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盡孤心藏,錚錚為誰哀
二十六 凌遲(1) 這突然實施偷襲的不是別人,正是衛云。 衛云恨萬巖,凡是對郁千惆好的人他一律都恨!扭曲的恨意讓他動了歪心思,所以趁他們比拼內力全力對峙之際,悄悄繞道萬巖后面,連人帶劍全力飛刺而去。 萬巖劇痛之下,奮力踢起腳下長刀,刀如閃電瞬間劈入衛云胸膛! 衛云實沒想到萬巖臨死之下還有力氣反擊,來不及閃避,便被這全力一刀貫胸而過,帶著他軀體直直飛起,生生將他整個人釘入墻壁! 衛云滿嘴的鮮血,一聲慘呼未出口,已自氣絕! 佟延西與陳喬皆被震飛數丈,狂吐鮮血,癱軟在地,不知是生是死。 剩下明月山莊莊主岳容、司空世家掌門司空耀兩人心膽俱裂,不由停下手,面面相覷,不知作何打算。 而萬巖龐大的身軀支撐不住,仰天而倒! 郁千惆本自相扶,卻被萬巖沉重的軀體牽扯著一起跌倒在地。昔日再鎮靜的面容此刻也失了常色,手足無措的盯著渾身鮮血的人,只覺眼前沉暗,仿佛天塌了下來。 “將軍,將軍,對不起……”郁千惆一聲聲的喚著萬巖,拼了命不讓其沉睡下去。 萬巖的神智被喚醒了些,看到眼前驚痛如死的容顏,緩緩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想去觸摸郁千惆的臉頰,卻無論如何都夠不著。 郁千惆雙手相迎,一把握住萬巖的手,感覺那昔日溫暖的手掌此刻涼得驚人!心下比之更涼,唯有愈發緊緊的回握著,傾己所能將自己掌心的熱度傳遞給對方。 萬巖仿佛感受到了這份溫暖,聚起全身的力,緩緩搖頭,嘴邊綻開一絲微笑:“不怪你,天意如此……”這個令他敬重有加、愛慕有之的少年,成為他此生此世逃脫不了的魔障! “萬將軍!”郁千惆眼眶瞬紅,一滴淚緩緩自眼角淌落——數次救他性命的人,最后一次相救,竟是以命抵命! “只是……”萬巖停頓了,口中嗆出鮮紅的血。 郁千惆忙再次握緊他的手,含淚回道:“萬將軍,什么事請盡管說!” 萬巖眸光微弱,竭力辨清眼前人,聲音微不可聞,郁千惆將耳朵湊到其嘴邊才聽清:“小兄弟……我……好想吻你……你能不能……吻我……” 郁千惆心中一顫,艱難而痛苦的感受到了萬巖對自己的情意,確實并非他一廂情愿的以為那般簡單,早已是超越了朋友之誼!只是自己一直神思不在,無心回應! 此刻這般簡單又直接的要求,正是萬巖深藏已久的內心奢望……如果換作平常,郁千惆定會直言相拒,不給對方一絲念想。而今,萬巖已是命懸一線,即將成為閻王爺的座上客……稍一猶豫,即垂首輕輕覆上萬巖滿是鮮血的嘴唇。 接觸的一剎那,萬巖像被喚起了無限生機,陡然伸手自郁千惆腰間一攬,將郁千惆緊緊攬入懷中,使得郁千惆毫無防備之下整個兒倒在萬巖身上,兩人身軀頃刻緊密相貼! 萬巖的眼睛亮得驚人,笑容滿面。僅僅一瞬,雙目光彩漸失,終至完完全全合上,手亦自郁千惆腰間脫離,頹然摔落地面,笑容依然停駐在嘴角,但呼吸永不再聞! 郁千惆緩緩撐起身形,跌坐于地,面色如死,眼睛發直,嘴里發不出任何聲音,一任淚水滾滾而落。 萬巖僅余的兩個士兵痛哭流涕,齊齊跪下為他們的將軍哀鳴。 爾后,兩人輕手輕腳的抬起萬巖尸身,便待離去,不妨被岳容與司空耀擋住去路。原來他們怕兩人回去之后上報朝廷,又給他們引來禍端,所以須臾功夫已相互商妥敲定,不能讓人離去走漏半絲消息! 不一作二不休,一并殺了才干凈! 郁千惆都來不及開口替兩人求情半字,岳容、司空耀與道士三人殺紅了眼,不由分說又屠了這里所有的白衣人,一個不放過! “住手,你們住手!聽到沒有,住手……”郁千惆嘶聲大吼,一遍遍的喊,直到聲音嘶啞,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無一人應聲,無一人停手,很快,再沒有一個白衣人站立。 尸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死態各異,形狀慘不忍睹;鮮血紅艷,染紅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鋪天蓋地皆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郁千惆只覺渾身冰涼,如身處十八層煉獄,見證了閻王爺小鬼折磨人的樣子,地獄在人間! 他目中淚已干涸,身軀癱軟跌坐在地上,喉嚨嘶啞著,已發不出吼聲,語氣低沉如死:“你們犯下如此滔天巨惡,也不怕半夜厲鬼敲門找你們索命!” 道士冷笑道:“這些人怎是我們殺的,明明是你!是你身為男子,言行不端,穢亂人心,挑起萬巖與元承霄雙方對決,死傷無數!眼前這些人,全因你而死!” 轉眼之間,他便將三人的惡行推的一干二凈,讓郁千惆做了替罪羔羊! 另兩人表面沒說什么,心里正中下懷。 無一人替郁千惆辯駁,無一人面含愧色! 郁千惆忽然干嘔起來,胃里像塞了萬千只蒼蠅般惡心難受,卻什么都嘔不出來! 道士賊眼四下一瞧,又生了新主意:“眼下所有的人已清理,只除了郁千惆。不如我們將他綁在院內大樹上,折磨他一番。讓元承霄回來時看見失神痛苦,防備松懈,我們好乘機偷襲,一擊成功!” 三人說到做到,竟真的去找了繩來,將郁千惆雙手高縛,吊于院中大樹上,繩子收得相當緊,幾疑勒進他手腕rou里! 岳容與司空耀雖這么做,但真要叫他們去折磨郁千惆,終是拉不下老臉。而且剛才跟萬巖的一番惡斗,都不約而同受了傷。是以真心加推托,轉到房間療傷去了。 誰先出主意,誰就去做,折磨郁千惆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道士身上。 道士正求之不得! 但見道士嘻笑著走近郁千惆,明晃晃的短刃,正是方便近身割rou的利器。 