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師問我想要什么圖案。我沒想好，在他的圖庫里亂翻。

    翻了半天，選擇困難癥犯了，我有點累了。我問他：“您最擅長什么？”

    他問：“你是不是不知道紋什么?！?/br>
    我點了點頭。

    “懂塔羅牌嗎？”

    我搖搖頭。

    “你一個大小伙子，咋這么靦腆?！奔y身師大哥錘了我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花臂的原因，我意外地覺得他下手好重?！拔疫@兒設計了一套和塔羅牌有關的紋身，還有幾個圖沒約出去。要看看嗎？”

    “行?！?/br>
    他另翻了幾張圖給我，“就剩五個了。不過要遮你的疤，總感覺還是大了點兒?！?/br>
    一張圖上是懸崖邊的人和小狗，一張圖是看起來像是在森林中的女子，還有一張是懷抱著獅子的女子，還有一張是星星，最后一張是雷電與塔。

    “這兩個都還好?！蔽抑钢切呛退f。

    紋身師看了我半天：“選擇困難癥？”

    我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

    最后我紋了星星。鐘思過來看我的時候，大驚小怪地指著我的紋身說我變叛逆了。我說叛逆是形容小孩子的，我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居然還說我叛逆。

    “因為你一直都特聽話來著，我媽原來總說，讓我跟你學學，沉穩一點兒?！彼擦似沧?，“跟你學能學到啥好的，挨揍都不知道揍回去的，還得我教你?！?/br>
    “是嗎？但我又不能在你爸媽面前叛逆，像什么話，”我給她洗草莓吃。

    “而且你居然要一個小學生教?！彼Φ锰亻_心。

    “你哥最近怎么樣？”我問她。

    “辛靖？我就知道你得問他。他好得很，你回去看看不就得了?！?/br>
    “沒事回去干嘛？我才不回去?！?/br>
    “你倆比較熟才對吧？怎么反而還要問我?！?/br>
    “很熟嗎？你怎么知道?！?/br>
    “原來我看你們兩個就沒什么安全距離，奇奇怪怪?！彼緡伭藘删?，“哦，對。我來是和你說這個事的，小叔，就你爸，得了肝癌，好像是晚期?！?/br>
    “他沒和我說啊。大伯和大娘也沒有告訴我?！鄙洗我姷礁赣H是多久之前了？好像還是和辛靖一起。

    “前兩天剛知道的，所以你回去一趟吧?！?/br>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個城市。辛靖來接的我。

    “最近怎么樣?！彼麊?。

    “挺好的?！?/br>
    一陣沉默。

    “你怎么不問問我？”辛靖問。

    “你的話，我就不問了，反正你在哪兒都能活得很好?！?/br>
    “那可不一定?！彼行┿紤械匦α??！澳悄闶裁磿r候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

    “早放了，你們都放出來了，你肯定是沒發現?！蔽覒凰?。

    “對了，我遇見了一個把我認成你的人。他說他是你朋友?！?/br>
    “哦？誰啊?！?/br>
    “不知道叫什么，但是是教小提琴的?！蔽疑焓直葎澚藗€拉小提琴的動作：“住我家對門，他有的學生拉得跟拉鋸似的?！?/br>
    “啊，”他笑了，“他啊。他過得怎么樣?！?/br>
    “看起來挺不錯，周末他家琴聲都不會斷的。他家小孩今年剛出生，小姑娘?！?/br>
    他沒再接話?！澳闱澳杏?？”

    “怎么會呢？我沒談過戀愛。而且你剛不都說人家都有小孩了嗎？”

    “哦?！蔽毅卣f。

    “我其實挺想你的?！蔽艺f，“是不是挺沒出息的?！?/br>
    “不會吧，”辛靖說，“你說的想，是哪種想？想我所以回來了？”

    “當然不是因為你。不過有一天如果你有事的話，我也會回來的?！蔽已a充了一句，“當然，不是咒你的意思?！?/br>
    “我當然知道?！彼衍囃Ｏ?，“你有那么恨我嗎？我可沒看出來。我覺得你根本不會恨人?！?/br>
    “不愧是你啊?！蔽页α诵?，下了車。

    “鐘尋，”他叫住我，“如果不愿意原諒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了?！?/br>
    父親躺在病床上，手看起來有些浮腫，臉卻是消瘦的，一雙眼睛都要凹進去。我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我的晚年，不會也這個樣子吧。好可怕。

    他看起來沒什么力氣了，癌癥折磨著他，看起來痛苦不堪。我問他疼嗎，他點點頭，指了指因為有腹水而顯得有些大的肚子。曾經他還會狠狠地將我扔到墻角，用手里的東西毆打我，如今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樣讓我覺得有點可悲，我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怎么不告訴我?！蔽覇査?，“怕我真的不管你？”

    “是啊?！彼稍诓〈采?，“你mama就是，離開了，就再也沒有回來?！?/br>
    “那是你的問題?！蔽夷卣f，“你要是個好爸爸，我也不會高中畢業以后就幾乎沒回過家?！?/br>
    “但是你不用擔心治病的錢的問題，我會付的，但是可能不能常來看你了?！?/br>
    他點點頭，“我應該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br>
    “別想那么多?！蔽艺f。

