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這是一場處心積慮
91 這是一場處心積慮 “半機械……?” “東帝國在rou體改造上頗有造詣,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他們的研究方向跟西帝國不一樣。我們這邊致力于研究能擴寬個體戰力的裝備,比如機甲,槍械,高科技化的冷兵器。但東西過,則喜歡在rou體本身做手腳?!卑⒅x爾說,“比如基因改造,培養、移植更強大的器官,植入機械,讓一只雌蟲便能成為一支軍隊,之類的?!?/br> “聽起來是很殘忍的行徑啊?!?/br> “確實?!卑⒅x爾說。 東帝國的人體試驗,成效與殘忍成正比。慘無人道的行徑不一定能收獲與之匹敵的碩果,可但凡有所收獲,就必定堆砌了累累枯骨。所有成品都是骨縫血rou里開出的花。 目光所及的艦艇如同絞rou機里的爛泥,片片翻攪,寸寸分解,流出不成形的顆粒,抓不住的細沙。尤利西斯像一位卓越的指揮家,有條不紊地揚起雙手,十指間奏起致命的恢弘史詩—— 墻壁被拆,艦載設備都向尤利西斯的方向退潮,戰場眨眼間從走道變成了宇宙,失重和氣壓的沖擊瞬間席卷而來!緊隨其后的,是尤利西斯掀起的機械狂潮! 借著亞歷克斯的眼睛,阿德利安看清了那些細微‘分子’——密密麻麻的納米機器人,小得rou眼幾乎無法辨認,擠在一起的模樣像相互吸引的磁鐵,可分開、重組的姿態又自由得像兒童積木,完美地具現尤利西斯的設想。 亞歷克斯在地面徹底崩離前就乘風而起,旋身落在艦艇外壁。他騰空時,長長的尾巴一甩,勾了一把亞倫的手,后者便借力落在了他身邊。 剛落地,足下的外殼便奔赴走道的后塵,看似完整堅硬的壁殼碎成了無數納米機器人。它們組合在一起時嚴絲合縫,全然看不出平平無奇的艦艇還有這種奇妙構造。 這一切不過短短的兩個呼吸。 艦艇變為尤利西斯外延的手臂,實體化的感知。亞歷克斯和亞倫在艦艇外奔跑,腳下的地面比流沙更難著力,一旦被纏上幾乎難以掙脫。角度刁鉆的艦炮,肆無忌憚地轟然而至,掀起的熱浪貼著他們的身體擦過,破不開亞歷克斯的護甲,但能掀起亞倫的皮膚。 亞歷克斯好歹得到過雄蟲jingye的滋養,亞倫卻早已處于極限了,只能以較小的傷害規避兇猛襲擊。 數不盡的納米機器人遮天蔽日地升騰而起,宛如天柱傾頹,天幕化為滅世洪水,傾瀉而下。 “真能跑啊?!泵總€機器人里都傳出尤利西斯的聲音,“難道阿謝爾只教會了你們逃跑嗎?” 他步步緊逼,看著兩個人被自己攆得抱頭鼠竄。層出不窮的手段讓他們應接不暇,姿態越來越狼狽。裹成坦克的還好,黑發的那個,動作逐漸遲緩,身上已經多了好幾條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攻擊他的納米顆粒。血液浸入流沙,比匯入江海的水滴更不起眼……如同他們的垂死掙扎,注定徒勞無功,激不起半點水花。 但他們堅持的時間比尤利西斯想象的久。每次快要得手的攻擊都會被險之又險地避過去,盡管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傷,可都不致命。 驚人的意志力。 “……嘖?!庇壤魉拐f,“光是躲來躲去,可是救不出你們雄主的!” 看著納米機器人淹沒了亞倫的小腿,尤利西斯猛然握拳! 