郁千惆兀自低首垂眉,本就看淡了自己的生死,此時更不會放于心上,亦半絲兒都不愿瞧這人丑惡的嘴臉。 道士強硬的捏住他下巴,抬起他臉頰,獰笑道:“小子,落到本道爺手里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樣,怕了吧?” 郁千惆的臉雖被強制抬起,眼眸抬都沒抬,只當沒聽見,完全不理。 道士笑容一下子冷卻,哼聲道:“你如此瞧不起我,我偏要讓你瞧!”說著,運用手中小刀,從郁千惆胸前自上而下一劃,刀刃鋒利,瞬間將衣服全部割裂,露出滿是傷痕的胸膛。 道士三下五除二將他上衣全部扯了!郁千惆下意識的抗拒道:“你想干什么!” 微微睜眼,眸子漆黑依舊,但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終于肯瞧我了嗎?你再不瞧我,我將你褲子都撕爛,讓你在大廳廣眾之下赤身祼體,讓人盡情的觀摩一下令元承霄欲罷不能的身體到底有何誘人之處!” 郁千惆羞怒已極:“你不要太過份了!” “嚇,過份又怎樣,此刻你rou在砧板上,你能怎樣?” 郁千惆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道士悠悠道:“還記得清虛子嗎?那是我道友,我叫烈陽子,我要你永遠記住這名字!” 清虛子就是當年參與滅門慘案的罪魁禍首之一,后被郁千惆以離間之計,讓他們自相殘殺,清虛子因此死于他的同伙手中。 難怪此人雖是出家人,但面相猥瑣,眼神邪惡,跟當年的清虛子如出一轍。 郁千惆輕蔑一笑,笑容明艷卻冷利:“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哼,你口舌雖利,能利得過我手中劍?”語聲中,烈陽子揚了揚短刃,刀鋒在陽光映照下更是寒光逼人。 “請便!”郁千惆毫無所懼,復閉上眼眸,再不瞧烈陽子一眼。 烈陽子氣怒攻心,手下一沉,短刀迎上郁千惆胸膛,慢慢劃了下去。 刀子很利,速度卻故意放緩,自比快速劃過一刀要疼痛得多,過程也難熬得多,實是有意讓郁千惆嘗嘗這凌遲之痛! 劃完一刀后,烈陽子沒有住手,而是接著劃第二刀,依然是緩慢的劃過去,像作畫一般,故意仿照舊傷的樣子,在其旁邊新添一道形狀一模一樣的傷口! 每割完一刀,他便點少年的止血xue,免得少年早早因血流得太多而死去。 烈陽子這心思當真比噬骨毒藥還毒上百倍! 第一刀劃去時,郁千惆早有所備,仍是痛的臉色瞬白。他緊咬著牙關,克制著自己不出聲叫一句;第二刀豆大的汗珠瞬間涌上額頭,仍是一聲不吭;第三刀痛得身軀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嘴里充滿了血腥味,鮮血抑制不住的涌出口腔;第四刀……第十刀之后,什么都感覺不到了,因為整個神經痛到一定程度,大腦完全麻木,就像切斷了傳輸,自下而上完全得不到反饋。 郁千惆的意識完全喪失,身軀就是塊木頭,隨便在那上面刻多少條痕跡仿佛與他毫無關系。只有利刃的寒光,映著飛濺的鮮血,以及口腔當中不斷涌出的血沫才昭示了這是具血rou之軀! 很快,郁千惆成了血人,臉色比死人還白,身軀軟成一灘泥,全由被繩索吊著的手臂支撐著整個重量,像一個被野狗瘋狂撕咬的破布娃娃,碎爛得不成樣,渾不知是生是死。 這般情形,倘若被元承霄瞧見,只怕會當場瘋掉! 可惜元承霄永遠不可能見到,不是因為他來不及趕回,而是因為他無法趕回! 二十七 凌遲(2) 烈陽子本意只劃幾刀,讓郁千惆痛得大聲求饒足矣,好趁機羞辱于他。哪里想到少年看著瘦削斯文,意志力非一般的強韌。十刀下去,非但一聲不吭,更無一絲求饒之意! 烈陽子越劃越怒,越怒劃得越多,直到少年整個人碎如陶罐,破成瓦片才住手,也不知到底劃了多少刀。 一探鼻息,嚇了一跳,微弱的幾不可聞!趕緊將郁千惆手腕上的繩子割斷,把其平放在地上,爾后一掌按在少年胸膛之上,運氣為其輸送內力,吊著他一口氣。再從衣袖中取出長備的保命藥丸,白色外敷止血斂傷,黑色內服護心救命,總算將郁千惆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烈陽子擦了把汗,口中怒罵道:“這小子真是個硬骨頭,可把老子累壞了!” 他本當這雖無一絲脂粉氣,卻長得比娘們還好看之人,身體理應與女人一樣脆弱,竟不料少年錚錚鐵骨,強硬過任何人! 他當然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否則何以讓元承霄傾其所有! 兩位掌門猶在打坐調息,已經一柱香功夫。 那萬巖身為一代名將,武藝之高強,力量之雄厚,的的確確非同小可。若非他們仗著人多勢眾,采用車輪戰術慢慢將其力量耗盡,萬巖又要兼顧郁千惆的性命,加上衛云的偷襲,才能讓他們最終勝出! 一番苦戰下來,他們實是受傷非淺,只不過因著每個人的內力不一,受傷程度也隨之深淺不同罷了。 忽聽外面一聲慘呼,兩人心頭一跳,互瞧一眼,面上都露出驚懼之色——難道那元承霄真的來了? 急急奔到院中,卻見看守的幾個弟子全部橫尸在地,而那道士烈陽子手捂胸口倒在地上,另一只手顫抖著指向圍墻外,聲音也跟著發顫:“元承霄……元承霄將郁千惆救走了!” “他帶著傷重之人,必定走不多遠!我們一起去追!”司空耀一跺腳,憤怒道。 岳容卻道:“我們此刻內力未復,追上去也不是元承霄的對手,不如先回各自門派再做打算!” 兩人如有默契般,展開身形往外掠去,竟不管不顧烈陽子究竟傷得怎么樣,瞬間走得蹤影不見,院子中,整個大宅中再無其他人。 不過須臾,烈陽子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沒有半分痛苦之色,手也從胸口放下,完全沒事人一般,他望著門外冷笑道:“一群蠢貨!”