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生煙,草長鶯飛,日子還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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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生死一線 司徒尋心中驀然驚住,不想這元承霄連他心里向往的東西也一并調查得一清二楚,果然不愧是他不惜賭上自己性命也要搏一搏的人!當下喝道:“都退開!元公子是主人一心想招歸之人,你們不得放肆!”隨后對著元承霄道:“元公子里面請?!?/br> 到得里屋,司徒尋從柜子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兩顆藥丸一并遞給元承霄:“我并沒有真正的解藥,不過這兩顆藥丸可保他三日無虞,我只能幫到你這里,之后你要自己想辦法,還有他的內傷……” 元承霄趕緊拿了藥丸塞進郁千惆口中,怎奈此時郁千惆氣息全無,若不是元承霄內力強盛,努力護住心脈護其一線生機,早就一命嗚呼!此刻郁千惆完全沒有半絲兒吞咽能力!元承霄不假思索吻住那冰涼的雙唇,毫不避忌有外人在場,以舌頭費力的將藥丸抵入郁千惆口中,過后又渡了水,然后從外部用內力將藥丸從其喉嚨中緩緩向脖頸下面牽引,心急與心慌雙重夾擊,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已如一甲子那么漫長! 這藥果然有效果,郁千惆微微有了氣息,卻微弱的幾不可聞,還得靠元承霄的內力支撐,元承霄早已累得虛脫乏力,此刻不管不顧,還是勉力支撐著。 司徒尋嘆道:“郁公子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能得元公子這般舍命相護!”語聲中,伸掌抵住郁千惆另一邊,也以自己真氣貫入護其心脈,并道:“你休息一下吧,我來?!?/br> 元承霄心知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必須保存實力才能更好的延續郁千惆的生命,而此刻司徒尋已是信任之人。當下撤了內力,運功調息自身氣脈。 外面喊聲震天,火光四起,顯然兩幫人已經火并起來,整個不夜宮很快會分崩離兮徹底瓦解! 元承霄道:“你放心,此舉只為虛張聲勢,做給你那主子看。我早就吩咐過他們,盡可能地不傷人性命,宮內多是可憐之人,希望能借此一役,徹底還他們自由!” 司徒尋盯著元承霄半晌,忽然笑道:“你此話實是說給我聽,其實是說給他聽吧?!闭f著,目光瞥向深度昏迷的郁千惆。 元承霄默然不語,不久又嘆道:“是千惆讓我明白,此生不得妄造殺孽,得饒人處且饒人!”司徒尋隨著元承霄的目光再次轉向郁千惆,心想這兩人不知上輩子造了什么孽,這輩子要如此糾纏——一個費盡心力逃,一個不遺余力追,你追我趕中,傷盡了肺腑。 很快東方發白,元承霄一夜未睡,始終守著郁千惆,探得對方脈息逐漸趨向平和才稍微松了口氣,知道此刻千惆的命總算保住,能不能醒來需要得到真正的解藥才行,還有中間不能間斷內力傳輸,直到有像費離那般的名醫診治! 正愁眉不展之際,門外突然有朗朗聲音傳入,道:“元承霄,枉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不知這司徒尋正是幕后害千惆之人!”語音落處,一人驟然現身,正是龍見影! 你這賊子還有臉來!元承霄乍見龍見影,一腔的怒火本積蓄良久,此刻就想全部發泄在龍見影身上,不過對方一句話便叫他停了手。 龍見影道:“還想不想救千惆的命?” “你難道有解藥不成?他的傷我以內力暫且鎮住,可毒三天過后就要發作!” 龍見影道:“我沒有,要問他!”他轉目瞧向司徒尋,后者驚了一驚,低首不語。 元承霄喝道:“話說明白點!” 龍見影微拍一拍手,門外又進來兩人,不過其中一個是被另一個押著進來的。 元承霄定睛一瞧,那被押著的人目光轉向他時神情愈加猙獰,竟是衛云!他不是死了嗎?這小賊事非不分、善惡不明,幾次冤枉千惆想致其于死地,要不是千惆多次舍命護他,他哪還有命留到現在!