亞倫動作一頓,亞歷克斯的尾巴斜斜地刺來,卷起他的腰腹用力一提,亞倫悶哼出聲,被自家弟弟像拔蘿卜似地拔了出來。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 幾十分鐘前,主控室內的亞歷克斯提出憂慮:“整艘戰艦的話……” 哪怕亞歷克斯現在變強了,膨脹了,也感到苦手。 “他也只是rou體凡胎,只是改造過的雌蟲而已,不是戰艦成精?!卑⒌吕舱f,“雖然我猜他能控制艦艇,但要是他真的那么強,我們就不會聚在這里了。沒有什么是不可戰勝的,包括尤利西斯?!?/br> 再殘酷的實驗所能賦予的力量,也是有上限的。 阿德利安豎起一根手指:“首先,距離?!?/br> 距離越遠,信號傳導就需要更多的時間。所以機甲越大越笨拙。因為體型越大,從控制倉傳達命令到四肢需要經過的距離就越長,反應時間也越久。 “尤利西斯要進行精密cao作——無論他是如何控制艦艇的,都勢必不能離得太遠?!?/br> 阿德利安豎起兩根手指:“第二,規模?!?/br> 無論尤利西斯的cao縱是通過何種方式運作的,中間都勢必有一個轉化的環節:將尤利西斯的命令轉化為艦艇能夠聽從的指示,俗稱編程。命令越復雜,精度越高,運算量就越多,所需要的載體體積也越大。 “我不確定尤利西斯最大cao縱多少規模,但光憑他本身的運算能力,就算他腦子里裝了個光腦,也不可能同時掌控整個戰艦?!?/br> 亞倫說:“他肯定有外置的運算設備?!?/br> 阿德利安點頭:“比如中央系統?!?/br> 然后他一揮手,亞歷克斯的尾巴就把主控室的主機捅了個對穿。 阿德利安:“現在沒有了?!?/br> 亞倫再次躲過一記艦炮。他幾乎撲倒在地,背后火辣辣的疼,應該被削了一層皮rou,好在高溫炮火直接烤焦了他的傷口,不至于流血過多。 三分之一的艦艇化作顆粒洪流,他們是被暴風雨蹂躪的孤舟。 亞歷克斯余光瞥見他的身影,沖亞倫微微點頭。 安安猜得沒錯——尤利西斯的cao縱是有范圍限制的! 為了追逐他們,尤利西斯也在不停地移動。 而且納米機器人的數量……似乎也沒有再增長了。盡管身邊的艦艇還是在分解,但以亞歷克斯的目力,他能看到尤利西斯拆新的部分之前,會先將之前拆掉的部分拼回去。 “毀掉中央系統的部分機能,應該在尤利西斯的預料之內。但他隨時都可能產生懷疑,一旦被他察覺到‘我們早就猜到他能控制艦艇’了,局勢就會變得極為不利。所以在他反應過來之前……” 阿德利安豎起第三根手指。 三個人的目光都凝視在它身上。 “——這就是我們的,‘底牌’?!?/br> 亞倫緩緩吐氣。 長時間在真空環境內作戰極其考驗雌蟲的身體素質。他素質固然過硬,可長久的饑餓和折磨耗空了他的精力。 他只能在偶爾闖進氧氣系統尚未被完全拆除的區域時呼吸??諝庾七^氣管,肺部火辣辣的疼。 他的呼吸平穩綿長。 亞歷克斯低聲:“哥?!?/br> 亞倫望向前方,“嗯?!?/br> “時機的判斷就交給你了,亞倫?!卑⒌吕舱f。 黑發青年露出一絲苦笑:“安安……你真是給了我一個狠心的任務啊?!?/br> “你能做到的?!彼男壑鬏p輕撫摸著他的臉頰,溫柔地給予他力量,“我相信你?!?/br> ……是時候了。 亞歷克斯身體前傾,下沉,寬闊的肩膀是再可靠不過的階梯。亞倫撐著他的手臂,利落地蹲在了他肩背上。 “感覺如何?” “像小時候的搖搖車?!眮唫惢卮?。 “你傻了,哥?!眮啔v克斯說,“我們小時候可沒錢坐搖搖車?!?/br> 亞倫的手扶在他肩頸上固定自己。