爾后,他將圍墻后面藏著的郁千惆搬了出來。 烈陽子自導自演了一出好戲,為的是保證他能獨占郁千惆,沒有人能跟他分享。郁千惆一日在他手中,他就有一日探尋到寶物的希望! 而郁千惆剛才被那般折磨,傷得已非嚴重能形容,手無力的耷拉著,完全呈深度昏迷狀態。等待他的,還將是無邊無際、生不如死的折磨,時間仿佛回到四年前——不,比四年前更冷血、更殘酷!地獄之門儼然向著他大敝…… 烈陽子很快抱著郁千惆往相反方向而去,幾個起落,已消失在密林深處。 元承霄依郁千惆所言將賀瑞欽與苦兒送往竹林小屋,安置好之后,一掐時間,整顆心如墜深淵,方驚覺郁千惆騙了他!心急如焚的往回趕,幾欲將馬催死,中途卻碰上前來報信的費離。 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費離會對他出手,毫不設防就著了費離的道!以致全身動彈不得,一身武功完全不能施展,僅能點頭搖頭,被費離強制安置在馬車內,說是要帶他回天一莊,徹底離得郁千惆遠遠! 他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夜不能寐,毫無掙扎的余地,一路顛簸,聽著費離絮絮叨叨的言語,不想聽又不得不聽! 費離道:“承霄啊承霄,你知道嗎?打小我一見你就喜歡上了你,你當然不知道,我隱藏的那么好,你也從未曾多看我一眼。我自知相貌平凡,配不上你,只愿一直待在你身邊,默默的看著你已足夠?!?/br> 這般開門見山的話語,用了那樣淡漠又冷酷的語氣,直聽得元承霄心驚rou跳,讓他覺得遙遠陌生得仿佛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費離雙手交握,笑容古怪,繼續絮叨:“二十年中,你一直游戲人間,沒有對哪個人上過心,我便幻想,也心安——你不屬于我,便也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擁有的,這樣也好! 豈知,四年前的那一天,一切都變了! 那個小子,那個叫郁千惆的小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收服了你,讓你神魂顛倒,失去常態。 還好,你是那么的有魅力,谷中有的是爭風吃醋的人!那些白衣小子,空長了一副好皮囊,腦袋瓜子簡單的似紙糊,只需輕輕撩撥一下,他們就照我說的去做了! 怪就怪他運氣太好,那么多小子想殺他,居然還能給他逃脫,且逃出谷去!” 元承霄聽到這里,口中無法說話,內里已痛徹心肺! 難怪當時費離一力促成他出谷,回來時郁千惆不知去向,經審問才知被那群白衣小子提了出去,生死不明!他只當是這群該死的人不辨是非,害了郁千惆,盛怒之下殺了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壓根兒沒想著審問其中更深層的緣由! 之后他像失了珍寶,拼了命發了瘋般在江湖上找尋郁千惆的蹤跡,一找便是三年! 費離的嗓音變得嘶啞低沉又憤懣:“我更加料想不到的是,你居然為了找他,動用了你能運用的全部財力、物力、人力!整整三年,你就只做了這么一件事!你像是為他而活,也會為他而死! 起先,我憤恨、惱怒,毫無辦法,害怕你找到他。一年后,我便暗暗開心,郁千惆未見半點蹤影,你應該找不著他了。兩年后,仍是沒有消息,他應該已經死了。三年后,我可以放心大笑了! 可是……可是,這小子便是上天派來折磨你我之人!三年后的某一天,他竟然不用尋找自動出現,將你絕望的心再度撩撥,其勢之盛,足以毀天滅地! 他恨你如仇人,你不惜帶上丑陋的面具,隱藏身份與他為友,一路同行,百般照應! 而此時,我還有何辦法可想?對了,你忘了,還有一事,你始終瞞著他!他若知道,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一輩子都會恨死你!那便是他滿門被屠之事!你忘記了嗎?不正是殺手盟接了那樁生意,屠了他滿門!對,你刻意的遺忘,也嚴禁任何人泄露半絲風聲! 而他正在調查,要找出幕后的真兇。理所當然,我應該告訴他真相!當然,我不會蠢到親自去找他、親口去說,有的是跑腿傳話的人,只要透露那么一點迅息……我不得不承認,他很聰明,一點就通。 果然,當他得知這一切后,他拒絕接受你的幫助,拒絕見你,拒絕一切你想要給他的東西!只不過離我希望的還是差了那么一點,他若是執意復仇,跟你動起手來,被你失手殺了該多好! 他怎么就不找你報仇呢?他怎么就能忘記他身受的折辱及滿門遭受的殺戮呢?這一點,我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 他應該是怕了,心軟了……” 費離皺著眉,苦苦思索著,忽而像是恍然大悟。 元承霄只覺像是被生生活剮了,剔rou切骨之痛達到頂點,卻無法述說半句!他心中十分想大吼,大叫,怒斥,嘶喊,一字一句的告訴費離! “你當然不會明白!千惆不是心軟,更不是怕,而是心懷慈悲!只要不是窮兇極惡之輩,他都愿意給對方一個機會改過向善,從頭再來! 他尊重生命,一如尊敬他的師傅,對生命始終心懷敬畏、感恩。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你說我不喜歡你,單憑這一點,你與他就相差十萬八千里!” 費離的臉上突然又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喃喃道:“他避你三年,你找他三年;他拒絕你一年,你便念他一年,如他拒你十年,你竟要念他十年么?” 