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盧逡年一早醒來發現韓逐冰沒在床上,走到客廳看見他歪在沙發上睡著了,剛要把他抱起來回臥室,韓逐冰醒了。盧逡年用責怪的語氣問他:“怎么沒回房睡?” 盧逡年不喜歡一個人睡,更討厭一覺醒來身邊空蕩蕩,床上冰涼,但韓逐冰因為要照顧韓沛,工作全都推到晚上。剛接回韓沛的時候兩人冷戰了一周,最后達成協議:韓逐冰先陪他睡著,悄悄起來工作一整晚,早上六點做好飯,再爬到他懷里睡覺,順便喊醒他。如此一來可以營造出兩人共眠一夜的假象。 五年里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 “今天要去醫院拿體檢報告,去晚了會堵車,中午來不及接沛沛,我就在沙發瞇一小會,忘了喊你了?!表n逐冰摟著盧逡年的脖子,蹭了蹭算是道歉。 “你生病了?” “沒有,是沛沛,最近老流鼻血,我不放心,帶他去做了個檢查?!?/br> “要我送你去嗎?” “不用,小年哥,你工作忙,我打車去也是一樣的?!眱扇吮銢]再說話,吃完飯各忙各的事情。 韓逐冰五年前把韓沛接回家,一直拿他當親兒子照顧。兩歲多的男孩子好動,到處亂爬,保姆恍神沒看住,韓沛摔破頭在醫院縫了兩針。從此韓逐冰不放心別人,把保姆辭了,在家辦公,時時刻刻陪著韓沛。小孩子發燒流鼻涕,自己不會擤,韓逐冰親自用嘴幫他吸出來這種事情都做過。 起初盧逡年想找代孕,韓逐冰不同意,說代孕違法,對女孩子也不公平,只要是有小孩愿意跟他,是親的還是領養的都一樣。盧逡年思想如不他先進,總覺得還是得有自己的血脈才行,那段時間盧逡年有些煩他,但拗不過韓逐冰變著花樣的撒嬌懇求,最后還是妥協了。他們在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地震后無家可歸的男孩,盧逡年當時說既然是你想養的,那就跟你姓,所以小孩隨了韓逐冰,叫韓沛。 盧逡年問他為什么選“沛”這個字,韓逐冰說沛字寓意盛大,希望他能有光明盛大的未來,以后不再經歷苦難。其實韓逐冰起名字藏了私心,沛字還有旺盛的含義,他也希望盧逡年的公司繁榮旺盛,一家人和和美美無憂無慮,對他來說這就夠了。只是第二層意思他沒說,把這個秘密當作向神靈祈禱的心愿,孩子氣地認為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上午十點,韓逐冰從診療室出來還是覺得醫院的冷氣開得太低了,讓他的手忍不住發抖。他把原因歸咎于冷氣而不是醫生說的話和體檢報告單。韓逐冰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猶豫著給陶海打電話。 “陶哥,你現在有空嗎?” 陶海俯身捂住身下人的嘴,從一堆衣服里翻出手機,清了清嗓子問:“逐冰啊,什么事?” “我想讓你幫我看一張體檢報告,韓沛前幾天來體檢,醫生說……” 陶海聽見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夾雜著沙啞和哽咽,覺得出了什么事,從身下人的身體里拔出,穿好衣服赴約?!疤蘸?,你不會現在要把我扔在這晾rou吧?又不是你親兒子,著什么急?”陶海瞥了一眼說話的人,轉身關門走了。 他們約在一家私房菜館見面,八月份的塘安熱得讓人連眼皮都抬不起來,陶海一進門,就看見韓逐冰在老地方等他。婁師傅招呼他坐下,端了杯冰水放在他們面前,韓逐冰擺擺手說換杯熱水。盛夏時節,他像身處寒洞,再喝一口冰水全身就會立刻凍結。他把報告遞給陶海,讓他趕快看,一會還要去接韓沛,雙手捂著熱水杯,青白的指尖才慢慢回了一絲血色。陶海翻看完報告單,一向能言善辯的他現在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陶哥,醫生說韓沛得了白血病,我不信他,我信你。陶哥,你告訴我,韓沛有沒有生???”陶海摘下眼鏡,盡量讓自己看不清韓逐冰懇切期盼的眼神,仿佛這樣就能掩蓋還未暴露的真相。門外車來車往,陶海心想長痛不如短痛,果斷抬頭,仿佛再耽擱一秒他就說不出口:“如果能找到合適的骨髓做移植手術,應該不會有后遺癥,只是韓沛他父母都在地震中去世了,舉世無親,想要找到匹配的骨髓恐怕有些難……”近視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模糊抽象的,墻上的壁畫,桌前的碗筷,冷水杯上凝結的水珠,在他眼里都被加了一層高斯模糊的濾鏡,可不知道為什么,此刻韓逐冰眼角的液體他卻看的清清楚楚,滴落瞬間無限放慢,像一塊雪球砸在冰封的湖面上,散成無數細小的雪片。 