難道這一次又是他害的千惆? 龍見影向著司徒尋道:“正是衛云刺了千惆一刀,刀上涂滿劇毒。經我嚴加盤查,這刀是司徒尋所給!否則憑千惆的武功,讓他毫不設妨以致被傷害的人,除了近親之人衛云還有誰?” 司徒尋變了臉色,略一躊躇,承認得很干脆:“不錯,這一切是我安排的?!?/br> 元承霄大怒:“你果然活膩了,快交出解藥!” 司徒尋嘆道:“我真想殺死郁千惆的話,就不會減輕毒藥的份量,你們也就根本沒時間去救他!我也是逼不得已,而且我已做了救他的準備,否則何必拼了命奉上這珍貴的藥物,給你們爭取了三天的時間去解救他?” “這么說,我們應該感激你了!” 司徒尋搖頭道:“你不知道我背后的主人何其強大,我實在不敢違抗!因為違抗的人輕則死無全尸,重則滿門遭殃!” 元承霄冷笑道:“你這是腳踏兩條船,兩邊都想討點好處!” 龍見影道:“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只是要委曲一下元公子?!?/br> “怎么說?” 龍見影細細的將全盤計劃說出,兩人盡皆點頭,覺得可行。雖說此去兇險,為救郁千惆,元承霄唯有拿命一搏,刀山火海盡皆一闖而絕不皺一下眉頭! 入夜,星月無稠。 東城燈火通明,徹夜不息,高墻重院層層疊疊,宏偉之處嘆為觀止,這里便是各個王候將相的府邸,一座比一座氣勢、一座比一座廣闊。 司徒尋來到其中一處府邸,由下人直接帶領到正廳,面見此地的主人安王,也就是那不夜宮真正的幕后cao控者,是他高高在上始終敬畏又害怕的王!他恭聲道:“主人,屬下將元承霄與郁千惆都縛來了?!辈灰箤m已經被毀,但他卻抓住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元承霄與郁千惆,來到他的主人面前邀功! 安王疑道:“元承霄武功高絕,你是怎么抓住的他?” 司徒尋垂首道:“屬下按您吩咐,利用郁千惆師弟衛云對他的憎恨,傷了郁千惆,元承霄為救郁千惆,病急亂投醫找屬下尋解藥。因為他雖不知道這幕后策劃之人,卻猜到屬下的主人權勢滔天,必有良藥能解。屬下趁機勸他歸順,他也同意,只要主人肯救郁千惆一命!” 安王道:“這個元承霄別的都好,獨獨這一項軟肋,偏偏要沉迷兒女私情,不過倒也是給了我們可趁之機! “是的,主人您看如何處置?” “先將兩人帶上來?!?/br> 很快,元承霄與郁千惆被帶了進來,只不過一個是被押進來,一個是被抬進來的。 元承霄總算見到這背后權傾朝野之人,見其儀表堂堂,儀容整潔又不失威嚴,眼角的皺紋像是有了一定的年紀,卻實在看不出具體的年齡,單氣度風范就讓人感覺不是一般人! 元承霄雖已成階下囚,傲骨在身面對安王也不愿下跪,只朗聲道:“元某見過安王!” 安王從下而上凝望著他,見其眉飛入鬢,鼻梁高挺,輪廓如刀,端的鳳表龍姿,俊美瀟灑之極,雖成為階下之囚,神情之間除了一絲憊色,倒是無任何懼意,且目空一切,似乎沒將任何人放在眼里,只除了地上躺著之人!眼神威嚴不減,只點點頭不接話。 元承霄直言道:“元某知安王能力通天,必然能解千惆身上之毒。元某答應,安王若能救得他,我天一莊與殺手盟上下數千人盡皆聽你指示,不得有違!” “好,很好!”安王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毫無聲息之人,也是元承霄自始至終目光難離左右之人,面色慘白如金紙,雖是行之將死之人,依然眉宇清絕,隱隱有一種舍心勾魂的力量,讓人目光難以移開,難怪……心中更是堅定了想法,口中道:“可惜,本王再愛才,你終究是個外人,怎抵得上本王的獨子!” “你……” “很抱歉,本王不得不殺了他!” 元承霄惶急道:“這是為什么?王爺獨子是誰,又與千惆有何關聯?” “你們都見過的,龍見影!” “什么?”非但元承霄驚了,司徒尋也是驚的呆住,早知道龍家是安王的遠親,卻不知道龍見影竟是安王親生兒子?私生子?難怪會對龍見影之事這么上心,為了他不惜殺郁千惆,舍元承霄!心中萬千疑問卻不敢問出。 他們自然不會明白這其中的牽扯,龍悅山莊本來就是安王化名龍悅所建,當初借著五十大壽的名義趁機拉攏江湖上的豪杰義士,只不過他從來不曾真正出面,一直找了個忠心耿耿的下屬假扮龍悅,替他行方便之事,到如今都未有人發覺。 “我年過半百,唯有這么一個兒子,怎能眼見他為了一個男人沉淪,玩玩可以,怎能動真情?枉費我栽培他多年,不惜尋求世間良藥將他救回!” “安王,元某答應你,只要你救得千惆,我必帶他遠離此地,旁人再也見不到他。見不了面,久而久之自然也忘了?!?/br> 安王冷冷道:“他能忘的話,也就不會七年如一日犯相思!唯有死人才能永絕后患!” 元承霄怒道:“安王,你若執意如此,可別怪元某臨陣反戈!你雖一手遮天,元某卻也無懼!” 安王不怒反笑:“哈哈哈,階下之囚還敢如此猖狂!”一陣大笑之后,安王沉聲道:“元承霄,你若歸順本王,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于你。天大地大,你想要什么樣的美男子都有,本王都可以為你找來!” 一抹不屑的淺笑爬上元承霄嘴角:“相信你也對你兒子這么說過,他同意與否?”是的,權傾朝野之人,要什么有什么,單單不夜宮就有無數俊俏美貌的少年男女。天下之大,貌美佳人更是比比皆是。結果呢,龍見影想要的不還是僅郁千惆一人! 安王威嚴的臉滿滿的怒意顯現,卻克制著沒有發火,話語淡然又冰冷:“你們兩人都想要他,既是如此,那就一人一半吧?!笔种敢粨],“將郁千惆拖下去,腰斬!”得到命令,侍衛們迅速的奔向躺著的郁千惆。 二十七 永夜不熄 誰能想到這安王盛怒之下的決定竟如此殘忍冷酷?難怪先前司徒尋會那般害怕!這人簡直就是一個從地獄竄回人間的閻王爺,殺伐決斷,眼睛眨也不眨! 元承霄驚駭失色之下,運勁一掙,手腕上的繩索即刻碎成數段。之后閃電般躍至郁千惆身旁,掌風一掃,將郁千惆周圍的侍衛一概逼退! 安王眉宇不動,遙遙看著:“元承霄,你這是想造反嗎?” 司徒尋臉色慘變,暗道這元承霄平時看著精明,怎么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這下可好,一下子就露出馬腳!主人是何等樣人,頃刻會猜出前因后果,然后懷疑到他頭上。那他們先前商量好的計劃豈不完蛋?他自不知道元承霄處事的時候,但凡牽涉到郁千惆,總會失了分寸亂了心緒,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為!況且,這還是性命相關的事情,怎能不讓元承霄心慌! 元承霄將郁千惆緊緊抱在懷中,往昔狂放的面容無端端多了一絲害怕之色,非為其他,而是害怕郁千惆真的因此死于非命,那他所有的一切都會虛妄成空,以后的人生再也沒有光明兩字,從此必將活在永夜之中! 安王的侍衛瞬間圍了上來,將兩人圍得水泄不通! 安王冷冷地轉向已經不知道如何自處的司徒尋:“你還有何話要說?” 司徒尋額頭的冷汗直冒出來,眨眼的功夫,冷汗浸透了全身。突然,他一步竄向身旁侍衛,擎住對方手腕一擰一抓之間,已將侍衛手上長刀搶在手中,趁勢劈翻一人,沖入包圍圈,與元承霄站在一起,準備并肩作戰。 元承霄訝異之色泛上眼底,很快微微笑起來,道:“多謝?!?/br> 司徒尋苦笑道:“不用謝,我只是自保。主人之手段我自知曉,知我背叛必不饒我,如此情形之下,還不如放手一搏或者尚有一線生機!” 安王勃然大怒,斥道:“司徒尋,本王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背叛本王!” 司徒尋仰起頭:“是嗎?我只不過是你手底下的一個辦事的奴才,你幾時將我當正常人看待了?” “本王養了你十年,你就這么回報本王?” 司徒尋滿臉憂傷:“的確,你對我有知遇再造之恩,可是救我性命,卻又將我困于地下十年!這十年來,我整日被禁錮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宮殿,渾渾噩噩的過著日子,始終看不到希望,本欲迷茫到死,不想有一日郁千惆的到來,他的一席話徹底驚醒了我的神智!”他瞧了一眼元承霄,繼續道:“所以,我才決心抓住此次機會,要徹底逃脫這樊籠!” 元承霄接口道:“你放心,林佑得我信號,我們一炷香后還未出去,他便會攻進來。同時龍見影……”語聲猛地頓住,他突然醒起,龍見影前來商量計策時,從未說過安王是他父親!先前完全是被千惆之傷擾亂了他全部思緒,現在一想那龍見影委實太過神秘,一舉一動都透著古怪之意……這一切難道是龍見影設的圈套?否則安王怎會一下子識破了他們的計劃? 