元承霄此時開不了口,若能開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是!” 費離沉默了許久方再次說話,語聲痛苦:“也就一年而已,一年后,你居然又一次帶著身受重傷的他回了天一莊,而他,已不復一年前對你的悲憤欲絕,居然……居然……你們兩個居然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肆無忌憚的在一起! 這時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不是醫生,冶不好他的傷,讓他快快死去,永遠在你面前消失!可惜不能,我望著你滿懷希冀的臉,望著你銳利精亮的眸子,卻在面對他時寫盡溫柔,射出來的光宛如黃昏的月色,溫暖明亮、普照眾生! 好吧,我讓你高興一番又何妨。 我很快找到了方法——能讓人不知不覺中毒的慢性毒藥‘瑤池花’,多么美妙的名字!是西天王母娘娘之物,凡人哪能擁有?擁有者,定是受了上天的感召,早早往生極樂,脫胎換骨轉世為人! 慢慢他竟發現,你每日親自煎熬、親自端去、親自喂他的藥,竟是一道道閻王的催命符!” 元承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撲的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濺了滿身!震驚、心碎、茫然、巨痛、惡寒,像是被巨斧劈開了腦袋,被小鬼撕裂了胸腔,有裂金碎玉的干戈聲,有油鍋煎煮的滋滋聲,有魑魅魍魎的喲喝聲,哦,原來,已是到了地獄么? 閻王爺說,元承霄,你傷他太多,你負他太多,你欠他太多,下十八層地獄都不為過! 二十八 血盡孤心藏(1) 費離緩緩的笑了,笑的像魔鬼:“口口聲聲護他一世周全,搏他一生一顧的人,愿為他生為他死的人,親手給他喂下了天下毒陰至毒之藥! 他痛不痛心?絕不絕望?他做的決定已經告訴了我:不告而別!唔,他肯定心碎了! 他沒有立刻死在我面前,但我知道他死期不遠,絕對不遠!我已勝券在握!” 費離頓了頓,微微嘆氣:“終究是他發現得太早,也太幸運了些,否則何以茍活到現在!哼,為了保護他那中途相認的寶貝師傅與苦兒,拿說出真相這件事要挾我!我又豈能讓他得逞! 我可以答應不要,只因這絕世名篇再珍貴,又怎能與你相比!承霄啊承霄……我等不到三個月后了,我要他現在就死!所以你明白了嗎?我為何中途攔截你,將你帶走!只因我暗中通知了那些自詡為名門正派的人,他們將他看成眼中釘、rou中刺,得到迅息豈會不前來討伐? 對了,那句狐媚惑人、穢亂江湖也是我編的,他們倒是念得順口!” 說到后來,費離先前克制的笑無所顧忌的轉化成得意的狂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可是元承霄閉上眼睛,連望都不曾望費離一眼,仿佛無動于衷,確切的說,更像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仿佛全身的骨頭和著血rou爛得不成樣! 當元承霄第一次從賀瑞欽口中知道郁千惆中毒的時間,推算出是在他莊中養傷時候所中,卻從未懷疑過毒是他兄弟費離所下!如今費離親口告訴他,而他自己竟成了行使并完成這計劃的劊子手!是他親手將毒藥給郁千惆喂下,殺了此生此世最愛的人! 一如四年前,他陰差陽錯成了殺害少年滿門的劊子手,如今連少年本人一并殺了?! 這般殘忍而絕望的真相,徹底擊潰了元承霄的心防,還能有何生氣? 費離流著淚央求道:“承霄,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元承霄聽話而木然的睜開眼睛,有什么自眼眸內滾落下來——是,是……竟是鮮血,紅得刺眼的鮮血!嘴邊亦是同樣的有鮮血滾滾而出! 原來,心痛到一定程度,真的可以目眥盡裂,血淚交流! 費離驚得什么話都說不出,有深深的絕望自眼眸延展……過不多久,他的臉上復涌上一股難以言喻而殘忍的笑容,譏諷著:“他們抓住他后會干什么呢?唔,他那么好看,十個我都比不上的好看,如假包換的狐媚惑人呢,讓他再一次嘗嘗被凌辱的滋味?身被折辱、rou被切割、心則凌遲!真妙,真妙!” 元承霄的眼珠都快爆出來,血淚顆顆自臉頰滾落,嘴唇嚅動著,牙齒幾乎咬碎,拼了命的想出聲說話,高傲至極的人第一次想跪求費離:“求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要再說下去了!” 賀瑞欽與苦兒兩人回到竹林,眼巴巴的盼望著元承霄能帶來好消息,能將郁千惆一同帶回竹林。等到日頭向西,斜陽漸落,始終沒見郁千惆的半絲兒影子。 而苦兒不知何時竟蹤影不見!賀瑞欽想起時,只在苦兒房中覓得一封信。 信上歪歪扭扭的字跡闡述了苦兒同樣擔憂郁千惆,決意去往將軍府搬救兵,請師傅不必擔心。 “唉,苦兒……”賀瑞欽緩緩跌坐椅子,老淚縱橫。心知就算此時苦兒在面前,他多方勸告,苦兒也會義無反顧的去做!只因郁千惆曾拼了性命救苦兒,苦兒一向心善而知恩圖報,郁千惆有難,苦兒也會拼了性命去救郁千惆! 苦兒去將軍府時,萬巖已經出發去往琉璃居,剩下沐晚接待了苦兒。 三天前,當眾將士眼見從萬巖房中出來的并不是郁千惆而是沐晚時,都驚訝得合不攏嘴,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問題。萬巖自不會向這些人解釋,只是當眾宣布,沐晚已是他的人,此后讓眾將士待其如同待他,不得有誤。至于小兄弟,萬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也不知如何說,由得底下人猜忌紛紛。 