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這是老鹿亂撞的感覺
59 這是老鹿亂撞的感覺 西蘭花覺得沒有比自己更善良貼心的蟲了。 他不僅當場給阿德利安開好了房,還點了店里最齊全的套餐,并當機立斷——完全來不及阻攔——地付了賬。 西蘭花一只手做完了全套cao作,再用力把另一只手從阿德利安手里抽出來,拍拍小伙伴的肩,溫柔,妥帖,又豪邁地說:“盡管玩,全算我的?!?/br> 阿德利安:“……” 當事蟲感到風評被害。 算了,他接下來想跟懷爾德先生聊的話題,也確實不適合在吧臺進行。西蘭只是比他快了一步而已。 然后西蘭花攬過他的腰……攬過他的腰? 阿德利安茫然地被摟著貼到西蘭花身上,后者平視他,滿臉驕傲。 看我對你好吧。 別愣著,夸我! 阿德利安凝視他片刻,神色微妙,遲疑道:“你……喝醉了?” 西蘭花的表情立刻變了。 “不是,我酒量超好,”他不爽地說,“你看不出來嗎?” “那你沒事踮腳干什么?” 西蘭花:“……” 西蘭花冷靜地把腳后跟放了下來,若無其事,“這不是怕你脖子累么!” 阿德利安低頭俯視他,慈愛道:“沒事,我不看你?!?/br> 西蘭花:“???”請尊重一下為你付錢開房的爸爸。 然后他的小伙伴就扭頭上樓了,走前還揉了把他的臉:“你好好玩,我一會兒再來找你?!?/br> 留下西蘭花站在原地,忽然有種被他甩了還花錢請他快活的錯覺。 調酒師也癡癡地看著漂亮雄蟲遠去,半晌回頭來看看西蘭花,琢磨著這位估計也是個雄蟲。瞅著西蘭花被阿德利安摸過的臉蛋,調酒師的神色中摻入一絲遺憾,說不準是想摸西蘭花,還是想被阿德利安摸。 哪個聽起來都很爽。 懷爾德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一片荒原。 大地是枯黃色的,就像邊緣星系的貧困雌蟲的手掌那樣皸裂開來,細密的痕跡如蛛網般,從他腳底,一直織到地平線上。他就踩在干裂枯萎的地網上,獨自走在沒有路的空曠荒野。身邊只有鬼哭狼嚎似的絮語?;氖彽娘L貼著地面橫掃,吹著鉆進空洞般的聲音。日升月落都失去了意義,只有時間數著黃沙,慢吞吞地爬。 他在夢里一步步地走,不知道要走去哪兒,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走,地平線那什么都沒有,還遙遠得永遠也走不到。 他走得精疲力盡,口干舌燥,想停下來了,嘴里卻突然亮起一點甜味來,像是糖。 他下意識含住那顆糖,吧唧嘴,伸舌舔舔細長的固體,溫溫熱熱,牛奶味的。 阿德利安輕輕把手指從亞雌唇中抽出來,擦干凈。 懷爾德先生喝了太多酒,他不得不再喂一只小動物給他。哦,那叫解酒豬……呃,解酒甜豬。據說口味有差別。 房間內的燈是橙紅色的,暖色調,微暗,氤氳出朦朧曖昧的氛圍。但懷爾德睜眼時,仍覺得刺目得如同直面旭日。 黑發藍眸的少年遮蔽了他的視線,逆著光,細細打量了他一會兒,“懷爾德先生?” 懷爾德怔怔地看著他,美艷成熟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一絲迷茫。 “……阿德利安?”他詫異呢喃。 “酒醒了吧?頭疼不疼?” 阿德利安的臉移開了。 懷爾德慢吞吞爬起來,發現自己在湯米酒吧的套房里,衣衫齊整地躺在床上,連鞋子都還穿著。他剛撐起上半身,阿德利安便塞給他一個靠枕,懷爾德猶豫一瞬,接受了他的好意。 等他靠在床頭坐好,阿德利安端起盤子遞給他。上面擺著兩塊三明治,夾著的雞蛋和火腿切片格外厚實,還加了一片芝士。 “湯米先生給你的,他說你光喝酒,什么都沒吃,胃里空著不行?!卑⒌吕舱f。 懷爾德慢半拍地接過來:“謝謝?!?/br> “懷爾德先生自己去跟湯米先生道謝吧?!卑⒌吕舱f,“湯米先生很擔心你?!?/br> 是想感謝你。 懷爾德笑了笑,任由阿德利安誤解。 嗯,他剛剛喝得不省人事,做了什么來著…… 醉酒時的記憶涌回懷爾德腦海中。 他抱住阿德利安不放。 他不僅叫他雌父還要求喂水。 還被阿德利安哄得乖得不像樣。 懷爾德迅速被尷尬淹沒。 阿德利安看著他臉上得體的笑容一點點垮下去。 