手下仍然是熟悉的、最親密的孿生弟弟,可亞歷克斯的身形偉岸了許多,高大了許多,再不是皮包骨頭的瘦弱豆丁了。他載著他,再不會讓亞倫覺得自己會把弟弟壓垮——這當然是錯覺。亞歷克斯用事實證明了他從不掉鏈子。 他現在是能頂上天花板的,數一數二的強大軍雌了。 “機會只有一次?!眮唫惖卣f,“失敗就滾回去吃紫薯吧?!?/br> 亞歷克斯:“嘿,別說,我還挺想跟安安分享烤紫薯的。我烤的可好吃了?!?/br> “那種簡陋東西……” “安安會喜歡的?!眮啔v克斯說,“我保證?!?/br> 他們跑過了一半的距離。前方撲面而來的攻擊比驟雨更密集。亞歷克斯一只手臂橫在胸前,納米顆粒咆哮著試圖阻攔他的腳步,但他猛沖的身形和起義軍的長矛一樣勢不可擋。 尤利西斯明白,這就是決勝之時。 長矛刺破了黑夜,從濃云中沖出的青年如同破曉的曙光,撲到他身上,渾身裹纏的血跡比朝霞更絢麗。 但尤利西斯沒有注意他,這個軍雌傷痕累累,連站穩都很困難,他能血戰至今全靠意志力和捍衛雄蟲的本能支撐。沒幾下,亞倫就被尤利西斯踢飛出去。然而,就這幾招的功夫,真正的難關已經殺到了他面前——他不得不跟亞歷克斯近身戰! S級軍雌可怕的身體素質和阿謝爾親衛隊卓絕的格斗技相輔相成,一旦被近身,酣暢淋漓的節奏和拳拳到rou的連擊能讓任何軍雌感受還手無能的恐怖。血腥味刺激了亞歷克斯的神經,雄主的囑托讓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 尤利西斯不得不全力以赴,眼神不敢從他身上移開,任何遺漏都可能付出慘痛代價。 納米顆粒在亞歷克斯狂猛如疾風的攻勢中就像被臺風吹走的羽毛球。哪怕配合上納米機器人,尤利西斯也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勉強制服這個發瘋的軍雌。 他暫時不打算殺他,這可是寶貴的研究材料。 雖然比預計中多花了不少力氣,不過結果是好的,總算…… 嗯? 尤利西斯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剛剛被他踢飛的雌蟲呢? 他猛地回頭。 地上空空如也。 “無論尤利西斯如何戰斗,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不會動我的監牢?!?/br> “你們要拼命奔跑。跑遍艦艇才好。去找那個尤利西斯不會動用的地方?!?/br> “我就在那里?!?/br> 是的。關押阿德利安的艦艇,就在這艘主艦中,就在尤利西斯身邊。 那些副艦,除了充做戰力,興許也有掩人耳目、混淆視聽的作用。阿德利安曾被他蒙蔽,以為自己處在某艘副艦上,但后來一想——尤利西斯怎么可能放心讓阿德利安離開自己?只有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眠! 所以關押阿德利安的艦艇只有一個獄卒,連維護人員的氣息都不曾存在過。因為這艘戰艦根本不需要起航——它只是一個封印,一個寶箱,一個包裝盒而已。 用來貯藏稀世奇珍。 尤利西斯終于后知后覺。 等他趕到的時候,亞倫已經結束了自己的工作。 渾身浴血的黑發青年平靜地推回控制面板。他轉身,身量筆挺,雙腿穩健,全然不像剛剛落地都踉蹌的重傷雌蟲。 他掃了眼被納米機器人團團圍住,動彈不得的亞歷克斯。