但見沐晚形容精致秀美,麗如桃花,比起郁千惆來自有一番風情之處,當也配得起將軍。而將軍之命,亦不敢不從,萬巖一走,眾將士自然而然將沐晚當成了此間的主人。 沐晚將苦兒迎進房間,兩人面對面坐著,苦兒直盯著沐晚,倒是沐晚有些不好意思與苦兒對視。 而苦兒,再一次見到了似有若無的紅痕,在沐晚的脖子間。他想起了郁千惆的話:“你若真心喜歡一個人,便不必在意他是男是女,只管去追尋無妨。到那時,你自會明白?!?/br> 恍然間,苦兒明白了什么,頓時一股不可遏止的酸澀之意涌上心頭。他進來時,也聽到有些士兵在議論紛紛,詞句之間沐晚與萬巖兩人始終捆綁在一起。 苦兒明白自己錯失了什么,卻苦于有口難言……他蘸著水在桌上寫了一句話:“你和萬將軍?” 沐晚點點頭,心知此時不應再瞞他,垂首低低道:“郁千惆根本沒與萬將軍拜堂成親,真正與之拜堂的是我,與之……入洞房的也是我?!?/br> 苦兒慘然閉了下眼眸,半晌方睜開,在桌上寫了三個字:“恭喜你……” “多謝?!便逋砘亓藘蓚€字,再無他言。 房內氣氛難堪的靜默著,直到將近傍晚,萬巖仍未回轉,兩人對望一眼,面上齊現擔憂之色。沐晚當即決定帶一隊人馬趕赴琉璃居,苦兒執意同行。 兩人方到琉璃居門口,撲面而來的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直入鼻腔,讓眾人身心盡皆一僵! 沐晚使了全力飛撲里屋,一眼看到了躺著的萬巖,頓時心血俱裂,身形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在場眾人都被大廳中的景像驚呆了,地上尸首無數,墻壁上,角落處,處處可見濃稠的鮮血,紅的刺目之極,像開在地獄的惡之花,耀眼又殘忍! 眾人強捂口鼻,幾欲作嘔,不停的咽下腹中酸水。 這刺目的鮮紅,仿佛在哪兒見過?……苦兒忽然抱著腦袋蹲下身,腦袋猶如被沸水煎煮,多熱一分便要炸開!有些久遠的記憶像海浪一波一波涌上來,混亂不堪,又無比清晰!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十年前,娘親牽著他的小手一路狂奔,身后是揮舞著利刃的惡漢,殺了他全家,滅了他滿門!滿目的血,空地、臺階、屋檐、墻角,到處都是尸身,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 他被駭得全身麻木,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娘親拼死將他帶出來,狂奔許久,力氣有所不繼。 那些人終于追上了兩人,惡狠狠的逼著他們交出什么東西……就為了那樣的東西,那些人就要下如此狠手? 娘親抵死不從,爭斗中,他被推下了山巖,摔下去之前看到的是娘親渾身浴血,絕望之極的面容!娘親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山谷中,久久不散! 他被幾根騰條樹枝掛著,保存了一條命,被賀瑞欽所救,醒來記憶全失,連同聲音都一起失去! 苦兒緩緩站了起來,淚水已落滿臉頰。 沐晚只覺手足發涼,木然的看著渾身浴血躺在那里的萬巖,不言不動,失去了言語,失去了生機。內心的自責如潮翻涌,這種種的一切,造成如今這般局面,他難辭其咎! 明明萬巖對郁千惆已心如止水,他為了一己之私非要挑起其更深層次的欲望,惹得兩人糾纏不清,惹得萬巖堂堂將軍也會嘗到兒女情長之苦。而今更是無端牽扯進武林紛爭當中,平白送了性命! 沐晚木然佇立良久,直到有一士兵驚呼出聲,說發現有一個生還者,被壓在死尸堆里。 沐晚奔上前去扶起那人,正是萬巖此行帶來的隨從之一,胸口的血已凝固,并沒傷到要害,得以保全一命。他以內力助其順氣,又喂了一粒保命藥丸,士兵才能開口講話。將此間發生的情形,將萬巖如何拼死保護郁千惆的種種一五一十的作了闡述,聽得沐晚又恨又嫉! 恨的是這些武林人士自詡名門正派,所做之事竟如此齷齪不可言語! 嫉的是萬巖為了郁千惆居然會那樣失去常態,最終賠上自己的性命! 萬巖那心中深藏著的情感,是濃烈的敬佩,還是深沉的愛慕,恐怕連自己都分辨不清。只是被其刻意的壓制住,隨著兩人更深入的交往而層層遞進,最終被沐晚三言兩語牽引出來! 沐晚瞬間有些了然,嘴里更覺發苦,無聲的跪了下來,跪在萬巖面前,良久不動。 苦兒自身尚在絕望當中,仍想著過來拍拍沐晚肩膀,安慰道:“你……你別傷心?!币延惺晡撮_口講話的人,第一次講話難免疙疙瘩瘩。 沐晚大驚轉頭,駭然道:“你……你怎會講話了?” 苦兒搖頭苦笑:“我……慢慢……告訴你?!?/br> 二十九 血盡孤心藏(2) 費離仿佛很焦急,徹夜不停的趕路,累死了幾匹馬,眼見離天一莊還剩下一天的路程,費離才心安了些。 臨近傍晚,勢必要投宿一晚,第二天一早趕路,天黑就能到達天一莊。 將馬車安置好,人也安排在上房,費離一起坐了下來。 昏暗的燭光,明明滅滅,閃爍不停,就像人的心緒,起伏不定,飄搖不已。 元承霄未有一絲生氣,依然像尊石像,無任何神采,眸中血淚已絕。 這兩天流的淚太多太多,仿佛已將他一生的淚都流盡。 他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望著前方,像是在凝神專注的瞧著什么,眸內卻沒有光影在流動,跟瞎子無異。 費離給他喂的是“虞美人”,所謂“虞美人”,就是中毒之后,與美人一樣軟弱無力,嬌柔不堪,再是絕頂高手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此刻的元承霄,一身的武功絲毫施展不出,三歲小孩都能將他推倒。只不過,他也沒有任何生氣做些什么。 