    世界真是小。就在這層樓，我看見了陸諾亞。醫生嘛，在這里遇見不奇怪?？吹剿?，我想悄悄溜走，結果他也看見了我。他徑直向我走來。

    于是我說：“好巧，是你啊?！?/br>
    他笑著說：“好久不見?！?/br>
    我轉身要走，他卻有些急促地拉住了我：“我快下班了，可以等我下嗎，我想跟你聊聊?！?/br>
    “好吧?！蔽易陂L椅上等他。沒多久，他換了衣服出現在我面前。

    “吃晚飯嗎？”他說，“我可以請你?！?/br>
    我不是很想吃，所以拒絕了他。

    “你這次回來，住哪兒？”我們下樓，他有些不依不饒地問我。

    “酒店，怎么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br>
    此時是夏日，天黑得很晚。我們就像兩個悠閑地散步的人，沿著這條街。

    “我爸生病了，”我主動開口，“所以我回來了?！?/br>
    “我知道，我看見你了?！彼f：“那個病人……你爸爸他……其實來醫院來得有點晚了?！?/br>
    他看我沒接話，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你不想提，好吧?！彼植宥?，隨意地踢著路邊的石頭。

    “我最近，有個機會，可以調到你們那個地方的醫院去?！标懼Z亞開始自顧自地說話，“不過我還沒想好要不要過去。我媽快出獄了，所以我沒走。江陸最近也回來了?！?/br>
    “那很好?！蔽尹c了點頭，心想你可別來。

    “到了?！蔽彝Ｏ铝四_步。

    “真不讓我上去坐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一看他這個表情，我就知道他又干壞事了。

    我翻了翻衣兜：“房卡還我?！蔽揖椭?，這個人真是。

    “抱一下，”他說，“抱一下我就還給你?！?/br>
    他的擁抱依舊熾熱。

    “我可能差一點就愛上你了?！蔽仪穆曉谒呎f?！皼]準在好好吃完那個蛋糕之后?！?/br>
    “那你恨我嗎？”他用唇蹭了蹭我的耳朵，但是我躲開了。

    我看著他，沒有答話。我又想起了在縣城的那一夜，在那件很簡陋的旅店，他一反常態地很溫柔，而我卻像瘋了一樣渴求他的觸碰。

    然而，現在我能想起的感覺只有悲傷，像是此時將暗的黃昏色，沉重地籠罩著我。

    他將房卡遞給我：“沒關系，恨比愛長久。至少你可以很長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記得我?！?/br>
    “鐘尋?！?/br>
    第二天上午，我下樓準備回去，意外地聽見有人喊我。我回頭，看見了江陸，他坐在駕駛座上，朝我揮手，好像很快樂的樣子，說實在的，看起來有點傻。

    “上車，我等你好久了?！彼戳丝次冶车陌?，“這么快就回去啊?！?/br>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陸諾亞告訴我的?！?/br>
    “他？你們兩個和好了？”

    “沒有，不算吧?！苯懻f，“你要去機場？我送你?！?/br>
    我坐上副駕駛，又下了車，江陸以為我虛晃一槍就要走，問我干嘛。我示意他把駕駛座讓給我：“還是我來開吧?！?/br>
    “就這么不放心我開車？”他笑了。

    “說實話，你開車挺嚇人的?！蔽乙贿吙郯踩珟?，一邊說。

    “啊，我車技挺好的啊?！彼P好車門。

    我揭穿他：“我記得第一次坐你的車，你就差點撞樹上?！?/br>
    “意外，那是意外?！彼行?。

    “聽說你不當總裁了?！?/br>
    “嗯，去旅游了，最近才回來。自駕游?！?/br>
    “你自己開車？”我有點驚異，還想問他一句買保險了嗎，但是這么說的話，有點缺德，于是我沒問。

    “因為沒人給我開車了啊，所以我只好自己開?！?/br>
    “之前就想說，你又不是請不起司機?！蔽彝虏鬯?。

    “我只是不喜歡外人開我的車而已?！彼€故意強調了“外人”兩個字。他說什么呢，我瞄了他一眼。

    我想了想他之前說的：“那你之前說的那堆什么算命啊，亂七八糟的……”

    “騙你的?！彼行┑靡?，“你超好騙。我說什么你都信?！?/br>
    前面的車到了綠燈也不走，停在那里好半天，于是我按了下喇叭。

    “不高興了？別，不至于。我一般也就是逗你玩兒?！?/br>
    “你還騙我簽賣身契?！蔽覒崙嵉卣f。

    車開上公路大橋。我們開著窗戶，能感受到帶著潮濕和悶熱氣息的江風。

    “鐘尋，”江陸看向橋下的那條江，問我，“你說如果陸諾亞，辛靖還有我，三個人同時掉水里了，你會救誰？”

    說完之后，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有點蠢哈，這個問題?！?/br>
    “會救誰呢？”我仔細地想了一下。

    我突然發現，其實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意義。

    “可是我也不會游泳啊?！?/br>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