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十七歲的宋池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潛在的精神疾病。 那時的他跟太陽一樣，張揚而又熱烈的生長，綻放耀眼的光。 他會抱著吉他，在所有人面前唱著歌，少年的聲音清脆，在安靜的空氣里傳蕩，然后消失在某一地方。 他也會打著籃球，做著投三分的姿勢跟隊友笑的像個傻子，風會吹亂他的頭發，然后吹亂沈宗野的心。 他還會吹著泡泡，難得安靜的坐在桌上，用手擋著光，微瞇著眼看向窗外，和天空中的陽比誰更灼熱。 他們的愛情定的誰也不知道到底在哪一刻。 只知道他們互相表達了對對方的喜歡，和情侶一樣自然而然的親吻相擁，去用另一種角度看世界的光彩，最后恍惚想起自己已經和對方在一起了。 那是沈宗野和宋池的十七歲。 短小，美好，處處彰顯著未來。 那是他們十七歲的冬日。 宋池喜歡裝帥，死活不肯穿冬褲，只套一個寬大的校褲，凍的哆哆嗦嗦也不向可以粗他整個腿的冬褲投降。 鼻子也被凍紅了，把臉塞進了圍巾里，忍著酸澀。 那時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沈宗野每天都抓著他穿冬褲，宋池又不肯穿，天天狡辯，“我運動運動就暖和了?！?/br> 沈宗野挑著眉，沒說話，給他倒了杯感冒藥。 宋池奶聲奶氣的喝完，二話不多說的抓著沈宗野，雙手插進沈宗野的口袋里，“我們去那個驚險醫院玩玩吧？” 像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沈宗野聽他念叨過好幾次，低下頭看著他，神色不定。 “去玩玩嘛去玩玩嘛?！彼纬刈ブ?，來了一招直男撒嬌，“就一次，求求你了沈哥哥??！” 沒狠得下的好學生沈宗野又被他的壞學生同桌綁架了，兩個人三兩下翻出了學校，沈宗野的口袋還被宋池霸占著，兩個人一點不避諱的走在大街上。 驚險醫院是個鬼屋，是以前的省醫院，后來整個醫院搬遷，這里就被空下來成了鬼屋項目。 宋池有個弟兄前不久去過，回來的時候連夜發了燒，說的怪嚇人的，搞得他心里癢得也想去看。 再說了，沈宗野在他邊上，他能害怕嗎。 這個項目一隊人只有十幾個，沈宗野帶著他從后面上去，打了個手電筒，另一只手握著他。 宋池一邊把頭縮在脖子里一邊偷笑，手指忍不住在沈宗野手心里撓了撓，又被對方緊緊抓住。 他上前幾步跟沈宗野同行，“我喜歡你握著我的手?！?/br> 沈宗野看著他，無奈的笑了笑。 宋池眨著眼，“沒騙你，我喜歡你握著。安全感你知道嗎？安全感?！?/br> 他一邊說一邊又想著一會沈宗野害怕了他要用怎樣安全感十足的姿勢擁抱害怕的紅了眼的沈宗野。 有…有點刺激… 宋池怕沈宗野看出來，把頭別過去，佯裝是在看醫院的裝飾，忽然間感覺脖子處有了點涼意。 像是舌頭舔了一口。 宋池嚇得跳了一下，趕緊抓住沈宗野的手，小心的又往他剛剛站的地方看了眼，咽了下口水，“沈宗野，你有沒有感覺……” 還沒說完，那鬼就突然猙獰著臉蹦上前。 宋池忍不住大叫了一下，抓著沈宗野就下意識的跑，連對方說的話都聽不清，只沒有目的的亂竄。 看到他又要撞到墻上，沈宗野才忍不住把人抱在懷里，把圍巾拉了拉遮住宋池的眼睛，一把抱起那人，把他保護好，“沒有膽子你還非要玩?！?/br> 宋池不鬧了，抓著沈宗野的上衣安安穩穩的窩著，語氣還哆嗦著，“我也不知道這里這么恐怖啊?！?/br> 沈宗野忍不住哼笑了聲。 他們回去的時候已經下午了，宋池徹底把自己玩廢了，又不肯穿衣服又被這么一嚇，回學校的時候就發了燒。 他燒的迷迷糊糊，被沈宗野送到家，忽然覺得自己看到了江染。 江染是他的mama。 他五歲之后就沒見到江染了。 江染是彈大提琴的，穿著紅色的禮裙坐在那里，宋池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睜著眼睛看著江染，發現他的mama真就微笑著看著他。 她畫著誘人的妝容，拿著琴弦拉著厚重的大提琴，看上去美艷動人。 宋池忍不住想上前，又生怕嚇跑了她，又聽江染輕聲喊著他的名字。 她在喊，小池。 宋池一下子忍不住了，手足無措的上前，手抓著桌子蹲下身，看著江染，哽咽著喉說不出話。 江染太美了，像個天使。 她微笑著雙手捧著宋池的臉，細語道，“小池，和爸爸過得開心嗎？” “小池，mama也回來了，以后和你們一起生活好嗎？” 宋池連忙點點頭，他盡量睜著眼睛看江染，那位女士的一切細節都被他盡收眼底。他想用這樣的方式把他的mama印在心里。 江染還在笑。 她突然發瘋了，抓著宋池的脖子，一雙涂著紅色指甲的手掐著他，溫柔的神色不在了，她像個瘋子，一下一下的拽著宋池撞在玻璃桌上。 