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湯圓
李頑鬼哭狼嚎,胡言亂語,這群狐朋狗友聽罷直拿他打趣。 有一人姓賀,賀乃當今國姓,這人身份不凡,坐在最中間享受其他人恭維,儼然是這個小團體的頭目,撿只筷沾著酒,逗貓狗似的逗懷里摟著的公子。 他眼睛看向李頑,“李二,要休便休,離了他,你還活不下去不成?!?/br> 其他人一陣哄笑,嘲李頑懼內,李頑卻毫不在意,只悻悻一摸頭,“那可不成,我家生意還真得靠曹懿撐著,離了他,一家老小要餓死?!?/br> “誰不知你家生意吃的是朝廷的飯!”有人不服氣,覺得李頑得了便宜還賣乖,說話不中聽,“這流州最大的鹽場是你李家開的,便是抓來一個大字不識的乞丐去管,只要會曬鹽,長手會干活,長嘴會說話,還能虧本不成,哪家不吃鹽,不都要去你家買?!?/br> 李頑聞言,較起真,嘿的一聲拍案而起,非要說道說道。 “是人人都要吃鹽,我李家每年賦稅,造鹽,販鹽,還不提往京中運鹽是何等費事,這每一筆鹽賣給誰,都是記錄在案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怎得被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成誰都能管的了!” 說到最后,竟是叫蠶豆找來一算盤,然而頭暈眼花,撥弄半天,算不明白,一看就是平時不過賬的甩手掌柜,李頑惱羞成怒,算盤嘩啦啦往前一推,叫嚷道,“不算了不算了,哥哥們凈欺負我!” 本來氣氛有幾分劍拔弩張,眾人還當李頑是真生氣,被他這樣胡攪蠻纏地一服軟,才松口氣,嘻嘻哈哈地給他遞臺階下,又是叫他弟弟,又是朝他灌酒。 “那這王八你可不能當,瞧你連個算盤都不會撥,離了你那童養媳,怕是要把家底敗光,當不來高門大戶了?!?/br> 都在笑,只有賀鳴沒笑,若有所思地看著李頑。 李頑佯裝惱怒,也不反駁,只醉醺醺地一揮手,說要撒尿,走路一步三晃,被蠶豆扶著才沒摔跤。 “李二這是積德還是倒霉,竟是娶個會管家經商的男人?!毕惹昂屠铑B抬杠那人,半是嫉妒半是不屑地看著李頑離開的背影,嘀咕聲被賀鳴聽去,狀似無意地提醒,“少招他,回頭在他手里吃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br> 這人聽罷,訕笑著點頭。 一出門,穿過長長的走廊,一路歡聲笑語,香氣四溢,認真聽來,還有不知哪家恩客摟著公子,在房間里放肆胡鬧的rou體拍打聲,夾雜著污言穢語,聽得李頑心煩意亂,腹下一片燥熱。 他推開蠶豆,眼里無半分醉意,思襯半天,轉身對蠶豆吩咐道,“你去叫曹懿過來接我?!?/br> “曹公子都歇下了吧?” 李頑認真道,“那就把他叫醒,一定叫他親自來,對了,記得告訴他,大家都喝醉了?!?/br> 蠶豆點頭應下,轉身離開,李頑原地站著,剛才還一副尿急的樣子,現在卻不急了,嘴里反復咀嚼著“高門大戶”這四個字,哼笑一聲。 他估摸著時間,回到廂房內。 曹懿果然未歇,許是料到李頑還要折騰這么一出,連發冠都未拆,穿戴整齊地等著,來時還替這群伶仃大醉的公子哥們雇好馬車,一個個親自送回住處。 賀鳴被下人扶著,上車前回頭,對曹懿把頭一點,算是打過招呼,曹懿雖不知這人是誰,卻也揖手回禮。 李頑整個人掛上來,從后頭摟住曹懿的脖子,整個人壓在他身上,捂著他的眼,不許他看別人,一路上也不老實的很,不是玩曹懿的頭發就是拉他的手,反正就是憋著勁使壞,偏不讓曹懿閉目養神。 回到府中又是一番折騰,說身上臭,頭癢,要曹懿給他洗澡,連蠶豆大棗都看不下去,“曹公子,把二少爺交給我們吧?!?/br> 李頑一聽,委屈道,“不許叫他曹公子,要叫他二少奶奶!” 蠶豆大棗不知所措地看著曹懿。 他們二人在第一天被李頑買回府當小廝時,見到曹懿便是依照規矩喊他二少奶奶,是李頑聽到后糾正他們,說要叫曹公子。 