最后懷爾德沉默地捂住了臉。 阿德利安伸長脖子瞄他。 大概是今晚被自己當弟弟看的少年給摟著邊喂邊哄,已經丟光了所有臉面,亞雌美人破罐破摔,表情管理索性丟掉,整個人都變成了灰色,散發出頹喪氣息,靠在床上生無可戀。 “……說了很丟臉的話,”他欲哭無淚,但仍堅守最后一絲倔強,希冀地看向阿德利安,“請你務必不要放在心上??!” “懷爾德先生很可愛,”阿德利安向他保證,“我不會欺負你的?!?/br> 這話說得有哪里不對,但懷爾德就當這件事揭過了,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然后阿德利安繼續說:“除此之外,你還說了很有意思的話?!?/br> 那雙漂亮狹長的眼睛睜大了。 懷爾德的眼前浮現出格林的臉—— 婚期將近,格林待他的態度也越來越親昵,“過幾天就是婚宴了?!?/br> 懷爾德:“嗯?!?/br> “你很快就屬于我了?!?/br> 懷爾德:“……” 格林不在意他的寡言少語,心情很好似的,湊到他耳邊說:“告訴你一個秘密?!?/br> “那場大火是我放的?!?/br> 懷爾德突然挺直脊背,格林的手卻死死摁住了他的肩,讓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那個雄蟲溫柔地、甚至有點羞赧地笑了起來。 當時他們正準備共進晚餐。格林的腦袋歪向他,兩人像在說悄悄話。 “那個雌蟲來找過你了吧?我聽說你們曾是競爭對手,不過,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設計師,你看不上他那樣只會堆砌元素,靠抄襲來茍活的小雜碎吧?” “雖然那家伙沒有半點才華,但就抄襲而言,可真是個好手啊,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輕車熟路呢?!备窳中χf,“和你完全不一樣。你是真正的天才。再過一段時間,倘若真的讓你得到了機會,你就會成為近些年來最奪目的新星吧……” 懷爾德的肩微微顫抖起來。 “真可惜啊?!备窳终Z帶笑意,遺憾地說,“你永遠也不會有這個機會了?!?/br> 亞雌猛地看向他。 雄蟲無比期待地注視著他的面容,不知在他臉上看到了什么,格林的笑容露出一絲陶醉來。 “你真可愛,懷爾德。該不會真的信我了吧?一定不會干涉你、讓你成就夢想之類的話……這你也信呀?” 雄蟲挑起他的下巴,細細欣賞他的眼睛,“騙你的啦。我呢,就是想看看你絕望的表情而已?!?/br> “那個雌蟲……叫什么名字來著,我沒記住??傊褪悄莻€小嘍啰吧。他啊,會拿著你的作品,代替你——成為這屆設計大賽的冠軍哦?!?/br> “嘛,這也算是肯定了你的能力吧?高興一點怎么樣?” “然后呢,他也會參與我們的新婚之夜……對,我喜歡這個花樣。踩著你上位的抄襲者,你和他共同侍奉我,在他面前露出崩潰哭泣的樣子,是不是更刺激?” 格林的雙手捧起他的臉,眼中倒映出他難堪的神情。 雄蟲真切地贊嘆道:“你真美啊,懷爾?!?/br> 懷爾德奪門而出時,還聽到雌父的挽留,和格林笑意吟吟的制止:“讓他去吧——他總是要回來的。不然,他還能去哪呢?” “真是個惡劣的家伙?!卑⒌吕舶蚜硪粔K三秒鐘遞給他,“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懷爾德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胡亂嚼兩下,就用力咽下去。 “——因為很有趣啊?!备窳滞犷^看他。 “老實說,我沒什么得不到的東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要讓才華橫溢的天才隕落也非常簡單。唯獨這個,唯獨‘讓驕傲的雌蟲絕望’……或者說,‘扼殺、塑造人格’、‘折斷傲骨’這件事,我覺得很有趣??!要苦心孤詣地經營,步步為營地籌劃,付出很多努力才能收獲成果。這跟你想做的事也沒區別吧?你不是想得到設計師的至高榮耀嗎,我也一樣啊,我想得到你嘛?!?