安王像是猜到他心思般笑道:“龍見影是我兒子,自然是向著我。不過他答應將你引來的同時,也跟你一樣,僅僅是想要救郁千惆而已。因此本王更容不得這小子再存于世上!你若不放手,便只有與他同死!” 元承霄迅速的調整好狀態,凝神以待,回以冷冷一笑:“你既答應你兒子,卻要反悔,不怕事后他怨恨于你?” 安王非常自信:“父子連心,哪有隔夜之仇,豈能為了一個外人而生出嫌隙?時日一久,他必會原諒于我!” 元承霄傲然一挺胸,語氣中同樣充滿著自信:“你以為,我們不會有所準備而來?縱使權勢滔天如你,想要擒我元承霄,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不信的話,盡可一試!” 安王冷哼一聲,揮手示意,底下所有人全部加入了戰團,將兩人圍得風雨不透。 如換作平常,元承霄武功全勝之時,莫說區區數十個人,就算是上百人他也游刃有余。此刻他一是為了延續郁千惆命脈,一直在損耗自己修為;二是懷中抱了郁千惆,騰不開手,又恐刀劍無眼傷了懷中人,更是束手束腳,完全施展不開,顯得非常被動。幸好他輕功卓越,這些侍衛暫時還近不得他身??砷L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有人來打破這個局面! 林佑此時還未趕到,難道也是被早有所備的安王下屬纏住了?元承霄心中漸漸焦急,侍衛之刀從四面八方攻過來,他在跳躍騰挪間已微微趕到吃力。敵人也相當狡猾,看他護著懷中人,兵刃便盡可能地往郁千惆身上招呼!他為護郁千惆,少不得挨了幾刀,其他都是輕傷,只有一刀又狠又準,將他背上劃了長長一個口子,頓時鮮血飛濺,他一個踉蹌單膝跪地,未及起身,轉眼脖子上架滿兵刃。 鋒利的劍刃盡皆停在元承霄脖子上,只等安王一聲令下,元承霄頃刻人頭落地! 安王冷冷的瞧著背上鮮血直流卻不管不顧,只探視懷中之人是否受傷的元承霄,作了最后一次勸誡:“元承霄,本王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放下郁千惆就此歸順本王,本王可既往不咎,許你高官厚祿、一世榮華!” 元承霄恍若未聞,只盯著懷中人,心底的愧疚夾雜著痛徹心肺,滿滿的溢到周身。他半生瀟灑、一世孤傲,偏偏讓他遇見了郁千惆,起先純粹是一種折磨玩物般的姿態,不成想,冷酷絕情的他在行進過程中,僅僅三個月,心中的一池死水般的寒潭被徹底攪亂,冰冷不再,也再無法回復到先前平靜如初的狀態,就像被烈焰燃燒般,沸騰不止,永難平復!而郁千惆就是那把火,只要火仍在,那寒潭不管有多深都會被徹底燃沸,永夜不熄!爾后,他當初折磨得他有多痛,負手追趕贖罪的時候就有多苦! 多么希望郁千惆能夠醒過來,在這將死之刻,能看一眼他多好!帶著仇恨也罷,絕情也好,只一眼便足夠……他晶亮的眸光如墨般慘暗,卻也情深無悔。 千惆千惆,此生此世,我唯一想強求的莫過于你,不想到頭來還是求不得……也怨我先前行事偏激,太過對不住你,大概,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去,所以派你來給我懲罰!如果有來生,換你來折磨我吧,我一并還你!一抹苦笑涌上他嘴角,只緊緊抱住郁千惆,坦然閉目受死。 末了,還好,他們兩人生前無法盡歡,死后能在一起也是無憾! “不識好歹!”安王冷酷絕決的殺意再次涌上心頭,正欲下命令,突聽一道聲音遙遙從門外傳入:“父親,收手吧!”語聲中,便見龍見影急急從門外進入,身后跟著的居然是那萬將軍! 萬將軍率領一眾人團團包圍了安王的侍衛,局面頓時扭轉。 萬將軍道:“元公子你放心,外面本將軍已經布下天羅地網,所有不法黨羽已盡數去除,此刻定然能救得小兄弟一命!” 安王怒道:“萬將軍,你竟同他們一伙?!”他哪知道正是龍見影說動了萬將軍,知道萬將軍對郁千惆敬重有加,不忍看他命喪于此,便陳述前后厲害,要其出手幫忙破了安王的軍隊,他們才好無所顧忌來到安王面前,以此作為談判條件! 萬將軍道:“安王,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苦還要暗中糾黨結羽,培植自己的黑暗勢力,難道還想謀反不成?” “休得胡言!” 龍見影插話道:“事到如今,父親,你就認了吧!” “逆子!” “父親,你還不知悔改么?