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靜默地相擁，程見凌不時輕輕吻在關望的額頭上，又去親他被眼淚浸潤的雙眼。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像現在自己才是一個哥哥，被關望毫無保留地信任和依戀著。

    他覺得自己明白關望為什么會哭，又為什么會突然地吻了他，那是一種天然存在于他們之間的互相心領神會的默契。這個吻一定包含了愛情，但也遠遠不止于愛情。

    他們的心再沒有比現在更靠近的時刻了。

    于是程見凌柔聲說出了自己的愿望：“哥，你跟我回去吧?！?/br>
    關望不做言語，程見凌又親吻了他的眼睛，接著那雙嘴唇沿著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兩人親昵地吻了一會兒，等到一吻結束后，關望還是沒有給出一個回答。

    程見凌察覺到了，關望的沉默背后就是拒絕。

    “為什么？”他問，“你不喜歡這個地方，也不喜歡過去那種生活，不是嗎？”

    他原以為這里是關望牽掛的故鄉，有他懷念的生活和思念的人。但現在看起來，這里封閉、混亂、充滿罪惡，帶給過關望數不清的痛苦記憶，那么他非要回來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跟我回去吧，至少在那邊的日子要舒心多了。你既然不喜歡上學，那就休學好了。你不是對烹飪有興趣嗎，那不如讓爸爸投錢給你開個餐廳，心情好的時候還可以自己下廚，我有空了就去你店里吃飯。再說了……”程見凌說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想和你離那么遠，我想天天都能看見你?！?/br>
    他覺得關望既然主動和他接吻，那自然代表著他們之間已經不再只是普通的兄弟關系，關望顯然已經接受他的感情了。

    既然是一對戀人，哪還有非要分隔兩地的道理，難道關望就不會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心情嗎？

    而關望從他這番話里聽到的最在意的卻是“爸爸”二字。那就是自己回來的理由，要告訴程見凌嗎？

    當年那些事情，巴頌說程見凌也有知道的權利。自作主張地隱瞞是不是太過自以為是，以為他著想的名義不告而別，是不是又太過傲慢了。一無所知真的是一種幸福嗎？還是該讓他直面殘忍的真相？

    關望一時難以抉擇，于是只能沉默。

    程見凌仍然等不來關望的回答，不免覺得失落了?？申P望第一次向他坦白自己的內心，又剛剛經歷了情緒的崩潰，他也不忍心再多說些什么，只道：“這些還是過后再說吧，明天你先帶我去看看mama?！?/br>
    “我們現在這樣去見她……”關望始終還是有些顧忌，“我們畢竟是親兄弟?！?/br>
    程見凌捧著他的臉溫聲說道：“所以我們才應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啊?！?/br>
    關望略一怔愣，心尖也顫了一下。

    確實如此，他們流著一樣的血，長著一樣的外表。他們之間理應有最親密的關系，做最親密的人。

    關望把手覆上他的手背，讓它緊緊貼著自己的臉頰：“你說得對，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br>
    那么他們之間也不應該再有秘密了。

    “見凌，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訴你，可能對你來說很難接受，但是你有權利知道這些。你應該知道那個所謂的爸爸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br>
    程見凌見關望離開了自己的懷抱，挺身坐直了，剛才溫情脈脈的氛圍也消散許多。關望接下來顯然打算說些嚴肅而沉重的話。

    程見凌一下子也被拉回了現實，又聯想到之前從關望的言語中了解到的事，心也沉了下來，道：“爸爸他……是剛剛接觸到這種交易，還是一直都有這么做？”

    “一直，從很久之前開始，從我們出生之前?！标P望說，“當年mama之所以帶我逃到這里，我這次之所以要突然回來，全都是因為他?！?/br>
    程見凌露出錯愕的表情。

    關望想到那些注定會刺痛他的實情，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既然已經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他，關望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從舅爺派佟先明來接近他，到佟先明帶著關于外婆的文件來找他，再到去找陸近春問清了當年的所有真相，連同那天在訂婚宴上的矛盾掙扎，關望全都事無巨細地告訴了程見凌。

    “怎么會這樣……爸爸怎么能……”程見凌兩只手撐在額上，痛苦地搖頭，在巨大的沖擊下已經語無倫次。

    他的痛苦甚至超過了關望，關望可以像恨一個陌生人那樣純粹而盡情地去恨程晉合，他卻不能不被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誼裹挾。