/br> “你很快就會習慣,繼而接受這一切的。雌蟲的適應能力很強呢,一個目標做不到,換一個就好了。就轉而來討好我吧,我會很喜歡你的,這是不是比畫無聊的畫要有趣多了?”格林笑著說,“我喜歡你現在的表情,非常漂亮——就跟你雌父年輕時一樣。你的雄父,那個時候,也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他呢?!?/br> “……”阿德利安沉默了一會兒。 一口氣全說出來,懷爾德輕松多了。壓在他心頭的重擔雖然沒有減輕,卻也不再刺得他渾身發脹了。 他吃完三明治,舔舔嘴角,去看阿德利安。 少年看上去和往常沒什么不同,懷爾德從他低垂的眉眼里感覺不出什么,只覺得阿德利安沉默的時間有點太長了。 怎么了,阿德利安很意外嗎?他也是雄蟲,應該比雌蟲更能體會雄蟲的心情吧……雖然阿德利安和格林是南轅北轍的類型。 事實上,阿德利安完全不明白。 摧殘他人的命運,毀滅光明的未來,將美好的東西碾得粉粹,把快樂變成痛苦,把希望變成絕望,是那么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懷爾德先生本該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有精致的儀容,明艷的微笑,還有帶著些神秘意味的,漂亮的煙圈。他把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錢貨兩清,做生意又誠懇又盡力,也不占人便宜,是一位溫柔又能干的先生。 阿德利安能接受懷爾德破產,也能接受他功虧一簣、一蹶不振,能接受任何一種遺憾的結局,出于競爭的失敗是常有的。懷爾德未來的路可能會因為行差踏錯而不那么一帆風順,可能會為自己的失誤而付出代價,盡力挽回,也可能最后灰心喪氣,碌碌平生……可無論如何,他不應該因為出色而被惡意玩弄,不應該為‘想要變成更好的自己’而被強加不幸。 “……那,懷爾德先生,”阿德利安小心地問,“你現在有什么想法嗎?” 懷爾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又像是落在了遠處。 久違的寧靜降臨了。因為阿德利安的存在,這個房間變得像是他親手布置的設計室那樣——他像是又坐在了畫架前,手中拿著畫筆,身邊坐著阿德利安,腳上橫著一條毛茸茸的貓尾。他聽見了貓咪、陽光、和水流的聲音。 懷爾德的神情柔和下來,在這樣的祥和中,他突然想跟眼前的少年說一說心里話。 “……如果我是雄蟲就好了?!彼p聲喃喃,“如果我……如果我是雄蟲的話,是不是一切就會有所不同?” 他這么問,沒指望阿德利安回答,自己的情緒因為這個妄想而激動起來。 “如果我!如果我不是雌蟲,而是雄蟲的話——!” 阿德利安淺笑,懷爾德卻被他哀切的眼神驚了一下,那雙漂亮的、毫無陰霾的藍眼睛,在他的記憶中,從未流露出悲傷的神情——這個詞仿佛生來就跟阿德利安絕緣,少年永遠是快快樂樂的。 ‘如果我不曾出生就好了。如果我……如果我根本不曾出生過,就不用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會這么痛,不必忍受呼吸——如果你!如果你沒有救我的話就好了!你為什么非要救我??!’ ——類似懷爾德的想法,阿德利安也是有過的。 他也曾覺得現實過于殘酷,也曾妄想過時間倒流,命運重來。 “……請不要這么說,懷爾德先生?!卑⒌吕簿従徴f。 “身為雌蟲不是一種錯誤。這個世界沒有因為你是雌蟲而虧待你。一直以來,你都是以雌蟲的身份,努力下去的。你所付出的一切,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基于你自己的努力……跟你的同行們相比,你并沒有因為性別而遭受歧視,也并沒因為性別而得到不公正的待遇。你跟大多數蟲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我敢肯定,在突逢巨變之前,你從不為自己是雌蟲而自卑,也從不為此苦惱。你的能力絕對無法因為性別而被否認?!?