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騙有應得
程見凌摔門離開,立刻就收拾東西回了學校,一路上氣得連肩膀都在發抖,眼眶也紅了一圈。 他多喜歡這個哥哥啊。他從小因為身世而咽下了多少委屈,就有多喜歡這個一母同胞的至親手足。 他們跨越國家,不早不晚地去到一處,一個遇到搶劫,另一個出手相助,像命中注定一樣遇見對方。他因此第一次相信了命運,到今天卻發現一切都是精心布下的陷阱,就等著他傻乎乎地一頭往里鉆。 他想起關望手臂上的刀傷,想起那天晚上陪他縫針時擔憂的心情,此時真想要冷笑。關望為了得到他的信任連負傷都在所不惜,是以怎樣的決心和意志來把他推進這個陷阱啊。 之前他從未懷疑過關望的任何一句話,現在回想,從那張嘴里說出來的不知有幾句不是謊言。先是偽裝成游客,再假惺惺地聊到“見凌”這個名字和母親的淵源,后來千方百計套問家里的事,臨走前還讓自己提防陸叔,不知又是想挑撥些什么? 程見凌記得剛知道鑒定結果的時候,自己的心情說是狂喜也毫不過分。如今回頭再看,當初的每一分喜悅都在嘲笑他的愚蠢。被他視若至寶的血緣關系,其實只是別人謀取商利的籌碼。而被他視若至寶的人,從頭到尾把他利用了個透。 哪怕是任何一個人對他做出同樣的事,都不如關望這般來得不可原諒。 程見凌回到宿舍里,一進門就憤恨地踹了腳椅子。他看著周圍再熟悉不過的環境,難以抑制地想起一個星期來自己和關望在宿舍里相處的點滴。 其實家里名下有那么多酒店,隨便打個招呼就能讓關望免費住上更好的地方。當初之所以想留他住在宿舍里,不過是因為想要親近他,和他做朋友,甚至……程見凌暴躁地抓亂了頭發。 真蠢,蠢透了! 他坐在床上,兩手抱著自己的腦袋,低下頭時看到了那塊還掛在脖子上的佛牌。這是關望回國之前留下的,說是給他個吉利。他一把摘下佛牌想丟進床頭柜子,拉開抽屜時卻看到了那條銀色的項鏈,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那是母親的遺物,關望把這么重要的東西也留給了他。 會不會,他對自己也不完全是虛情假意? 犯急性腸胃炎的那天,他強行背著自己去校醫院時,也許是真心在擔心和著急吧? 拿到鑒定結果的那天,他們在宿舍里轉圈跳舞時,關望那個突然的擁抱是不是也充滿了尋獲至親的喜悅? 那又如何?程見凌氣憤地關上了抽屜。根本抵消不了他對自己的欺騙和利用。 程見凌走后,關望一個人失神地坐在床邊,腦袋里反復回蕩那聲恨恨的騙子。他怎么會不能理解程見凌的憤怒呢,如果換作是自己,必會說出比那更惡毒更激烈的語言。一切怨恨都是他應得的,只是,他還有機會得到原諒嗎? 外面響起敲門聲,關望回過神來。徐穗在門外問道:“關望,休息了嗎?” 關望從床上坐了起來,去開門,叫了聲:“阿姨?!?/br> 徐穗笑道:“我進去跟你說會兒話,方便吧?” “進來吧?!?/br> 徐穗在小書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這里平時都當客房用,之前也有不少人住過了,不過床品都是新換的,你放心。家里還有幾個空房間,明天你挑挑看,看中了哪個就和我說,我叫人改一改,再添置點東西,以后就當作你的臥室?!?/br> 關望道:“謝謝阿姨?!?/br> 徐穗笑了笑,很認真地看了關望一會兒,才問:“你mama——采凌她過世很久了嗎?” 關望這才明白她真正的來意,在晚飯時不方便聊到的人和事,這時她才私下來向他打聽。 “嗯,到今年九月份就剛好滿十年了?!标P望記得很清楚,“九月十三號?!?/br> 徐穗輕輕嘆息一聲,又問:“她后來有再婚嗎?” “沒有,她一直是自己帶著我生活?!?/br> “那多不容易啊?!毙焖雵@道,“一個女人在國外謀生,人生地不熟的,還帶著個孩子?!?/br> “那時候她在華文小學里教書,我們倆一起住在教工宿舍里,跟外面接觸不多,過得其實也還算好?!蹦谴_實是一段很值得懷念的日子。 “她居然當小學老師了?”徐穗頗為驚訝地笑道,“真想不到,我一直覺得她那個脾氣肯定忍不了小孩子的?!?/br> “她以前是什么脾氣?”關望想要對當年的母親多了解一些。 “心高氣傲,爭強好勝,野心也不小,她可是從小就立志要當個大記者的?!?/br> “那她后來確實變了很多?!痹陉P望的記憶里,母親并不是個外向的人,也看不出來懷有多大的事業心。小時候他常??匆娝领o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思考或回憶些什么,又或者只是純粹在發呆。 “畢竟她從小就優秀,長得漂亮,人又聰明,一直是被眾星捧月長大的。雖然有人看不慣她,但喜歡她的人更多?!毙焖胫v起以前的關采凌不禁露出懷念的笑意,“我們小時候就在一塊兒玩了,那時候她什么都比我好,處處壓我一頭,連我喜歡的男生都中意她,我嫉妒得不行,還跟她吵過架。你說她明明想要什么都能有,為什么就非要跟我搶呢?” “也包括爸爸嗎?”關望冷不防問道。 徐穗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復笑容:“也不怪她,是我沒管好自己的老公?!?/br> 關望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眼神中隱約帶有對當年的真相一究到底的火光。于是徐穗結束了這次私下的聊天,從椅子上站起來道:“你今天在路上折騰了一天,現在時間也晚了,阿姨就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吧?!?/br> 送走了徐穗,關望在房間的小浴室里洗了個澡,吹干頭發,躺到了床上。今晚又是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往后要稱為家的地方。他想自己其實是個很懼怕改變的人。母親死后他經歷了第一次生活的巨變,原本不知疾苦的小孩被丟進那樣一個暴力紛亂的環境里,為了活命而學著忍受死亡、饑餓、侮辱,還有信念的摧毀。當他被鍛造成適應這種環境的人之后,又要開始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 第二次生活的巨變讓他深感不安。 以往他因為焦慮或煩悶而無法入睡時,都會看一看那條銀鏈吊墜里的照片,把鏈子握在手里時總能得到一點安心的力量。然而他之前就已經把它送給程見凌了。 他想起今晚程見凌給自己回過一條短信,一直到現在都沒打開看。他拿過手機,見那條信息里寫著:你之前怎么都沒和我說,是故意給我驚喜嗎?今晚家里有客人來,我暫時還不能走。你先去我學校等我吧,我一定很快就來! 從字里行間都能讀到程見凌的驚喜和熱情。 然后自己卻用可恥的真相辜負了他。 關望將手機扔到一旁,把臉深深埋進了枕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