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少年抱到床榻間安寢后，出營帳望著遠方。

    北邊城墻巍峨，南邊云山霧繞。

    顧映柳攀上了望臺，朝天空伸出手指。

    黎朝萬里河山，真的能交由這雙手翻云覆雨嗎？

    顧映柳猜不透霍澄所說的前世的自己，到底是用何種方式殺了霍澄、容昔、顧易初三人。

    了望臺上，青年身姿筆挺，絳紫薄衫被夏風吹得揚起，登臺而立，恍若謫仙。

    顧映柳再次真切意識到，他要得到珍寶，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披荊斬棘，勇往無前。

    顧映柳的思緒又飄到容昔身上。他和容昔相處的日子極少，準確地說，他幾乎沒有和容昔說過話。

    唯一的交集大概是，容昔縱火燒掉茶館，小絮兒進火場救他。

    如今回憶起來，他幾乎能肯定是小絮兒攔著他的道，所以那把火直到日落西山的時候才燒起來。

    他想得到自己，所以需要做這樣一場英雄救美的戲。

    顧映柳心頭涌上惡寒，即便沒有小絮兒，他也不會容忍自己和容昔行交媾之事。

    青年的手指敲擊著了望臺的木欄，閉上雙眼代入容昔的角度思考著他的動機。

    幾息之后，顧映柳緩緩睜開雙眼。

    一無所獲。

    所有的細枝末節像是一張網，要將他和小絮兒捕獵，而容昔是舵手。

    他得找到出口。

    恍惚間，他好似又回到在河郡的時候，手上除開小絮兒給他的暗狼衛，一無所有。

    每次得見光明的時候，又有一直無形的手再次將他推向深淵。

    如果不是小絮兒在，他估計會崩潰到癲狂，在日復一日的自我麻痹和折磨中失去本心。

    前世的他，在殺掉三人之后，去哪了呢？

    顧映柳捧起腰間佩戴的楓葉南紅玉佩，親了一口，“不要拋下我，也不要害怕我?！?/br>
    青年冷戾的神色陡然柔和下來，目光繾綣。

    顧映柳在了望臺上站了半晌，轉身下坡回營帳。

    暑熱的天氣，營帳里密不透風。

    少年倚在桌案邊，皺眉咬了一口桌上的糕點，又灌了一大口茶水。

    容絮似乎很奇怪顧映柳為何這時候回來，提著茶壺的動作定在原地。

    他心虛地放下茶點，乖乖坐好。

    “很難吃嗎？”顧映柳這才發現自己之前從未注意到的問題。

    他走到桌案旁邊，拿起剛才被少年咬成月牙狀的糕點，味道確實一般，像是被壓實瀝干水分的糖面粉。

    容絮用軍營的膳食和送上的糕點時，都沒有露出過半點委屈的神色，他便以為這些東西對少年而言尚能入口。

    他自己并不挑食，對這些食物的味道也分辨不清，感知里面只有好吃，尚能入口。除非難吃到一定地步，他不會對這些食物有別的想法。

    少年顯然在“家鄉”也是嬌養大的小公子，根本吃不下這些難吃的糕點，但又怕他多心，就把這些東西吃得干干凈凈。

    夏季暑熱，新鮮的糕點從外地送過來根本存放不住，只有這種瀝干水分的糕點才能勉強支撐一段時間。

    容絮仰頭望著青年，本就嬰兒肥的臉頰被撐得鼓鼓的。

    他搖了搖頭，拽著顧映柳的袖擺，“沒有多難吃，軍營里面比我吃得還差的士兵一大把，有糕點吃已經很好了?！?/br>
    顧映柳忍下胸口的酸澀之感，少年越乖，他就越難受。

    胸口像是被戳了一個窟窿，來回都冒著冷氣。

    顧映柳揉了揉容絮的發頂，“小絮兒放心，一個月我必定攻下盛京城?！?/br>
    容絮焦急地抱住青年的腰：“不著急，你活著比什么都重要?！?/br>
    他不想再體會一次失去顧映柳的感覺。

    顧映柳：“小絮兒相不相信我？”

    容絮點點頭，“相信?！?/br>
    顧映柳：“那就都交給我?！?/br>
    青年眼睫低垂，眉心朱砂痣瑰麗無雙。他洗去一身的殺伐之氣，活像畫像上的菩薩。

