是你很有能耐?” 正事已經談完,柯夢南并不糾結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在這種事上逞強毫無意義,他指著桌上的花瓶最后沖韓逐冰笑道:“黃百合,吉祥如意,好兆頭?!?/br> ? 太陽東邊起西邊落,我對你的愛永不遲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