/br> “你會遭遇……不幸,”阿德利安斟酌著措辭,“也不是因為你是雌蟲的緣故?!?/br> “阿謝爾……我的雌父,你對他不算陌生吧?他跟你一樣,也是雌蟲。有很多雄蟲雇傭你去為他們泄憤對不對?都是雌蟲,但他們就不敢對阿謝爾做什么。懷爾德先生,這和你是不是雌蟲沒關系?!?/br> 懷爾德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比他還矮上幾分的少年,此刻讓他有些不敢直視。 但他的眼睛無法從阿德利安身上挪開,只能隨著后者身體前傾的動作,像受驚的小鹿那樣,把眼睛睜得圓圓的。 阿德利安注視著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認真道:“是因為你太弱了?!?/br> “你遭受的困難,不是因為你是雌蟲,而是因為懷爾德先生很弱小。弱小得無法反抗。弱小得你……”阿德利安語調平靜,一字一頓地說,“只能怪罪無法改變的事實,怪罪自己的性別,來安慰自己了?!?/br> 少年的聲音依然溫和,好聽得如山澗小溪叮咚。 但懷爾德覺得無地自容。 “……不、我……” 阿德利安平靜地看著他,“這不是你的過錯?!?/br> “懷爾德先生,你只是還年輕,還沒有走到你職業生涯的巔峰,沒有站在行業的頂端。沒有誰是生而知之的,你只是還需要時間去打磨自己而已……懷爾德先生是受害者,遭受了無妄之災,理應譴責加害者的暴行。不要因為格林而責備你自己——那個惡劣的家伙,不值得你這樣做?!?/br> 阿德利安的受害者言論顯然讓懷爾德吃了一驚。 “你、你,你是這么想的?”懷爾德幾乎語無倫次了,“你覺得——” “我覺得,懷爾德先生不該討厭自己,更不該拋棄自己,說什么‘要是做雄蟲就好了’之類的,簡直否定了你的生命,否定了你所有努力的話。它除了讓你更難受之外不會有任何意義?!?/br> 阿德利安就像是沒看見懷爾德的錯愕一樣,下了結論:“你應該反抗才對。我認識的懷爾德先生,就是想反抗,也會反抗的類型?!?/br> ——反抗。 這個詞,第一次鉆入懷爾德的耳朵。 他在腦海里無數次描繪過這個詞語,但從沒有誰支持他這樣做。 他血脈相連的父母,他最親密真誠的朋友……他身處荒野,身邊只有無盡的冷風和黃沙。 一個小小的少年,卻堅決地肯定了他。 明明……明明他們并不熟的。認識的時間不長,相處的時間更短…… 阿德利安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那么,懷爾德先生,”他一如往常,語調溫和——懷爾德甚至覺出了點慈愛來——地問,“您想要反抗嗎?” 你想要反抗嗎? 他能嗎? “當然能。方法的話,還是有的?!?/br> 懷爾德一把握住了阿德利安的手。亞雌的手細膩白皙,體溫微涼,指節一根根的形狀分明,手指修長勻稱,正有些瑟縮地微微蜷著。 阿德利安頓了頓,把懷爾德的手妥帖地捧在掌心里,給他一點支持。 “不是什么……良善的方法?!卑⒌吕参竦卣f。 不過,顯然他在懷爾德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太好了,亞雌一臉‘你能有什么不良善的念頭啊’的表情。 阿德利安:“……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啊,我也有很壞很壞的一面的?!?/br> 他也是會不聽話噠! 懷爾德:……是嗎? “呃……”阿德利安為難地摸摸后頸,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么例子來證明,只好先跳過,開始正題,“懷爾德先生,通常情況下,雌蟲單方面退婚是不可能的。這是帝國賦予雄蟲的特權,一旦婚約定下,就只有雄蟲能解除?!?/br> 這也是懷爾德如此被動的原因。 “換而言之……只要雄蟲失去特權就可以了?!?/br> 失去特權? ……怎么可能哦。 “削弱整個階級當然很難。但只是針對格林先生一個的話,就很簡單了?!卑⒌吕舱f,“懷爾德先生覺得,格林先生的特權,源自什么呢?” 