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吃醋
李頑這一睡,便睡了整整兩日。 眼見車隊就要啟程,李頑卻還賴著不起,他自己不起,也不叫曹懿起,四肢緊緊將人纏住。 昨日重逢之情溢于言表,曹懿反倒顧不上旁的細枝末節,今日被李頑纏在床上,仔細一瞧才看見他眼下的烏青與眉宇間掩飾不住的疲色,只好讓眾人先行一步,唯獨留下那匹黑馬,供二人騎行回京。 車夫臨走前有些犯難,說李頑騎來的那馬脾氣大,不叫人靠近,也不肯給別人喂。 曹懿點頭,轉身往馬廄去,在旁人嘴里難教化的馬,在他面前卻極有靈性,曹懿一靠近,便打著響鼻溫順低頭,讓曹懿摸他。 倒真是誰的馬就像誰。 第三日一早,二人共乘一騎,走走停停,晌午過后到達京中。甫一到京,曹懿便要去辦正事,李頑未曾同去。 他先去因李琦一事跑了趟官府,去義莊領走兩具尸首,命人送回流州厚葬,又從仵作處得知李琦尸身慘狀,身上有不少拿刀剜出的roudong,腹中鼓脹,似是還有未消化完的食物,最后從牙縫里刮出些殘渣,居然是糕點。 曹懿聞言,面色不變,只靜靜點頭,那仵作又追問,李琦平日是否得罪過什么人,讓曹懿想起后提供線索,也好追查真兇。曹懿真摯一笑,保證道:“費心了,若有線索,定當相告?!?/br> 京中轉眼入秋,秋風一吹,滿地枯葉打著旋從曹懿腳下卷過,他頭也不回,從義莊走出,繼而面無表情地一斂被風吹起的長發,鎮定回想李琦死狀,突然就笑了。 大棗陪著前來,光是一旁聽著就冷汗津津,只恨不得把早上吃進肚的飯都嘔出來,當即不解道:“公子在笑什么?” 曹懿莞爾搖頭,平靜道:“沒什么,走吧?!?/br> 李頑不知道曹懿要過來,本就同那群公子哥約好今日吃酒去,他做事知道輕重,在這個節骨眼上推不得這些宴席,又實在想和曹懿親近,不愿錯過一分一秒,只得囑咐曹懿完事后來找他。 曹懿不急著去見李頑,而是吩咐大棗隨他四處逛逛。他十年未回京,卻熟門熟路,先是走到一處貼著封條的宅子前,眼見那封條脆黃,朱筆漸褪,門口的石獅子頭上被人摸出痕跡來,定是這處久無人居,附近的小孩子才來此玩耍,在石獅子身上攀來爬去。 他沒什么情緒地站在門口看了會兒,才抬腳往別處走。 這次去的宅子有人住,門口匾額上書“溫府”,卻被小廝告知溫大人去江南辦事,才走了不到一月,怕是要一段時候才回。倒是溫如晦他娘一聽曹懿來了,慌忙將他迎進去,一見曹懿便淚流滿面,提起往事唏噓不已。 二人坐著說了一下午的話,曹懿方才告辭。 今日酒席定在聚香樓,乃是百年老店,以一道“桂花鴨”聞名京中,將要進門,曹懿溫聲提醒大棗:“他家門檻高,你落腳時小心些?!?/br> 繼而一撩衣袍,抬腳邁進,大棗低頭看了眼,是比尋常門檻高出不少,防止耗子溜進溜出,要不是曹懿提醒,他非要摔上一跤不可。 小二熱情招待,曹懿自報家門,又報上李頑姓名,只等小二核實后將他領入包廂。 那柜臺前的領事忽覺聲音熟悉,往這一望,便和曹懿四目相對,先是目露猶疑,有些不敢相認,還是曹懿笑著沖他擺擺手,打過招呼后,那領事才微微訝然,對著曹懿行了一禮。 這一下引得他眼前食客好不痛快,當即拍桌子叫嚷:“怎就是不信我,我就是李頑請來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們叫人上去問問又不會少塊rou?就說伏舟來找他?!?/br> 曹懿聽見李頑的名字,便抬眼看去,見那自稱“伏舟”的公子一表人才,穿金戴銀,也算得妥帖,就是舉止行為有些說不出的風塵氣。 領事一臉為難:“李公子確實交待過有人來找他,不過那公子姓曹,人已經到了?!?/br> 他往曹懿處一指,伏舟聞聲看來,曹懿不慌不忙,微微一笑,二人對彼此打量不止,心中各自有所計較。 伏舟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這人就好面子,有我一個不夠,想必是又叫來一位同行吧?!?/br> 那領事有些猶豫,卻不敢輕易松口,只問伏舟同李公子是什么關系。 伏舟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卻夠曹懿聽個清清楚楚,只見那伏舟將單薄胸脯一挺,傲然道:“我是李頑他相好!” 曹懿眼皮微抬,眉梢有些說不出的冷意,可看著面面相覷的領事與小二,還是謙虛道:“我是李頑他祖宗?!?