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畢方從溫泉池中站起身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他已在這池中泡了足足三日。但胸腹、大腿之上，仍布滿了觸目驚心的火紅紋路。

    “你醒了？”他問。

    “嗯?！彼?。

    乍一聽上去，這是同一個人在自問自答，極其詭異。

    但仔細分辨那聲音，一個略低沉些，一個則偏清軟。

    “稍后從憶就會啟程前往羊城。他如今妖丹已成，必不肯再將時間耽擱在路上。你……你現在，怕是還不能隨意騰挪吧？”那清軟的聲音詢問著。

    “……哼?！绷硪蝗酥挥帽且艋卮鹆艘宦?。

    “……我會化身成鶴，陪在從憶身旁，你不必擔心?！彼贿呎f，一邊彎腰撿起那張冰涼的半臉面具，覆在了臉上。

    片刻后，鶴明焰系上深紅長裾，披好白色外袍，推開了房門。

    此時晨光初現，空氣微涼，庭院中空無一人。

    不遠處的山脈仍是青翠的，繞著點兒白霧，時不時傳來幾聲鳥鳴。

    晨曦中，鶴明焰回過頭，看著這院子，目光中有些許留戀。

    十幾年前，從憶還是個不記事的小粉團子時，經?？┛┬χ?，追著自己到了此處，然后要和自己玩捉迷藏。小粉團子根本藏不住，總是不過三兩下，就會被發現。從憶也不惱，只會張開兩只白嫩的小胳膊，含糊不清的喊著：“……抱抱……”

    自己若是真把他抱了起來，他往往會得寸進尺，拽住鶴明焰的長發，喊：“鶴，鶴！”意思是要讓鶴明焰變成丹頂鶴，載著他去空中繞圈子。

    鶴明焰對這只流著口水的小粉團子毫無招架之力，最后總會從了他，一次次的馱著他飛行。

    有時候，從憶被抱起來之后，會摟住鶴明焰的脖子，然后趁著他不注意，唰一下掀掉他的面具。

    突然現身的畢方，也不能對這小崽子怎么樣，只能惡聲惡氣的吼兩聲，或者拎著從憶的腳，把他做成個倒栽蔥的模樣，在手里晃來晃去，威脅道：“還敢不敢亂抓了？”

    從憶根本不怕，只會亂扭著哈哈大笑，覺得這突然變臉的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鶴明焰想起這昔日的種種，嘴角浮起不易察覺的一抹笑。

    這樣的日子，以后是不會再有了。

    他定定神，摸了摸冰涼的面具，大步朝院外走去。

    廳堂中，從憶由開陽陪著，坐在桌前。

    見了鶴明焰，他站起身來，迎了過去：“明焰！”

    鶴明焰嘴角勾了勾，望了望桌上：擺著各色清淡菜肴，精致小點，都是往常從憶愛吃的。但顯然，從憶一筷未動。

    他緩緩道：“從憶，好好用膳。飯畢，我們就出發?！?/br>
    從憶這才坐下來，拿起筷子，卻并不下箸，道：“對了，畢方呢？”

    鶴明焰坐到從憶身旁，揀了一塊明黃色的栗子糕，咬了一口，道：“怎么，從憶現在比較想見到他么？”

    換做是之前的從憶，聽見鶴明焰這帶著點兒醋意的說法，大概會紅了臉，然后忘了自己到底要說什么。

    然而現在，他只是拿起勺子，緩緩攪著面前的粥，道：“明焰，你……你向來不是這樣說話的。難道……畢方他……”

    話未說完，他就被人捏住了下巴。

    是畢方。

    這人不知何時又摘了面具，一副戲謔表情，居高臨下的看著從憶，嘲道：“你這喂不飽的小浪貨，怎的，這是想在出發前再來一次？正好，上次我未曾盡興，如今我和開陽都在，你也別費勁用上面的嘴吃什么點心了，倒不如直接用下面的嘴來吃我們的roubang?！?/br>
    從憶頓時面皮紫漲，卻并不回嘴，反倒仔細盯著畢方的臉龐，看他面色有無異樣。接著，他又掰開畢方的手，舉到眼前好生端詳。

    確認了畢方臉上、手上都再無那紅色紋路的痕跡，從憶才半信半疑道：“你當真無事？”

    畢方“嘖”了一聲，倏的抽回手，不耐道：“你何時變得如此黏黏糊糊的！”

    從憶勉強笑一下，道：“是我想多了。我總擔心……你們還有別的事瞞著我?！?/br>
    一旁的開陽重新為從憶盛了碗粥，遞到他面前，道：“小侯爺，澄空的事……我們之前的確都知道了。但是，要讓澄空恢復本身妖力，的確沒有其他法子了。若是我們提前告訴你，非但于事無補，反倒白白傷了你的心神?！?/br>
    從憶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也清楚，那四腳蛇籌謀了這么久，而那被做過手腳的至陰妖力又已經灌入自己體內，若是想要破局，唯有早日結丹，獲取至強妖力。因此，隱瞞澄空的身世真相，讓自己穩住心神以便結丹，的確是唯一可行的做法。

    見從憶一時未說話，開陽又嘆道：“小侯爺，你現下心里對我們有懷疑，也是應當的?！甭曇衾锞褂袔追钟脑?。

    從憶聽著開陽的語氣，慌道：“不不，我并未懷疑你們。我只是，唉，我只是有些害怕，你們再瞞著我，白白做出些……做出些……傷害自己的舉動?！?/br>
    畢方原本拿了個果子在手里把玩，聽到從憶如此說，哈哈大笑起來，把那果子一丟，再度捏住從憶的臉，道：“你這小東西，想法倒真是可愛得緊！”

    眼見畢方的另一只手干脆就要往下摸去，從憶只能無奈喊道：“停！好了！吃飯！”

    畢方這才哼哼唧唧的收了手，換回鶴明焰，重新坐下用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