懷爾德:“……他是雄蟲?” 阿德利安搖搖頭。 “——是繁衍啊?!?/br> 帝國給予雄蟲一切特權都是基于雄蟲能繁衍后代,延續優秀基因。一旦雄蟲失去了這個功能,那就不配被稱之為雄蟲。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一千三百多萬只雄蟲中占比近四成的E級雄蟲,無法進行一次覺醒,無法自主調動信息素,連血液中蘊含的信息素都少得可憐。他們的身體永遠停留在十八歲之前,絕大多數不能勃起,極少數能分泌jingye的雄蟲,信息素含量和jingzi活性也極低——也就是說,他們不能繁衍子嗣,也無法撫慰雌蟲的發情期。 這種雄蟲,被排斥在雄蟲之外,不享受任何特權,他們的基因被視作需要被清除的劣等,連雌蟲都不如。 早在阿德利安剛誕生的時候,艾伯納教授就告訴他:第一次覺醒是E級和D級的分水嶺,只有度過第一次覺醒,才真正成為了雄蟲。 所以,把一個雄蟲拉下神壇的、最輕松的方式就是…… “——摧毀他的生殖能力和信息素腺體就好了?!?/br> 阿德利安點點自己的后頸,認真地說。 這份認真中,透出殘酷的平靜。 傷害雄蟲——這種想法從未出現在懷爾德的腦海中。 這與他從小到大的教育相悖,他下意識反駁:“這怎么可以——” 阿德利安:“為什么不可以?” “這種……這種事……” 簡直大逆不道。 “你就是因為與眾不同,才會深陷泥足的?!币话愦葡x早歡天喜地了,才不會恐婚。阿德利安說,“那再大膽一點,又有何妨?” 少年身體前傾,湊近了些,端詳亞雌的神情:“覺得我殘忍嗎?我不覺得?!?/br> “格林……他摧毀你的生活,玩弄你的意志,將你原本一片坦途的光明未來扭曲得不成樣子,而原因僅僅是他覺得有趣——他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放那把火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殘忍嗎?他將你逼入了絕境?!?/br> “你不是在傷害他,懷爾德先生——你只是在自衛而已?!?/br> “你保護自己,拼命反抗時,難道還要擔心加害者的未來是否順遂嗎?” 他俯瞰著懷爾德的靈魂,洞悉了這個年輕的雌蟲的倔強和反骨。 懷爾德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年,似乎與世界格格不入。他坐在這里,身處于此,靈魂卻從不屬于這里。 阿德利安是個異類。 ——和他一樣,是個異類。 和他不同的是,阿德利安遠比他堅定,冷靜,甚至遠比他成熟。少年小小的身軀里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體系,邏輯自洽,運轉嚴密,輕易不可撼動。他挺直的單薄背脊里立著一片山峰。 懷爾德還在迷霧里踽踽獨行,阿德利安已經建起了自己的國度。 蟲族習以為常的事,無論多少蟲族覺得這理所應當,阿德利安仍固執地堅守自己的判斷。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那時剛成年不久的小雄蟲坐在他面前,輕聲細語,條理清晰地要求他,一定要喬納森受到應有的懲處,因為阿德利安認為強jian應該坐牢。 ——這是阿德利安的傲慢和冷漠。世界影響不了他。他孤傲又執著。 阿德利安現在也認為,格林該付出代價。 但正所謂不告不理。這份罪行沒有犯到他頭上,他不是當事人,他沒有權利代替懷爾德做決定。 他的手從濃霧外探進來,握住了懷爾德的手。 懷爾德在顫抖。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么錯愕脆弱。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抿抿唇,聲音極低地呢喃他的名字,“……阿德利安?” “我很清楚?!卑⒌吕财届o道,“因為你是懷爾德先生,我才會跟你說這些?!?/br> “因為我認為懷爾德先生可以理解我?!卑⒌吕残α艘幌?,“跟別的雌蟲這么說,肯定都會憤懣、不滿吧……但懷爾德先生,還把我的手握得好緊?!?