/br> 伏舟暗自感嘆,這人真是厲害,不敢落后,大聲道:“我是李頑他心肝兒!” 這回曹懿不吭聲了。 正僵持不下間,一熟悉身影從樓上連蹦帶跳,飛撲而來,正是同樣許久未見的齊苑,李頑被人灌酒走不開,他替李頑來接,看見曹懿便歡快大喊:“弟妹!你可來了!” 伏舟只當齊苑是喊他,登時說不出的揚眉吐氣,如公孔雀開屏,朝那領事神氣道:“怎么樣,說了沒騙你吧,齊公子你可認得?那聲弟妹喊得便是我?!?/br> 曹懿插話道:“是嗎?原來如此?!?/br> 齊苑哇呀呀,一路風馳電掣,想朝曹懿打聽自己娘子怎么樣了,不等靠近,就被伏舟半路攔住,待看清眼前之人,頓時嚇得一個機靈,抖若篩糠道:“你你你你怎么來了?” 伏舟:“李二托人喊我來的呀!他不告訴我,我怎知你們今日在此相聚?” 齊苑不敢吭聲,只顫巍巍看向曹懿,眼見他嘴角噙著笑,無半分動怒模樣,可齊苑就是怕,一邊怕,一邊替李頑捏把冷汗。 曹懿溫聲道:“哪個包房?” 齊苑:“天字一甲?!?/br> 曹懿又是一笑,不等齊苑領路,熟門熟路地往天字一甲走。 包廂里一群公子哥正在喝酒劃拳,還叫了人撫琴助興,今日賀鳴不在,最有身份的人缺席,那就聽最有主意的,李頑鬼主意多,又會玩兒,還放得開,自是一番左右逢源。正興致上頭,那包間房門卻被人豁然打開,登時一股冷風灌入,眾人清醒幾分,一起往門口看去,一人小聲道:“叫他們去把伏舟喊來陪著李二,怎么來的是別人?” 旁人一臉愕然,顯然始料未及,還來不及細問,就見李頑扔了酒杯,醉醺醺迎上去。 他面帶酒暈,卻眼帶笑意,曹懿一出現,李頑心里眼里就容不下別人。 還來不及將人拉到身邊坐下,卻見旁邊殺出一人,步履生風,滿身香氣,朝著李頑一蹦,手掛住李頑脖子,雙腿圈住他的窄腰,險些將李頑勒死,熱情道:“李二,你個死沒良心的,這么久不來看人家,真真是想煞我了!” 齊苑氣喘吁吁追在身后,還是來晚一步沒將伏舟當場拿下,一覷曹懿神色,嚇得不敢吭聲,只得讓李頑自求多福。 伏舟借著親密姿勢,以唯獨他二人能聽見的音量,在李頑耳邊小聲道:“咱們當初談好的可只有一個人的封口費,現在又來一人,得加錢!” 只可惜李頑被他這生猛的一撲嚇沒半條命,腦中嗡嗡作響,壓根聽不進伏舟的話,雙腿一軟,差點抱著他給曹懿跪下,偏偏還被數十雙眼睛盯著,絲毫解釋不得,倉促間只得硬著頭皮將伏舟從身上撕下,語無倫次地你你我我了半天。 曹懿只笑不說話,上下打量摟抱在一起的二人,自顧自地落座,朝眾人不見外道:“都吃著呢?” 繼而自報家門:“在下姓曹,單名一個懿字,是李頑的…” 他但笑不語,只等李頑補充。 李頑夾緊尾巴在他身旁坐下,連帶著伏舟這個沒眼色又敬業的拖油瓶,這時不敢再惹曹懿,老老實實道:“……我表哥?!?/br> 齊苑:“……” 曹懿只盯著他看,看完又笑,笑完再盯著他看。 李頑頭皮發麻,心想,他說錯了嗎?不是曹懿自己交代當著外人的面,不許喊他娘子! 伏舟哎呀一聲:“原來是你表哥,他剛才在樓下還開玩笑說是你祖宗!” 李頑都快哭了,心想他就是我祖宗!對伏舟怒目而視,擠眉弄眼,意思是閉嘴吧你! 伏舟不在意,只噘著嘴撒嬌,把李頑當財神爺伺候,又悄悄一撓他手心,意思是不用加錢了!復又更加熱情,干勁十足,給李頑斟酒,夾菜,纖纖玉指捻著塊rou,喂到李頑嘴邊。 李頑牙關緊咬,愣是不接招,看得一眾損友不住調侃:“李二,怎得表哥一來你就這樣靦腆,平日里不是見著伏舟就猴急,摟著人進包廂里單獨親熱,還不許我們打擾,今日我們特意瞞著你,把伏舟給你喊來,好叫你一解相思之苦,待吃完后再續場子,你二人多日不見,小別勝新婚,有的是地方給你們親熱?!?/br> 曹懿笑著,同眾人一起調侃:“是啊,多日不見,小別勝新婚,一解相思之苦?!?/br> 齊苑一聽曹懿這語氣,更怕了。顧不得兄弟義氣,默默擋住臉,降低存在感,生怕殃及魚池,曹懿回到流州后跟他娘子告狀。 伏舟笑得花枝亂顫,故作嬌羞地往李頑胸口一撲,旋即低聲咬牙切齒道:“今晚不成,我得回去照顧我妹,你得給老子加錢!” 李頑欲哭無淚,剛才想給曹懿跪下,現在想給伏舟跪下,再一瞧曹懿笑意滿面,無半點怒意,可他看著就是害怕,只想一頭撞死了事。 這都叫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