費離給他端了飯菜過來,喂他吃東西,他一口吐掉,眸內才稍微有了色彩。 費離驚喜道:“承霄,你終于肯瞧我了?!?/br> 元承霄確實在瞧著他,瞧著眼前這個他曾以為至死都不會背叛他,今生今世都會生死與共的兄弟,干裂的嘴唇嚅動,說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句話:“林佑呢?” “死了?!辟M離冷冷的說,聲音不帶絲毫感情,仿佛說的是一個毫不相干之人。 元承霄渾身xiele氣,說不出一個字。 費離只當沒見,將碗再次端起,口中柔聲道:“來,這是你最愛吃的‘楚香蓮藕’,我特意讓店家做的!” 元承霄一把推開,碗菜咣當全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從喉嚨擠出一個字:“滾!” 費離盯著地上的飯菜半晌,忽而微微笑了,笑容含意莫明。爾后,他拍了拍手掌,不多時,有人敲門。 “進來!” 一個人被推了進來,貼面匍匐在地上。身著月白長袍,元承霄一瞧這衣裳,激動的喊了一句:“千惆!”當初他將郁千惆救回后親手給其挑選并換上的衣裳正是這一身! 那人抬起頭,眼眸赤紅迷離,像有火在灼燒。 元承霄的心一秒跌落谷底,眼前之人并非郁千惆,而是莫曉兮。 “哼,暗中躲在馬車底下,想伺機救人,當我眼瞎么!” “他入門不過一月,此事跟他毫無關系,放了他!”元承霄閉上眼眸,失落之極。 “你居然為他求情!”費離豁然一把拽起莫曉兮,一巴掌甩在少年臉蛋上,白嫩的臉蛋上立即現出五條指??! “就因為他像郁千惆,是不是?”費離厲聲質問,面上的醋意不能更明顯。 元承霄拒不否認,冷笑著:“既已知道,何必再問?!?/br> 猙獰的笑容扭曲了費離溫和的臉:“所以我給他喂了‘鳳求凰’——四年前你一見郁千惆給他喂的就是此藥,你應當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四年前……四年前……當郁千惆的面具被揭下的那一刻,元承霄心內不可遏制的欲望促使他一定要得到眼前人,只不過少年堅決不肯就范!他不得已動用了“鳳求凰”,這是費離特意研制出來給谷中的少年尋歡用的。 只有一個字能形容此藥:“烈!” 烈得不能再烈的藥,任你百練精剛盡皆化為繞指之柔,貞節烈婦變成yin蕩妖人輕而易舉,無人能抵! 而郁千惆成了第一個強抵此藥之人!寧愿血管爆裂、牙齒咬碎都不愿意求他去解,他不得已打昏了他才如的愿。 此所以郁千惆一度恨他至死! 之后,是他漫漫贖罪之路……當初折磨得少年有多痛,他追趕贖罪時就有多苦! “你想干什么?”往事的陰影再一次如影子壓在元承霄心頭,不敢想象費離的目的。 費離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什道:“對了,這個還沒戴上?!?/br> 這是一幅人皮面具,他把這面具往莫曉兮面上一置,手指靈活的一番動作。片刻之后,一個活生生的“郁千惆”出現在面前! 費離滿意地道:“怎么樣?我的手藝還不錯吧?!?/br> 元承霄止不住的全身震顫! 這個面容,確確實實是他夢里輾轉千回,現實當中數年如一日追尋之人!精細絕倫,無一絲偏差,只除了沒有本人由內而外散發的氣韻神情。 面具終歸只是面具! 莫曉兮雙目紅的像要滴出血,痛苦的跪倒在地上,撕扯著自己的衣衫。 藥性已經完全生效! 費離笑道:“是你解還是讓外面的人解?” 元承霄痛苦的閉上眼睛,俊美的臉因著絕望而微微變形,往昔目空一切、瀟灑如風的樣子蕩然無存,只有無盡的錐心刺骨。 如果由元承霄親自去解,便是重新翻開往事的篇章,重復做一次他悔不當初的事情,重蹈往日覆轍。盡管郁千惆不知道,但在他心里,無論如何接受不了。 天知道,當時他有多后悔做這樣的事情,多少次長夜無盡輾轉難眠之時,一想到此都希望時光能夠倒流,他好抹去這一段蝕骨之悔! 若讓外面的人去解,更是叫他親眼見著郁千惆被強迫、被凌辱的情形,更加的生不如死!也仿佛是讓費離重新得到一個摧毀郁千惆的機會! 費離當真太毒,他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元承霄忽地一把將莫曉兮的面具扯下,扔在費離面前,狂笑道:“假的必定真不了!你是打錯了算盤,休想拿他來刺激我!” 費離面色一白,沉聲道:“拉下去?!?/br> 元承霄無力阻止,譏笑道:“你終究是不想讓我解的,看到我去解是不是內心會嫉妒的發瘋?這好辦,你帶上那幅面具,說不準我就從了你!” 費離氣得發抖,咬著牙不吭一聲,甩手而出。 元承霄全身的心力已用盡,跌坐在椅子上。 郁千惆是被一只手驚醒的。 那寒夜中粗糙的大手如蛇般在他身上游走,冰冷又潮濕,令得深度昏迷著的人不得不從惡心與恐懼當中驚醒過來,然后一眼看到了烈陽子垂涎著的猥瑣又惡心的臉。 手依然在動,幾乎將他全身上下都給摸遍了。 郁千惆掙扎著欲揮開那手,用了全力,拂到他人手上時毫無力道,軟綿綿的,沒起到任何作用,反而令烈陽子一陣嘻笑,反手握住他,語聲極其輕?。骸靶∽舆@練劍的手居然這么軟!” 郁千惆眼前昏黑,抽不開手,另一只強撐著起身,撐到一半因力氣不繼又倒回床上,說話也無力,聲音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清:“你……你干什么?” 烈陽子吃吃地笑:“我在給你涂傷藥啊,你怕什么?” “騙鬼!”郁千惆咬牙擠出兩個字,感覺身上涼涼的,倒真沒有那么疼了。 烈陽子道:“騙你作甚,不能讓你死這么便宜?!贝质趾敛豢蜌獾膿嵘嫌羟с澳橆a——盡管烈陽子在郁千惆身上劃了無數刀,對著這張臉還真不忍心劃下去。邊摩挲著邊笑道,“你這模樣,真真想立馬上了你!” 