/br> ……懷爾德微微別開頭去,錯開了阿德利安的視線。 “如果、被發現的話……” “會怎樣?”阿德利安說,“會比現在更糟嗎?” “我救不了你,懷爾德先生。我只能給你一個機會?!?/br> “如果你自己不愿意救自己的話——就請當我今晚沒有來過這里?!?/br> 如果被發現的話—— 會比給格林做一輩子雌侍更痛苦嗎? 會比變成雌父的模樣更痛苦嗎? 不會! 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結局了。 阿德利安細細地打量他,忽然眉眼一彎。 他笑起來眉眼和唇線都彎彎的,帶著點小得意,輕快地表揚自己的眼光:“果然,懷爾德先生是不一樣的?!?/br> 所以連這種驚世駭俗的話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跟他講。 “……好吧?!睉褷柕麓瓜履X袋,深深地舒了口氣。他的橘發從肩頭傾瀉而下,被他一手插進額發,利落地往后一撥。 “你贏了?!彼f,如釋重負地,“讓我們來想想該怎么做?!?/br> 說完,懷爾德忍不住,垂眸笑了一下。 不知為何,他覺得有阿德利安在他身邊,他就已經贏了一半。 笑意自然而然回到了他的嘴邊。 他看到了他們交握的手,他順著手臂往上流連,去看阿德利安的臉。 少年的黑發蓬松而柔軟,垂在臉邊,臉頰泛起健康的紅潤色澤,比初次見面時蓬勃多了,像一塊香香軟軟、新鮮出爐的蛋糕,身上均勻地覆了一層白嫩的奶油,渾身都是香甜可口的無害氣息。 明明剛剛還毫不在意地說了恐怖的話…… 懷爾德舔舔嘴角,想起剛剛鉆進他嘴里的東西,被他的唇舌包裹住,細細舔吮了幾下。 嘗起來好甜。 阿德利安任由他握著,這樣也能給懷爾德先生一點鼓勵吧。 “懷爾德先生打起精神來了,真好啊?!鄙倌旰芨吲d地說。 “叫我懷爾吧?!睉褷柕抡f。 “嗯……好的,懷爾?!卑⒌吕舱f,“不過我們還不是同伴哦?!?/br> 懷爾德:“……” 懷爾德:“嗯??” 這么重大的想法都跟我說了你還不打算跟我一條船嗎? 阿德利安:“那是懷爾自己的事,我只是提了個建議而已?!辈淮砦乙牖锱?。 而且格林對阿德利安來說可有可無,對懷爾德來說卻是必須要除掉的。 阿德利安完全沒必要趟這趟渾水。 懷爾德:“……哎?” 阿德利安無辜地看著他。 “不過,懷爾可以來說服我?!彼σ庖饕鞯?,“幫你我會有什么酬勞,對付格林對我有什么好處……之類的?!?/br> 給錢才干活啦! 他坦然地端坐著,就等著精明能干的亞雌美人來游說自己。 懷爾德:“……噗、哈,哈哈哈哈……” 他悶頭低笑起來。 阿德利安:“?” “……什么呀,我還以為你要提出什么要求呢?!?/br> “正當要求啊?!卑⒌吕裁H坏?。雖然不知道懷爾德為什么笑,但他理直氣壯。 “不不不……我還以為,你要對我做點什么?!?/br> 懷爾德微微傾身,修長的脖頸線條沒入v領毛衣下,衣架子似的鎖骨若隱若現。他眉眼繾綣,笑容纏綿,輕柔的吐息里混入低低的笑意。 “唔……”亞雌美人拖著尾音,懶懶道,“比如,讓我rou償……之類的?!?/br> 才不會!你怎么這么不正經??!我們在講很嚴肅的話題哎! “哎呀……對我沒興趣嗎?好難過……”懷爾德用微啞的嗓音,似真似假地哀怨道,“是我魅力不夠嗎?阿德利安,眼光好高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緩緩描摹過眼尾。 阿德利安悄悄往后仰了一點:“呃,懷爾當然是很有魅力的亞雌……” 懷爾德逼近他,找到了逗弄純情少年的樂趣。 “那我的美色不夠讓阿德慷慨解囊嗎?”亞雌美人用一副自己吃了大虧,便宜你了的語氣,誘惑道,“我可以給你多看幾眼?!?/br> 阿德利安瞬間肅穆,一臉公正嚴明:“養眼不能折現?!?/br> 懷爾德捏捏他的手。阿德利安這才想起他還捧著亞雌的手,想不動聲色地收回來,卻被懷爾德拉住了。 阿德利安默默往外抽。他驚愕地發現,他看起來沒比懷爾德矮多少,對方還看起來那么瘦,可他卻抽不出手! 什么??!掰手腕贏不過亞倫就算了,連懷爾德先生都比不過嗎!