    知道容昔的陰謀和目的對他而言并不重要，他要讓容昔料事如神、算無遺策，然后，就是他主導的戰場。

    －

    星辰漫天，涼風徐徐。

    顧映柳一襲月白常服，站在軍營旁邊的空地上和竇回章說著話。

    “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鳖櫽沉f道。

    “柳妃不必客氣，有什么話直說便是?！备]回章似笑非笑。

    顧映柳直接忽視掉他揶揄的口氣，“我想讓你去南陽一趟?！?/br>
    霍太后既然敢將事情交給竇回章，那就證明此人暫時可用，不管他對自己的立場如何，至少不會做出對小絮兒有危險的事情。

    “打探那一方面？”竇回章回道。

    顧映柳：“全部?！?/br>
    竇回章：“你可真狠，我一個人哪里忙得過來?！?/br>
    顧映柳波瀾不驚：“所以？”

    竇回章：“我想問你要個人?！?/br>
    顧映柳：“如果是小五的話，免談?！?/br>
    竇回章：“那你交給我的事，也免談吧?！?/br>
    顧映柳：“竇素素?！?/br>
    “……”竇回章沉默一瞬，“你老用這個威脅我，不膩嗎？就不怕我把你殺了？這個位置，你的暗衛可救不了你?！?/br>
    “有用就行，”顧映柳理了理寬大的袖擺，“我是陛下的心尖兒，你要是把我殺了，看看小五會不會和你兵戎相向?！?/br>
    竇回章自認臉皮夠厚，沒想到顧映柳比他的臉皮還厚，連是陛下的心尖兒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

    “我現在可真是可憐，草民一個，沒官沒俸，還得替陛下辦事?！?/br>
    顧映柳淡淡瞥了他一眼，等著他說接下來的話。

    “我瞧著暗狼衛右副使這個位置不錯，你覺得呢？”竇回章說道。

    顧映柳面色平靜，“可?！?/br>
    暗狼衛右使的位置是小五在擔任，有他看著，竇回章即便進了暗狼衛，也不過是多服一顆毒丸的事。

    他既然想要，那就讓他吃。

    竇回章：“你這人可真有意思，不問問我想干嘛？萬一進暗狼衛竊取機密呢？”

    顧映柳：“那你可以看看在右使身上能不能竊取到你要的機密?！?/br>
    “……”

    顧映柳仰頭看了下滿天星辰，“現在可以稱呼我為顧大人，以后可以稱呼我為帝后?！?/br>
    竇回章：“那你可得早做準備，這個位置，可不止你一個人盯著?！?/br>
    顧映柳：“你也得不能掉以輕心，小五可是暗狼衛的寶貝疙瘩，看你的本事?！?/br>
    竇回章：“沒法，唉，我看上的人就是這么招人稀罕?！?/br>
    顧映柳不想聽竇回章聒噪，竇回章之前做皇后的時候，寡言少語，端方有禮，如今脫下宮裝，仿佛要把前幾年沒說夠的話都說回來一般。

    “時辰不早了，我還得去侍奉陛下安寢?！?/br>
    竇回章總覺得顧映柳這句話里面透著得意，可把他給嘚瑟的。

    －

    顧映柳回到營帳里的時候，容絮正坐在燈下看話本。

    “小心傷眼睛，”顧映柳抽掉容絮手中的書冊，“白日再看?！?/br>
    容絮：“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顧映柳抱起他坐在腿上，“你自己沒發現……”

    容絮不自在地挪了挪，轉瞬間又想起什么，在青年唇邊親了一口。

    每次他親映柳之后，他就立馬不生氣了。

    顧映柳正色道：“小絮兒，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說?！?/br>
    容絮懵懵懂懂地望著青年，“什么事？”

    顧映柳：“我們要個孩子吧?！?/br>
    “好，”容絮下意識答應下來，反應過來顧映柳的意思后，詫異地望向青年，嘴角不可遏制地揚起笑容，“真的嗎？”

    顧映柳揉了揉少年的腦袋，“真的?！?/br>
    如果懷孕早的話，等攻下盛京，應該就能診出喜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