你也不想想這幾年是怎么害得我?害得千惆滿門?” “還不是為了你!” 龍見影目注安王,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你在江湖上放出了寶藏的消息。你認為是千惆誘得我轉了性,斷了龍家的后,你便要滅他百里滿門以泄心頭之恨?” 安王一甩袍袖,以哼聲作答。 龍見影嘶聲道:“父親到現在還不明白么?原本我只想一個人安安穩穩過此余生,是你硬要逼得我沒法,我才同千惆商量一起做戲,當時我們僅僅在做戲而已啊……只是非但你沒料到,我亦不曾預料,一段戲做久了,假的也會成真!在時光的推移中,心如死灰的我才慢慢有了感情,才對當初讓我心內窺得一線光明之人念念不忘!這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正是父親你??!” 安王自是完全不信,怒道:“住口!逆子,你違背常理,做出如此不倫之事,將來何以承我遺志!” 龍見影突然閃電般拔起身邊的佩劍,橫劍在頸,義無反顧地道:“父親,請拿解藥救千惆一命,否則,我定橫劍自刎,與他一同歸去,你再也止不了我的心了!” 安王眉頭急皺,又是心痛又無可奈何。 龍見影一緊手中劍,劍刃鋒利,頓時在他脖子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涌。 安王忙喝道:“住手!”他雖權傾一時,對任何人都冷酷無情,獨獨對他這一兒子卻是疼惜有加,不忍傷其半分。權衡再三,還是選擇交出解藥,讓郁千惆服下。 很快郁千惆醒轉過來,只是內傷仍然頗重,元承霄扶住他身軀,面上喜悅不能以言語形容。這一次,郁千惆沒有拂開對方相扶的雙手,觸目所及之處是面前的龍見影,橫劍在頸,鮮血染上衣襟,卻同樣欣喜的含笑望著他!關心他的人自然歡喜,仇視他的人除了怒瞪著他,毫無辦法。 龍見影苦苦哀求道:“父親,收手吧?!?/br> “不行,在場之人一個都跑不了!”安王怒道:“動手!誰先動手,重重有賞!” 底下的侍衛卻半天沒動,因為他們已被團團圍住,明顯已經處于劣勢,生死攸關之際,誰也不想率先站出來與萬將軍手下之人一拼生死,誰不珍惜自己的命?畢竟命沒了什么都是空談,再多的銀子也沒法花! 萬將軍道:“安王,收手吧,你已山窮水盡,此刻外面全都是本將軍的人,你已沒有任何機會逃脫或反抗,不如就此跟我回去主動請罪,皇上念在兄弟之情,想來必會從輕發落!” 安王怒目直視著面前一干人,最終閉眼長嘆一聲,伸出雙手道:“萬將軍,本王愿意跟你回去謝罪,求你放了我兒?!?/br> 萬將軍心領神會道:“你一人做事一人當,跟你兒子沒半點關聯?!迸R去之前,萬將軍深深瞧了一眼疲乏與茫然交替、依然站立不穩的郁千惆:“小兄弟保重。好好待他?!焙笠痪?,他自然是對元承霄所說。 很快一行人連同司徒尋都退得干干凈凈,現在只剩下元承霄與被他扶著的郁千惆,以及手持長劍神情復雜的龍見影。 眼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元承霄也想告辭,至于龍見影出賣他一事也不想再追究,畢竟龍見影為了救千惆以自己性命相搏才討得解藥。眸光轉向郁千惆,柔聲問道:“千惆,你怎么樣?還能走么?” 郁千惆身子虛弱,眼前還是昏黑一片,而且剛醒過來很多事都如霧般迷茫,縱算他聰明過人,暫時也理不清頭緒,勉強定定神輕輕搖頭,驚異于龍見影染血的脖頸,不明白發生了何事,“龍大哥,你沒事吧?” 龍見影眼神一暖,擲了手中長劍,含笑回道:“我沒關系,你沒事就好?!?/br> 元承霄哼了一聲,催促道:“千惆,我們走吧,此地發生之事等回去我再慢慢與你解釋?!?/br> “你……”郁千惆轉首瞧了一眼元承霄,怔怔地不知所措。 這個他一度想老死不相往來,絕情斷恨的男人,再一次不顧性命的護他生死,自身受傷完全不顧,毫不在意背上的鮮血淋漓,只想著他是否安好,仿佛傾注了余生的精力,心中再一次糾結至死! 在昏迷期間,他神智半夢半醒,潛意識里也知道是元承霄一直在照顧自己,一直在以內力延續自己的命脈,更讓他不知道以何種心境去面對! 老天爺果真要如此戲弄兩人嗎?難道真如對方先前所言,自己欠他的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累積,怎么也還不盡? 