郁千惆心底不由得一陣惡寒,身軀微微的顫抖。 烈陽子一臉yin笑:“當然,如果你愿意帶我去見你師傅,勸他交出,我便放過你?!?/br> “你休想!” “那就怪不得我啦!”烈陽子的手覆上郁千惆腰間。 郁千惆只覺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胃里都起了痙攣! 烈陽子的手像毒蛇的信子,不停的吐著,緩緩自他腰間游移。 “等等!”郁千惆急怒攻心,撲的一口鮮血噴出,差點噴了烈陽子滿臉。 烈陽子倒是不氣,愈加得意:“怎么,想通了?”終于停住了手。 郁千惆有氣無力地道:“盡管我現在不說,你心里仍是會存有一絲僥幸,有朝一日我終會說出。但是你一旦動我,真就一輩子別想得到!你可自己權衡!”這么說長不長的一句話,他說得斷斷續續,艱難之極。卻像重錘狠狠的擊打在烈陽子的太陽xue上,讓其瞬間神色大變,臉上青筋跳動,幾乎氣炸! 烈陽子從前就聽說過這小子外表斯文,內心卻非一般的堅忍,當初元承霄費了多大的勁也沒能讓其屈服,而經由他不久前驗證,那一刀一刀利刃割肌的痛楚也絕非他人能忍受! 明明是rou在砧板上,他卻完全不懼,還能依此來談條件?仿佛他才是掌握絕對主動權之人! 這小子到底是怎么辦到的?究竟是憑什么堅持的? 照這縱使身受凌辱也不愿半分妥協的性子,強了他倒是可以滿足身體的欲望,確也無法再套出半絲兒迅息…… 難怪那元承霄與萬巖都為這小子神魂顛倒,這小子根本就不是人! 烈陽子憤怒的直咬牙,想來想去都泄氣得很,扯過一旁被子蓋在郁千惆身上。轉身奔了出去,臨出門口時,半回頭哼聲道:“臭小子別得意,我總會想到辦法治你!” 郁千惆如蒙大赦,內心也知曉烈陽子不會這么輕易的放過他,定然要想出萬千方法從他口中撬出什么,他并不怕,只愿拖得一日便一日,能親耳聽到師傅與苦兒安然無虞,才可放心死去! 而那元承霄……一想到此人,或者只要一念這個名字,他心頭的窒息感便如潮水般涌上來……不由按住胸口,強迫自己平復心緒,還是不多想了罷。 三十 血盡孤心藏(3) 費離再次進門時,手上拿了一件衣裳。 元承霄一瞥之下又是一口血狂噴而出!這衣裳正是臨行前他親自給郁千惆披上的紫鍛大氅,此刻衣衫破破爛爛,上面盡是鮮血!說明什么?說明衣裳的主人遭了不測…… 元承霄瘋一般的捧著衣裳,死死盯著上面的血跡,嘴里血腥味不斷,鮮血自嘴角不停的溢出。 費離仰天大笑:“這回你該死心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承霄突然回神,同樣大笑道:“費離啊費離,你當真以為能騙得了我!若千惆真的已死,你為何不索性拿他的尸體放于我面前,而只是這么一件破衣裳!” 費離笑容一滯,臉色跟死人一樣白。 元承霄知道自己說中了,郁千惆還沒死!就算受傷了,只要能活著,就有無盡的希望!心中猶如放下千斤巨石,自己也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我最愛吃的楚香蓮藕倒是糟蹋了?!痹邢銮埔磺频孛?,戲謔地道,“要勞煩阿離差人再去做一碗了?!彼胍?,就必須保存力氣,是以稱呼也未改,仍像從前一般,似乎中間未發生任何事。 費離聽了這稱呼,起先心中一喜,忽又意識到此番不過是元承霄的懷柔之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元承霄深諳此理。 本想刺激元承霄,讓其徹底死了這條心,不想聰明如他,早早窺破陰謀,反而被激起求生意志! 今日的折磨,烈陽子換了花樣。 郁千惆猶在昏睡不醒,因著傷重,他大部分時間都昏沉得厲害。額頭guntang,高燒不退,傷口雖已被涂滿傷藥,因著實在嚴重,又反復的被施以酷刑,僅僅止住血。一整天也沒吃什么東西,更無法有足夠的體力與時間來休養。 而烈陽子沒有一刻放過對他的施刑。 此刻,烈陽子又想了一個新法子。再次挑開郁千惆的衣襟,本就滿是傷痕的軀體,因著最新的刑罰,實在找不到一處完整的地方。若非親眼瞧見,旁人都無法想象少年承受過這么嚴重的傷后,居然還能存有一口氣,居然還不曾有過一絲松口、一刻妥協? 可是烈陽子還不想因此住手,用刀尖在那剛有起色的傷口上一挑,將傷口完全挑開,鮮血如潮涌了出來,痛得猶自昏睡著的郁千惆悶哼一聲,眼睛瞬間睜得大大,眸內依舊漆黑,卻半分神采都尋不至,額頭汗珠如雨般滴滴滾落! 烈陽子獰笑著:“小子,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早說就早解脫!” 也不知哪里來的毅力,此時此刻,郁千惆仍保留著一線神智,抵死相拒:“趁早死了這條心!”聲音低如蚊蚋,透露出來的決心硬是韌如寒鐵! 烈陽子狂躁的手上使力,發狠又快速劃了幾刀,將另幾條傷口一一挑開。 這回郁千惆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簾緊閉,痛死過去,再一次沒了聲息! 烈陽子下意識的伸手探他鼻息,驚得跳起來,忙將早已準備好的藥汁給他灌了下去,又以內力護心,才又一次將其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人猶然昏睡,氣息已是慢慢平順。 這幾日,烈陽子將郁千惆幾番折磨,次次都讓他昏死過去,在鬼門關徘徊,最后都被搶救回來。是因著烈陽子早有準備,洗劫了方圓十里的藥店,將店內所有治傷的藥材搶過來,每次都在郁千惆奄奄一息的時候給他強灌,也不管是哪幾味藥材,反正每次都能見效,郁千惆總能醒過來。 