他怎么這么菜?。?! 練,必須得練。 懷爾德好心情地放過他一只手,只把另一只捏在手里,像捏貓貓rou墊那樣捏阿德利安的掌心,覺得少年看起來就像他家的貓那樣可愛。 阿德利安無奈道:“懷爾……” 懷爾德親親熱熱地拉著他的手:“我可以抽煙嗎?好久沒抽了,憋得慌?!?/br> 這里有煙嗎? 懷爾德輕車熟路,從床頭柜里摸出一包煙來,叼住一根,單手點上。 熟悉的氣息在唇舌內散溢開來。 亞雌美人咬著煙嘴,薄唇微微抿起,愜意地吐出一口薄霧,他在煙霧后瞇起眼,捏著阿德利安的手,開始給他分析起來。 “那我們就從你的角度來看吧,阿德利安?!睉褷柕抡f,“我不清楚為什么你這樣一個獨特可愛的雄蟲會直到成年才橫空出世。不過,這總歸是你的第一個社交季,對吧?” “你的起點非常好,阿謝爾那家伙,看雄蟲的眼光是真的出類拔萃。單憑他的力量,雄蟲最頂級的位置,絕對有你的一席。但僅僅這樣是不夠的,雄蟲們不會尊敬只有雌蟲勢力的雄蟲——你必須要有自己的力量和能力才行。捏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br> “前者,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娶雌,將經濟實力雄厚的雌蟲的資產轉移到自己名下,有了金錢支持,再組建起自己的勢力……不僅僅要接手財產,還要能善用其延伸出來的影響力,情報收集能力……諸如此類。這一點上,軍雌處于絕對的弱勢。哪怕是阿謝爾,他的財富也主要來源于軍功。他手里有無數不動產,但沒有實力強勝的公司集團。他不在當前的市場中,很多消息是滯后的。軍方是最獨立的力量,它最不容易被雄蟲掌握,也甚少對工商業等其它行業施加壓力、造成影響?!?/br> “說得好?!卑⒌吕舱f,“那我為什么不去娶個有錢的雌蟲,而要來投資你呢?” 懷爾德不疾不徐地呼出一個煙圈。 “因為……你不愿意吧?”他笑著說,燃著火光的煙嘴跟著他的唇輕輕顫抖,“你不喜歡這么做。你非常重視婚姻關系,絕不會拿它來當做籌碼?!?/br> 阿德利安:“唔……” 懷爾德笑瞇瞇地捏他的手:“雄蟲和雄蟲間也是有區別的。同為雄蟲,要想確立自己的地位,就必須要比其他雄蟲更強才行。帝國給了雄蟲不少經濟特權,每個月繳納一定貢獻點就可以申請減免稅收,給員工提高社保等級等各種權利。該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謀取更多的資源……阿德利安,你還是個新手。毫無根基和經驗的你,在此刻進入社交圈,短時間內很難有所進展。你要面對的是無數前輩,以‘家族’為單位瓜分完蛋糕的老手?!?/br> 雄蟲本該從小就浸yin此道,但阿德利安現在才接觸這些。 懷爾德很為他遺憾。 若是這個少年能從小就出現在雄蟲圈中…… “比起慢悠悠地培養,”亞雌美人眉眼彎彎,“直接吃掉一個,不是更好嗎?” 格林分到的蛋糕可不小呢。他要是廢了,手里那些東西半點都留不住。 “……說得很有道理?!卑⒌吕舱f,“但我現在可不是能吃得下格林的樣子?!?/br> 懷爾德嘴角一翹:“那就是你的事了?!?/br> “不過呢,”亞雌美人的語調拖長,阿德利安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又要逗弄他了,“我當然不會虧待你的——我的未來,分一半給你?!?/br> “我未來所能賺得的所有資產,無論何時,全部,都有,你的一半?!?/br> “你想不想賭一賭,我能為你創造多少利益?” 一個薄荷香味的煙圈悠悠地撫過阿德利安的臉。 此時,西蘭花正勾搭上了一個漂亮亞雌。 腰已經摟懷里了,亞雌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蹭得西蘭花心癢癢得不行。 他把雌蟲推進床里,壓到他身上,笑容神秘地釋放了自己的信息素。 屬于雄蟲的信息素一下子勾得雌蟲水流成河。 “你、您、您——!” 西蘭花把手指壓在雌蟲的唇上:“噓?!?/br> 漂亮亞雌猛點頭,一副榮幸之至得要暈過去了的模樣。 西蘭花單手解開腰帶。