二十八 草長鶯飛 “千惆,你留下吧,同我一起?!饼堃娪暗脑掦@醒了郁千惆復雜混亂的愁思,他還沒答話,元承霄已怒道:“你敢!”這兩字當中的“你”不知道是指龍見影還是郁千惆,或者兩者皆而有之? 龍見影冷冷一笑:“元承霄,你也要留下,不過是你的命!” 語聲中,一群黑衣人突然從天而降,不由分說齊齊攻向元承霄,其中一人一刀砍向其扶著郁千惆的手臂,逼得元承霄不得不撤手后移,就此與郁千惆兩人隔開。 元承霄待再次奔向郁千惆時已無機會,徹底被黑衣人團團圍住。因為一直以內力延續郁千惆命脈,元承霄的內力耗損甚巨,又經剛才一役,更是所剩無己,而這群黑衣人個個武功匪夷所思,竟是以往從未見過的強敵,元承霄要想脫身實是比以往艱難百倍! 郁千惆失了支柱站立不穩,相扶的雙手卻再次伸上來,轉眼一瞧,正是龍見影。急急道:“這是怎么回事?”心中不忍見元承霄身處險境,暗暗試了下運勁,五臟六腑仍是損傷難全,稍一運勁之下便一口鮮血噴出,根本沒有能力去幫元承霄解圍! 他對元承霄終究不像表面上看來那般無情,否則在阻止元承霄時又何必撤掌,別無辦法可想才用自己身軀迎擋?固然是怕因此傷了龍見影,又何嘗不是怕傷到元承霄?他潛意識里做出的選擇,到底是情還是義?恐怕只有他內心深處才會剖知——就算剖知了,他也一貫拒絕承認,畢竟,元承霄滅了他滿門! 是以,這種五臟六腑俱已移位的痛早已不算什么,依然想著調整氣息,好助元承霄一臂之力,不妨耳旁傳來龍見影冷冷的聲音:“別動,否則他死得更快!” 郁千惆驚疑的轉頭對上龍見影深不見底的眸子,見到的是面上失去一貫溫文、冷酷得不近人情的模樣! 龍見影道:“千惆,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你應該感激我,我終于替你報了仇!” “什么?” “你知道嗎?我父親才是滅你滿門的罪魁禍首!” “是他……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郁千惆驚駭得忘了所有。 “千惆啊千惆,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知道我對你的情感已非昔日可比……” “大哥,不要再說了!” 龍見影還是自顧自說了下去:“是因為我愛上了你,而父親絕不允許!權貴之子,理當萬花從中過,片葉不沾身,怎么能動真感情?父親認為你是罪魁禍首,讓我不顧禮義廉恥斷了龍家的后。理所當然地,父親也要斷掉百里門所有人的性命,一個也別想逃掉!況且江湖太安定,太安定了對朝廷反而不利,反而越亂越好,借此契機,剛好可以掀起江湖的驚濤駭浪!”他沒說的是,如果不能去除掉父親的勢力,我永遠都無法擁有你,無法! 郁千惆震驚得本自傷痛的身軀再難站直,無法說出一個字,一陣頭暈目眩,搖晃著便要摔倒,龍見影再次及時扶住他身軀,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只手環住他雙肩,另一只手卻握住他手腕脈門,讓他輕易掙扎不得。 元承霄雖在激戰中,卻將龍見影的話完全聽在耳內。本就聰明過人的人,前后稍一細想,頓時明白了前因后果。奮力一掌揮退眼前敵人,齒寒道:“龍見影,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如今事成,你順便將我除去,不但所有勢力落入你囊中,連千惆你也可以一并擁有!” 龍見影頷首道:“不錯,你夠資格與我一爭!” 元承霄驚怒不已,忍不住大喝道:“你利用了所有人,連千惆都不放過。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在你一連串的陰謀當中,稍一不慎,千惆都有可能因此喪命!你口口聲聲愛上他,卻忍心屢次將他置于險境?!” 龍見影默然半晌,狂笑道:“如是那樣,便是我高看了你!你以為你來京城只是碰巧么,還不是我得知千惆被誘來不夜宮,便安排你一同前來,為的是讓你能時刻保護到他!” 被龍見影說出的真相始終難以消化、難以相信的郁千惆,本自渾渾噩噩、茫然無措,連身軀都站不直,大半部分背靠在龍見影懷中,其中一只手還受制于人都不管不顧。 