陶海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走,于是他也遵從本心這么做了,立刻起身把報告單收好,拍了拍韓逐冰的肩說替他去接韓沛,讓他在店里等著。不等韓逐冰回話,轉身出門迎接正午烈日的問候,夏日限定的酷熱竟然把他曬得很舒服,身體被溫暖的那一刻,陶海突然想起來盧逡年很久之前給他說的一句話:“韓逐冰這個人,無論靠他多近,無論是天熱還是天冷,總給人一種脫光了站在大東北雪地里的感覺?!碑敃r陶??粗鳟嫷捻n逐冰,不能理解盧逡年為什么會這樣說自己的男朋友,但現在他好像明白了,韓逐冰是慢熱型,只要認識他夠久,眼淚和笑容會有穿越時空割破心臟的力量。 陶海把韓沛接到店里,韓逐冰早已恢復原樣,連發紅的眼睛都看不到。他問韓沛今天在學校開不開心,作業難不難,有沒有流鼻血,韓沛笑著一一回答。陶海心里有點難過,韓逐冰領養韓沛的事他從頭幫到尾,后來小孩子一生病,韓逐冰也總是找他,韓沛對他來說像半個兒子一樣,早就有感情了。吃完飯韓沛在婁師傅躺椅上睡覺,陶海告訴韓逐冰,骨髓的事他會幫忙找,但是就算能找到,做了手術,身體也還可能會產生排異現象,一樣治不好。 韓逐冰安靜的聽完,除了謝謝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窗外蟬蟲有規律的起伏喧鳴,韓逐冰在一陣短暫的停息中開口:“陶哥,你先別告訴盧逡年,我怕他知道后工作會分心,他壓力太大,原本也不同意領養孩子,就別給再他添堵了?!碧蘸_t疑了一秒,頓時蟬鳴聲四起將他淹沒,干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撇過臉點點頭。 下午陶海要回診所上班,順路捎帶韓沛回學校,店里客人漸漸走光了,婁師傅從后廚出來,陪韓逐冰喝了一杯茶。交談中老婁得知韓沛的病,心里也是萬分感慨,安慰他一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之類的話。韓逐冰當然相信富貴在天,否則憑什么他一出生就在國學世家,即便父母雙亡,老爺子留給他的古董擺件隨便賣一賣就是一筆巨款??恐u古董,韓逐冰和盧逡年開了一家文化傳媒公司,而且越做越好,還在計劃年底上市。 韓逐冰單純的想,沒有什么是錢買不來的,人可以被金錢俘獲,權力有時也會在金錢面前低頭。沒有商人是干凈的,他和盧逡年也不例外,大部分人在這個世界上就是這樣,雖然不犯法,但也都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好人。 韓逐冰足夠溫柔體貼,同時爭強好勝的基因在他骨子里鬼鬼祟祟。在那種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沒有愿意落后的,都想做行業里的第一。韓逐冰最開始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畫畫比賽一定要得金獎,學??荚囈欢ㄒ玫谝?,考大學也要進全國最好的。只是為了盧逡年,大學讀了一年就休學了,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大學文憑。他知道圈內人怎么笑話他,變賣祖宗家產和男人在一起,法律上沒保障,社會上不接受,和他們以前最看不起的紈绔子弟有什么區別。 韓逐冰本人倒是一點不在乎,像是聽和自己無關的笑話一樣一笑而過。只要有盧逡年陪在他身邊,就抵得過一切珍寶。嗯,對他而言,盧逡年比故宮博物院里的清明上河圖還珍貴,更何況與他相比黯然失色的低等貨呢? 古董對他而言是死的,不能發揮其中的價值,還不如用來裝西瓜。此刻韓逐冰想要逆天改命,試著搏一搏,回家后和私人銀行的顧問小何聯系,準備在下周的香港蘇富比拍賣行再賣出一件古董,來換適合韓沛移植的骨髓。 韓逐冰手頭上不是沒有現錢,只是他和盧逡年辦的主副卡,每筆賬都會被對方知道,既然有意瞞著盧逡年,自然要做的穩妥些。他讓小何重新辦了一張信用卡,賣出的錢也直接轉到新卡上。一件清乾隆年間的煙鼻壺,拍賣價格大概在一百萬人民幣左右,韓逐冰自認為這個價格買一條人命,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