宋池本來就發著燒，根本使不上勁，被這么一撞更加沒有力氣，睜著被血染濕的眼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的mama。 紅裙女士變成了魔鬼，張裂著大紅色的唇，笑的很開心，低聲說著，“宋池，你算什么，你憑什么活的這么開心？” “下地獄，跟我下地獄吧，宋池，跟我下地獄吧?！?/br> 他倒在地上，看著女士將大提琴一點點拽過來，她站在桌上，高傲的看著他，手上的大提琴一點點砸下。 宋池閉上了眼。 他動了動指尖，忽然想，沈宗野怎么辦啊。 他下了地獄，沈宗野怎么辦啊。 江染有了神經疾病，是遺傳的，她從生下宋池之后就變得不太正常。她會時不時哭會時不時笑，甚至抓著刀想要殺她自己的孩子。 宋明不愿意讓宋池知道自己的母親是這樣的人，把江染囚禁在了醫院，偶爾她清醒的時候會帶宋池前去看她。 宋池一直以為自己的mama只是有些身體問題，從沒想過是精神疾病。 或許一開始的江染并沒有得的很嚴重，但宋明這個人不希望有意外發生，他把人關在了精神病院，所有人都在提醒江染她有精神疾病。 她瘋了。 她覺得一切都是從她生下宋池開始。 她要去殺了宋池。 這個女人是慣于偽裝的，瘋了之后更是如此。她有骨子里的清高，這讓她有的時候神志不清也能被認為神情自然，她成功騙了所有人，也成功騙了宋明。 她成為了劊子手，把刀對著她的兒子。 大提琴狠狠地砸進了少年的身體里，她開心的笑著，輕松的笑著，像很多年前她拿到國際獎的那一刻快樂。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又重新開始了。 然后她被宋明抓住了。 那個男人，那個惡魔，他已經沒有了可剩的感情，他看著她，眼底只剩下了冰冷。 他們把她綁在了ICU前面，逼迫著她看那紅燈。 江染咒罵著他。 宋明沒有理她，他不是個好丈夫，但他確實是個好父親。他是看著宋池長大的，也欣慰他長成了陽光的大男孩，十七年的父子感情和十七年的夫妻感情，他沒有半點猶豫選擇了前者。 可是，如果宋池也瘋了呢。 他也會拋棄那十七年的父子感情，然后重新培養一個兒子。 是這樣的。 他確實這么做了。 宋池醒過來后就神智不清了，他的大腦受到了劇烈的撞擊，他也開始有了輕微病癥。時不時哭時不時笑，會陰森森的把目光看向一切鋒利的管制刀具。 和當年的江染一樣。 宋明立刻就采取了當初對待江染的手段，把宋池關進了醫院。 他這個人太光鮮了，所以他害怕什么東西對那些美好的名聲不利。他害怕別人大肆報道他有個精神有問題的妻子，所以他把她關進了醫院。如今他又害怕別人再次提起他有個精神有問題的兒子，所以他也把他關進了醫院。 宋池清醒后就發現，所有人都在說他有精神病。 他說他沒有，那些醫生用打量物品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他想要跑出去，有人會過來抓他，他們壓著他，不管他掙扎打上安眠劑。 他快被逼瘋了。 這樣的對待讓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有病還是假的，他自己也搞不清。 于是開始裝傻。 宋池在記憶里找到過去的自己是什么樣子的，他看著護士，這些天的裝乖讓對方成功放下了戒心。 “可以把我的手機給我嗎？”他問。 護士為難的看著他。 男孩嘟著嘴撒嬌，“就一下就一下，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保證?！?/br> 最后他也拿到了手機，只是只能用幾分鐘。 宋池沒浪費，一下子點進自己的微信，發現沈宗野給他發了上百條消息。 他一條條看下去。 沈星星：感冒藥給你放書包里了，在夾層，一天兩次，一次兩顆，別忘了吃。 沈星星：還不舒服嗎？ 沈星星：今天怎么沒見你來。 沈星星：宋池？你去哪了？ …… 沈星星：你生病了？我去找你。 時間是15:03分，今天下午。 現在是15:50。 宋池害怕的將手機摔地上，一下子把被子蓋住自己，他下意識的顫抖起來，恍惚間又感覺自己的病是真的。 他要發病了。 可是沈宗野要來了，他說他來找他。 不行啊，不行。 這么糟糕的一面怎么能讓沈宗野看到。 他又摔下了床，顫顫巍巍的抓起手機，整個人窩在一邊，抖著手發信息。 這三個字讓他花費了將近一分鐘。 ——分手吧。 他打完后發現自己有了點力氣，忍著眼淚打字。 ——沈宗野，你算什么東西。 ——你憑什么以為我喜歡你。 他打完字后就將手機砸在了地，一下又一下，玻璃碎片卡在了他的手上，血紅的珠墜落，滴在地上打出了一閃而過的花。 門前的保鏢聽到聲音沖進來，一群人壓著他，他動不了，脖子被人按在地，眼睛看著面前已經碎的不能再用的手機，哭出了聲。 他把他的星星推走了。 宋池什么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