兩人一來二往的話語猛然在他腦內激起一線靈光,往事種種似有了頭緒,將千般亂麻徹底理了一通,理得一清二楚,卻寧死都不要這結果……他頹然垂下頭喃喃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龍見影喜道:“你終于明白了我的心意么?” 郁千惆心如刀割般緩緩搖頭:“不,是我明白了你的心機!往日我善良真誠的大哥已死,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個算無遺策,心機深到可怕之人!”他用力揮開了環住他肩膀的手,扣他腕脈的手卻一絲兒掙脫不開! 眼眸中溫文爾雅的面容俊朗依舊,心卻再也看不清了。 龍見影柔和的眸子忽地變得沉郁,道:“你知道什么?” 郁千惆慘然一笑,笑容艷絕,神情冷絕,沉聲道:“你父親既然不許你這般所為,你定然不愿意聲張,尤其是與我相見之事。你卻故意帶我赴那豪門之宴,誘那黎樂鬧出大動靜,為的就是讓你父親知曉并下決心將我除去。而你父親原本是想籠絡元承霄,卻因為我之故,元承霄絕不會袖手旁觀,以致兩人反目指日可待,你便可坐收漁人之利,是也不是?” 龍見影被窺破所有行徑,沒有絲毫愧色,反而笑道:“千惆啊千惆,有時候我倒寧愿你笨一些,也就不必如此煩惱了?!?/br> 元承霄手上使力,一粘一扯,將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兵刃搶在手中,頓時如有神助,揮手間殺了幾個敵人,方能抽得間隙喘息,斥道:“姓龍的,千不該萬不該,你不應拿千惆的命冒險作賭!” “你放心,這余下的日子我定會盡力補償他?!?/br> 被兄弟的插刀、被背叛的心痛、被利用的愕然,一切的一切都仿佛狂風暴雨一般奔流倒海襲卷而來,鋪天蓋地將郁千惆整個人兒淹沒、撕裂、狠狠蹂躪!凌遲之痛亦不過如此……他捂著心口,那里竟是再也完整不了……突然平靜地道:“放他走,我留下!” “你自然得留下,而他,絕對走不了!”龍見影的眸子森冷,殺意絕決!食指微動,再次扣緊了郁千惆腕脈,讓他絕無一絲機會做任何反抗。 此時此刻,還能有何辦法可想?郁千惆忽地淡然一笑,轉身面向龍見影,在龍見影略有疑問的眼神中,突地湊上前吻上了龍見影的唇。 盡管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盡管現實當中幾度渴望,卻從來不曾真正的擁有,而今這個朝思暮想窮盡一生想得到的人,突地如斯主動地獻上自己的吻,嘴唇略涼卻柔軟如絲,從未有過的銷魂感覺令龍見影克制不住的一瞬間大腦停滯,血液倒流!扣住郁千惆腕脈的手不禁松了,只那么一瞬,他大腦就立刻反應過來“不妙”! 果然,郁千惆抓住這瞬息之際,脫離龍見影掌控,急退三尺,迅速挑起遺落地上的長劍,反腕接在手中,一如先前龍見影般將劍架在自己脖子上!一連串動作,快而流暢,沒有半絲停頓,別人也反應不過來,因為是耗費了他僅余的、所剩無己的全部精力才得到的結果! “千惆,你……”龍見影氣極大喝,怎么都不能料到郁千惆竟會使出如此計策? 郁千惆竭力忍住傷痛淡淡地道:“放我們走,我答應你,只要放我們走,從此前程恩怨一概忘卻,就當從來也沒發生過,我們從不曾相識!” 龍見影臉色終于失去了溫雅鎮靜,變得鐵青,臉上青筋直跳:“如果我不呢?” “也好,我死,他也活不了。不管我們生前誰欠的誰,死了總歸一了百了,無債無情亦無怨?!庇羟с安恢雷约旱臎Q定是對還是錯,不過此刻,已經沒有時間考慮這么多了。他和元承霄兩人,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能一起生,或是一起死。 這般言辭雖難逃宿命之局,聽在元承霄耳內,卻是喜得眉眼都彎了起來,沾滿血絲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展現出這輩子最舒心的笑容。 你愿意和你的“仇人”或者說視為“陌生人”的人同生共死嗎? 不惜以自己性命相協愿意與之一起同生共死,這份情感縱使當事人不說,也明明白白的顯露出情誼的端倪,只不過當事人從來沒想過其中的關聯也從來不曾表露,更刻意的抗拒、拒絕承認,每每在關鍵時刻顯山露水,流露出這種心底深處最真切不過的情感! 