這一次亦是一樣,但依然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氣得烈陽子火冒三丈,衣袖對著桌子一通狂掃,又一頓腳踢,將屋里的桌椅凳子搞得人仰馬翻、混亂不堪仿佛才消了些氣,方停下手,轉變成來回踱步,邊踱邊搖頭,邊搖頭邊踱,愣是無計可施! 想了許久,烈陽子復踱到床邊,看著毫無生氣,臉色白如墻壁的人,又一次驚異于眼前之人在受盡折磨后,容顏之惑竟絲毫不減,仍然有著驚心動魄的魅,或是美?反正烈陽子此時都不知如何描述這種感覺,多看幾眼,更覺呼吸加劇,喉嚨干燥,有一種最原始的欲望不可遏止的流竄而起! 烈陽子心頭震懾到極點,驀地把心一橫,心道這小子倔強如牛,看來是沒有一絲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些什么了。既是如此,趁他還有一絲氣息,不如讓自己享受一番,也好撫慰一下屢次被氣得七竅生煙之受傷心靈! 不想還好,一想這體內的火更是毫無顧忌的燒得透旺!惡欲不加掩飾的自眼眸中顯現,烈陽子yin笑一聲,自言自語般道:“小子,反正你命不久矣,臨死之前讓爺爺嘗嘗你的味道如何?” 手即刻撫上那臉頰,觸手處,感覺妙不可言!一路向下,觸到沒有一絲贅rou的腰間,只有在肚臍眼周邊才留得一處干凈完整的肌膚。沒有傷痕的阻隔,果然光滑極負彈性! 此時烈陽子有些后悔,早知肌膚觸感這么銷魂,應該想個別的方法來折磨少年,留著相對干凈的肌膚撫摸起來那是多么的讓人享受,流連忘返呢? 烈陽子覺得自己的欲望在迅速的漲大,翻身便欲壓上去。恰在此時,郁千惆意外的睜了眼,星眸光耀四射,一把擒住烈陽子不規矩的手腕,掌心火熱,力道居然罕見的強悍! 烈陽子驚呆了,欲望在一剎那間冷卻,腕脈被制,一絲勁力都使不出,更何談掙脫?而郁千惆的力道越來越大,掌心的熱度越來越強,讓烈陽子感覺整個人跳進了大釜,底下架了一堆柴火,在不停的煮著鍋里的rou! 烈陽子眼睛被燒得通紅,整個人跟潑了油彩似的赤紅如血! 郁千惆依然沒有松手,熱力仍在持續不斷、源源不停的送入烈陽子體內! 烈陽子驚恐的大吼一聲,渾身的血管經受不住這股灼熱,達到頂盛時瞬間爆裂,和著血rou濺了郁千惆滿身,郁千惆下意識的松手,烈陽子仰天而倒,再無聲息!真正像他名字一樣,被烈日炙烤的皮開rou綻,沒有一處不流血! 而郁千惆像是失了渾身勁力,沒有任何知覺的復昏倒在床…… 莫曉兮像破布一樣被丟進屋里,丟到元承霄跟前,就像當初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郁千惆那般形容。 相同的景況,不同的人物,經歷著同樣的殘酷之事。 元承霄目空一切,頭一次為自己的無能為力驚痛難散。伸手扶起少年,低低呼喚著少年的名字。 良久,少年的眼眸緩慢而沉重地張開,依稀辨清眼前人的容顏后,本自沒有焦點的雙眸迅速燃起一線希望之光,閃亮之極。 “對不起……”除了郁千惆之外,元承霄生平還未對第二個人說過這三個字。 莫曉兮笑了,笑容明艷而凄絕,淺語低吟:“主人,不必介意,我真正的主人是……龍見影……” 元承霄眉宇不動:“我知道……”明明一早窺知莫曉兮是龍見影派來的jian細,他還是將其留了下來,只是因著莫曉兮的言行與郁千惆有那么一絲相似。想必也是如此,龍見影才會派他前來,處心積慮的籌劃陰謀之事。 不過,他并無任何事不可對人言,尤其是對郁千惆的感情。他故意要將莫曉兮當作傳迅者,讓龍見影明明白白知道,郁千惆其人,一日屬他,終身屬他,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可惜元承霄再聰明,也料不到費離的背叛! 莫曉兮道:“你放心,我已將費離暗害郁公子之事從頭至尾告訴了少主,少主不會放過他……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边@一句話,莫曉兮說的字字清晰,順暢無比。 元承霄卻知其回光返照,果然,話音剛落,少年的頭軟軟垂了下去,唇邊笑容尚存,神情無悔,身體的溫度在一絲絲褪去。 高高懸掛的匾額上,“天一莊”三個字赫然在目! 經過幾天幾夜的奔波,他們終于回到了天一莊,回到了元承霄此時此刻不想回又不得不回的地方。他不愿意從馬車出來,但由不得他,早有兩個人一左一右挾住他,將他架出了馬車。 費離眼睛笑得瞇起:“承霄,我們總算到家了?!鞭D頭對著下屬一陣私語,爾后,費離牽著元承霄手腕,扣住其脈門,由不得元承霄半絲兒掙脫——一如當初元承霄牽著郁千惆的手,扣住其腕脈不讓其掙脫,此刻情景未變,人物已非! 費離笑容燦爛,像是有天大的喜事。元承霄瞧得怒從心起:“你屢次害千惆,害死林佑,如今連不相干的莫曉兮都害死了,你還笑得出來!” 費離笑容未有絲毫減淡,答非所問:“承霄,我本來不知道拿你怎么辦,是你提醒了我?!?/br> “什么?”元承霄怔了怔道。 “成親!男子跟男子也可成親!承霄,我們成親!”說到“成親”兩字,費離更是笑開了花。 元承霄面色慘變:“你妄想!” 費離笑容不變:“我已著手讓人去準備了,你就等著做新郎倌吧。放心,你一定是這世界上最英俊最幸福的新郎倌!” 元承霄語氣絕冷:“我絕不會娶你!今生今世,我唯一想娶的人只有郁千惆!” “哼,你想娶他,怕是要等下輩子了!” 這言語之利,有時候當真比利刃刺肌還痛!一瞬間讓元承霄不自禁的聯想到郁千惆有可能遭受的不測,轉瞬讓他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半晌,他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不自由,勿寧死!” “這可由不得你!”費離笑容逐漸變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