進府久了才知道其中緣由,只感慨曹公子一身經商本領本有大好前途,可惜時運不濟,屈居于人下,逐漸明白“二少奶奶”這個叫法,對曹懿這一大男人是有屈辱性質的,所以二少爺才不許他們這樣叫。 曹懿聽罷,也不惱,只讓蠶豆大棗把水燒好便去休息。 他卷起袖子試水溫,讓李頑自己坐進去,要給他洗頭發。 誰料這廝忒皮,非要和人唱反調,讓他看休書他說不認字,讓他脫衣服他說沒長手,長臂一伸,要曹懿給他脫。虧得是曹懿脾氣好,換個人非要把李頑頭按進盆里清醒清醒。 衣衫盡落,李頑轉身,露出精壯脊背上的一條烏青。曹懿看見,面色不顯,其實心疼得要命,揣著明白裝糊涂地給李頑擦洗,心想要不今夜就給李頑點甜頭。 正好李頑這小子借酒撒瘋,纏著曹懿說今夜要宿他房里,像小時候那樣睡他身上。 曹懿半推半就,誰知李頑趴他身上,就真沒半點動靜,曹懿偏頭一看,李頑酒意上頭,已經睡著,嘴里還嘟嘟囔囔的,說誰簽休書誰就是王八。 曹懿漫不經心,任李頑壓著,像小時候那樣,以手代梳,去理他的長發。 “真不當王八?” “不當不當!” 他附在李頑耳邊認真問他,“醒了不記得怎么辦?”繼而自言自語,“你可要想好,如今不比從前,你也不是那個不得勢的庶子?!?/br> 回答他的是李頑熟睡后,平緩的呼吸聲。 曹懿看著他笑,也不著急,反正他有的是方法和手段收拾李頑。曹懿輕輕把李頑推開,繼而換個姿勢,主動靠在他懷里,二人緊緊依偎著,曹懿這一睡呀,就在夢里回到李頑九歲的時候。 那時兩人還宿在更破的偏院,曹懿驚聞噩耗,母親病重,怕是不行了,整日渾渾噩噩地坐在桌前。 “娘子……我頭疼?!?/br> 九歲的李頑在他的照料下已逐漸好轉,時不時能下床走動,只是每日精神不濟,還需靜養,依舊時不時頭疼腦熱。這些日子曹懿記掛母親,卻屢屢出府不得,心灰意冷下疏忽了對李頑的照料。 李頑穿著寢衣,趿拉著鞋下床,突然伸手摸了摸曹懿滿是灰的膝蓋,懵懂道,“你給我大哥下跪求他啦?” 曹懿滿臉麻木,沒有接話,突然對李頑百般冷落。 李頑難過地爬到他身上,想要曹懿抱他,他來親近,曹懿就把他推開,如此反復幾次后,曹懿突然惱了,拎住李頑的衣領一提,開門把他丟出去。 外面天寒地凍,李頑撲在雪里,使了勁才爬起來,哭嚎著錘門,喊曹懿,喊娘子。 外面守著的護院見怪不怪,對此充耳不聞,任李頑掙扎,大少爺早已吩咐,二少爺可以出院,二少奶奶不行。 屋內,曹懿雙目緊閉,背后的門突突作響,李頑的哀求聲凄厲刺耳。 他耳邊回蕩著大少爺的譏諷,心想不如就讓李頑就這樣被凍死,他就能出府看望母親,可某一瞬間,他又想起在這深宅大院里,他無依無靠,受盡冷落白眼,人人都因他是一個男妻而看不起他,只有李頑待他好。 曹懿心軟,終是給李頑開門,可屋外早已沒了那個瘦小羸弱的身影。 “李頑?!李頑……” 曹懿慌張去找,卻被護院捂住了嘴,綁住了手,帶到大少爺處,他看見李頑跪在地上,好聲好氣地求他大哥,“你讓我娘子出去看看他娘吧,他娘就快死了,我沒有見到我娘,你就叫他見見罷?!?/br> 那人披著狐皮縫成的襖子,揣著小暖爐,坐在廊下賞雪。 曹懿心想,怎么會這樣,雪一下,他和李頑都要被凍死了,屋子里沒有炭火,二人只得依偎著坐在床上,曹懿把所有的被褥披在身上,而李頑縮在他懷里,曹懿最討厭下雪,可怎么到大少爺這,下雪怎么就變成一件雅事。 “你脫光跳進這池子里,我就準你曹懿出去伺候他娘?!?/br> 曹懿憤怒掙扎,卻被護院一腳踢在肚子上,痛得蜷成一團,冷汗直流,他心想,不要跳啊。 李頑哦了一聲,眼睛卻死死盯著哥哥手邊的一盤糕點。 “那不成啊,我跳下去,他去見他娘,怎么沒有我一點好?!彼掏炭谒?,自作聰明道,“你給我吃一塊,我就依你的?!?/br> 大少爺聞言,哈哈大笑,拈起一塊扔在雪地里,糕點摔得七零八落。 李頑像條小狗一樣爬過去,撿起來狼吞虎咽,混著雪囫圇吞下,末了把掌心都給舔干凈,繼而衣服一扒,在二月寒風,漫天飄雪里,砸開冰面,撲通一聲躍進冰涼刺骨的池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