而且,生也好,死也罷,終究兩人能在一起了,不是嗎? 所以元承霄才覺得從沒有此刻開懷過!只覺以往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都有了意義!盡管,他已感覺力不從心,隨時隨刻都會倒下,一命嗚呼! “你居然寧愿跟他走也不愿意留下?你難道忘了當初他是怎么凌辱你的!”龍見影憤怒的即將失去理智,“而我,從來不曾強迫過你!” 縱算如此渴求……確確實實,他有無數個機會,但他要的從來是兩情相悅,心甘情愿!也或者是,他不希望那段珍貴的回憶就這么輕易被摧毀,希望能夠將那絕無僅有的純真保留,直到雙方可以一起攜手去翻開! 郁千惆面色一白,執劍之手不由微微顫抖。 “還有,他乃屠你滿門的劊子手,連這你也忘了?”龍見影不失時機的又加了一把火! 此話一出,頓叫郁千惆整個臉色沉暗下去,踉蹌倒退一大步,胸中壓抑的痛楚遏止不住的向全身擴散,像是再次中了無藥可解的毒,只覺整個人呼吸都閉塞了! 本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記憶當中的往事依然不堪回首!郁千惆想起四年前初見元承霄的時候,眼中的男人無疑是個惡魔,喜怒無常,任意奪取他人性命,又為逼使自己就范用盡手段! 卻在三個月后,元承霄突然宣布對他的真心,說此生此世要其連皮帶骨、連心帶身都歸屬于他,強硬霸道,甚至不惜使計讓他心甘情愿的留下。好在后來轉機出現,他才得以從男人窒息般的禁錮中逃脫。 爾后,郁千惆避世三年專心習武,對外面的事情一概不聞不問。直到他覺得武功大成,是時候重出江湖,尋回當年滿門被滅的真相,為師傅師兄弟們報仇血恨! 那時郁千惆才得知,在自己失蹤的三年里,元承霄動用了他所能運用的全部人力、物力、財力,在江湖上整整找了他三年,幾乎將方圓千里翻個底朝天,將江湖攪得稀巴爛。 這時候郁千惆才確信當年元承霄對他說的話,確有幾分真心。尤其是偶然得知元承霄不惜假扮他人潛伏在他身邊,為的是能時刻保護他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內心深處不知不覺忘記了那段屈辱的日子,不知不覺中的情感一寸寸的在心房處累積…… 可惜好景不長,他意外得知元承霄居然是殺手盟的首腦,是那些名門正派不敢自己出面,而雇了殺手盟作為劊子手,深夜屠了百里滿門! 所以,當時大戰之后受傷僥幸未死的他,幾乎不想被救活。只因一旦睜眼,所要面對的殘酷事實便是——這個給他恥辱又為了給他希望,不惜親自教他武功,讓他有機會手刃仇人、振興門派的男人,亦是鑄就他滿門血案的當事人之一! 好不容易捱過那段時間,如今,昔日的傷疤再度被龍見影無情的撕開,展露鮮血淋漓的血rou…… 郁千惆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氣,竭力定下心神,片刻后抬首,星眸璀璨又堅定:“這是事實,我掩蓋不了也遺忘不了,不過他始終在彌補、在贖罪;而你,卻將我對你的信任、對你的敬佩肆意踐踏,還將無辜之人一并牽連進來!你仔細想想,所做這一切到底害了多少人,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最后之言,更是擲地有聲。爾后,他眉宇變得一派平靜,朗聲一笑道:“元承霄,你聽著,自此以后,你便再也不欠我什么?!?/br> 龍見影氤氳的眸子無法再現勝利的喜悅,心如刀割般刻骨的疼痛,很久沒有這般錐心的感覺了,距離上次得知郁千惆被滅門被凌辱之后已經四年這么久了,他柔軟的心已經回來了么?他已經失去了一次,這一次依然要失之交臂了嗎。他贏了嗎?不,這次他是輸得一塌糊涂,連心都輸掉了! 他無力的揮揮手,圍攻元承霄的黑衣人立刻收手后退。 “你們走吧?!?/br> 郁千惆和元承霄對望一眼,相互攙扶著走出門。 日暖生煙、草長鶯飛,滿眼碧綠廣闊,馬勢越來越快,身后城門緩緩關閉,將所有發生的事、見過的人統統阻隔在兩邊,仿佛從未有過交集,從未發生過! 只要活著,活著就能見到陽光,希望永將不滅,不是么? 元承霄看到了希望,龍見影同樣深諳此理。 僵局可解,人心能測,日子還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