    即使父親并不那么偏愛他，但在他的心里仍然是高大偉岸的，小時候他也像別的男孩那樣崇拜過自己的父親。

    也正因如此，當知道了所有真相時，他比任何人都強烈地感覺到被愚弄、被辜負、被背叛、被侮辱，強烈到令他怒不可遏。

    但他又無法做到純粹地去恨那個人。

    “你想清楚，真的想要我回去嗎？”關望問他，“我一旦回去，就絕對不會放過程晉合?！?/br>
    程見凌又何嘗不明白。就算不為兄弟倆的私仇，程晉合多年來犯下的種種罪行也早就應該受到法律的審判。

    可那終究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給過他無數關心與疼愛的父親啊。

    程見凌抓住關望的衣服，幾乎是在懇求他：“爸爸做的事會有法律來管，警察會去抓他，法院會去判他，該有什么結果都是他應得的。哥，我只希望你別去……你不要親手……”

    就算程晉合再罪不可赦，他也無法接受自己的至親死于自己的另一個至親之手。

    關望輕輕地嘆息一聲，他早料到了程見凌會是這樣的反應。這個會阻止他復仇的程見凌，才是那個在知曉了他過去的經歷也依然選擇愛他的程見凌。無論前者還是后者，都是同一個善良而心軟的他。

    “那如果我和舅爺聯手呢？”關望問，“找一些程晉合的犯罪證據交給舅爺，讓舅爺來處置他，不管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場，都和我無關了?！?/br>
    程見凌恍然才想到，這也可以是一種復仇的方式。不那么直接的，卻也是有效的。

    “如果回去后什么也不能做，還像以前一樣和那個人渣生活在一起，那我寧可繼續留在這個地方?！标P望說。

    程見凌略有些猶豫：“那這樣你會不會有危險？”

    關望見他并沒有說反對的話，只是在關心自己的安危，便知道他接受這個主意了：“放心，我先想想具體的辦法，這些我都會考慮到的?！?/br>
    程見凌靠進關望懷里，雙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心里沉甸甸的，也覺得有些不安。往后也許真的只有他們二人能夠互相依靠了。關望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微微低下頭找到他的嘴唇，溫存地和他接吻。

    晚些時候，兄弟二人一起到外面吃了晚飯，回來經過素攀家門口時被她叫住了：“關望，這個人是誰？”

    “我弟弟，從中國來的?！?/br>
    程見凌沒聽懂他們的話，不過還是朝素攀笑著點了點頭。

    素攀歪著腦袋看他，不禁也笑起來，又對關望說：“今天下午謝謝你們，幸好遇上你們回來，你弟弟還幫我給帕善他們付了錢。那些錢太多了，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還得起……”素攀瞧了程見凌一眼，居然罕見地忸怩了起來。

    關望轉頭翻譯給程見凌：“她說下午那筆錢她還不起?！?/br>
    程見凌道：“反正也沒多少錢，只要人沒事就好了?！?/br>
    素攀立刻問關望：“他說什么？”

    “他說還不起就算了?！?/br>
    素攀笑道：“你弟弟真好心，又大方，還是個有錢人?！?/br>
    程見凌見素攀臉上還留有下午那兩個人弄出來的傷，也沒好好處理過，便讓關望打開家門，他進屋從自己的背包里拿了幾片創可貼，又出來遞給素攀，跟她做了個往臉上貼的手勢。

    素攀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程見凌這樣的男生，外表干凈俊秀，富有正義感，不光出手闊綽，還這么的善良體貼，簡直就像個只存在于童話故事里的王子。她接過創可貼，視線從程見凌臉上挪也挪不開，眼睛里都快閃出星星了，她興奮地對關望道：“關望，我不喜歡你了，我喜歡你弟弟。你快告訴他，我喜歡他！”

    程見凌見她一直看著自己，說話也興高采烈的，便問關望：“她說什么？”

    “她說謝謝你給她創可貼，她很少能用這種好東西?！?/br>
    “哦，沒什么的。你跟她說我那還有，不夠還可以從我那里再拿一點?！?/br>
    “你弟弟說什么了？”素攀迫不及待地問關望。

    關望面無表情道：“他說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