后者正時不時彈動一下,很快就被壓制下來。 亞倫收回目光,面對神情陰沉的尤利西斯,他伸出手,一枚尤利西斯極其熟悉的小型裝置,被高高拋起。 尤利西斯的臉色終于變了。 亞倫在半空中一把攥住權限樞紐,對他微微一笑: “猜猜看這個是不是真的?” 同為邊緣星系出身。 哪里適合藏東西,老鄉最愛把東西藏在哪里,他們都再清楚不過了。 在他們身側,橫臥著一只巨蛋。 橢圓形的卵狀物,仿佛會呼吸一般散發著時隱時現的熒光。表層瓷白瑩潤,像沒有被任何生物玷污過的雪地,渾然天成的杰作,平滑如鏡,光潔無暇。 它安靜地趴在地上,安之若素,與世無爭,如同剛出生的、蜷著身子酣眠的幼獸,醞釀著一壇香甜的美夢,一個純潔的靈魂,一個無辜的生命。 但現在,蛋殼破了一個洞,露出厚得可怕的截面,和被人為開鑿、塑造得幽深曲折的內里。厚實的殼壁撕開了巨蛋偽裝的和平,足有兩米多厚的避雷不給幼崽絲毫破殼的機會,殼內每一個角落都充滿處心積慮的痕跡。 本該袒露出來的純白胚胎,被層層封鎖,深深埋藏,縮在圈出來的狹窄縫隙,寸步難離。 尤利西斯不用看都知道,絕大多數阻礙外來者侵入,也杜絕囚禁者逃出的機關已然停擺。 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了。他眼神冷酷,只有嘴角還習慣性地噙著一抹弧度。 “光憑你們算不到這一步?!庇壤魉沟卣f。 亞倫不置可否。 有個名字呼之欲出。 但尤利西斯難以置信,或者說,不愿相信。 他圈養的金絲雀,豢養的可愛小狗,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藏起了一枚沒被拔掉的獠牙。 “不得不說,你們做得不錯?!?/br> 尤利西斯忽然嘆了口氣,“但很可惜?!?/br> 他勾起嘴角,遺憾地笑道: “就算你們拿到了樞紐——也打不開所有的門?!?/br> 這是尤利西斯親手打造的囚牢。 只要他不同意,沒人打得開最后一扇大門。那是能源的最大支出,整艘戰艦最堅不可摧之地,以防萬一的最后一道保險。 ——沒人能帶走阿德利安。 他的自信幾乎不加掩飾。 曾被炮火和尖銳兵器貫穿的軍雌,身上的血洞還在流血。面對追剿時他都面不改色,此時卻像是被致命一擊,臉色暗淡下來,有些心如死灰。 尤利西斯皺起眉。他只看出了亞倫的悲哀。 沒有絕望。 “我相信你不會給我開門?!眮唫惱涞卣f:“……如果你不打開監控的話?!?/br> 微妙的警覺爬上了尤利西斯的背脊,他頭皮發麻。 他盯了亞倫三秒鐘,然后打開光腦,劃出監控。 監控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孤苦伶仃的幼獸。 被窩里伸出兩條布滿針孔的手臂,畫面清晰得能看到針孔下淤積的青紫,像病毒一樣扎根在少年纖瘦的臂彎里。 從被褥里掙扎出來似乎耗盡了這具軀殼里僅剩的氣力。 他抬起臉,看了一眼監控。輕度貧血,營養不良和饑餓讓少年疲憊又虛弱,臉色蒼白,唇色極淺。但那雙藍眼睛亮得驚人?;鹧嬖谒世镄苄苋紵?,青金藍色的寶石被粹得發光。 少年無力地倚靠在床邊,在床鋪里只占了小小的一個角落。他渺小纖瘦,眼神卻像奔赴戰場,勝券在握的將軍。他看到了必勝的結局,因此悍不畏死。 尤利西斯徒然升起危機感。 阿德利安深吸一口氣。 然后舉起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