一件件衣服被甩到地毯上,亂成一團…… 光腦忽然一震。 西蘭花往雌蟲身上摸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哦,他給阿德利安設了特別關注,就怕小伙伴出啥事要他救場。 西蘭花深吸一口氣,給滿臉期待的亞雌比了個手勢,然后劃開光屏。 阿德利安:西蘭,在嗎? 西蘭花一看就覺得這口氣肯定不是有事。 他當即怒道: 西蘭花:我褲子都脫了你叫我干嘛?。?!漂亮亞雌在我身下等著我呢??! 西蘭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待會講! 阿德利安:搞格林,約不? 西蘭花的怒氣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噗噗噗散盡了。 他一臉抱歉地立刻從雌蟲身上下來,勾起衣服三兩下穿上,掉頭就走。 漂亮亞雌:“等、等等,雄蟲大人???” “抱歉啊臨時有事你自己爽爽吧拜拜??!” 五秒鐘后西蘭花沖到了阿德利安門口。 西蘭花:我來了??!好兄弟!開門??! 阿德利安的臉從門后探出來,遲疑地打量了他一下。 “……這么快?”眼神中充滿擔憂。 西蘭花:“我動作一向快!干脆利落!” 阿德利安更擔憂了:“這回好像……格外快……” “……”西蘭花面無表情,“你在暗示什么?你想說我什么快?” “說你動作快?!?/br> “不,我覺得你不是個意思……” 阿德利安讓開路:“搞不搞格林了?” 西蘭花:“搞!搞快點??!” 阿德利安:“還快啊……” 西蘭花凝視他:“你是不是真的在暗示什么?” 他的小伙伴對他露出了無辜又茫然的笑容。 …… 懷爾德走出酒吧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晨曦從街道盡頭飄然而來,走過琳瑯滿目的櫥窗,踩過鋪著青色地磚的走道,環衛機器人的滾輪聲咕嚕嚕的,從這一頭一直滾到那一頭。 酒吧的門在背光的巷道中。清晨的陽光溫柔地喚醒著城市,哪怕站在小巷里,也能感到朦朦朧朧的暖光。 阿德利安伸了個懶腰,率先踏入陽光中。 他的背影籠罩在一片暖陽里,黑發顯得格外毛絨絨,灰色毛衣細微的絨毛清晰可見,整個人都被鍍上一層柔邊。 走在后面的懷爾德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心悸了一下。 “阿德利安!”他叫道。 少年回過頭。 他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嫩得不行,藍眼睛里落進金色星沙似的,亮晶晶的發光。 “懷爾?” 懷爾德站在他身后不遠處,不知為何,有些悵然地看著他。 “……如果我沒能說服你,”懷爾德問,“你是不是,也會幫我?” 阿德利安想了想,坦白地告訴他:“當然啊。畢竟格林實在是一位不討喜的雄蟲,他倒下對我也有好處,而且……” 少年笑起來。 “總不能眼睜睜放著你不管啊?!?/br> “你的才華,埋沒掉不是很可惜嗎?我還等著你的VIP服務呢。美年達也還在我那里,你再不把它接回去,我真的拿它沒辦法了,它胖得不行,寧可被拖著擦地也不肯跑步了……” 懷爾德站在原地不動,面容上浮現種奇怪的呆愣來。 阿德利安索性去拉他。 “懷爾德先生,你是我見過的,最獨特,最堅強的雌蟲了?!?/br> “你做得非常好??!看到你那么耀眼,我也覺得世界變得美好了一點?!?/br> 阿德利安拉住他,輕輕松松地把他帶出去了。 懷爾德很乖地被他牽著,跟著他走,三兩步就踩進一地粼粼碎光里,聽著少年鄭重地對他說: “以后也請繼續,以身為雌蟲而驕傲吧?!?/br> 他笑得好甜。 藍眼睛好漂亮。 ……今天的陽光,似乎太灼熱了,灼得他臉頰發燙。 可惡,這是什么該死的感覺,心臟咚咚咚的好吵。 好一會兒,懷爾德才說:“……叫我懷爾,怎么又變回去了?!?/br> “哦哦,一時忘記了。不好意思,懷爾?!?/br> 懷爾德咬牙,忽然感到他心底的老鹿要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