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圓滿收官了，但歐崡出現在快嗨大樓的次數卻比之前頻密了許多。起初大家還以為兩家公司又要合作了，可后來卻發現歐崡總是一身便裝，而且每次都只在停車場逗留而已，一點也不像來這樣洽談商務的樣子。

    ??聽到大家開始眾說紛紜，何櫟原先還會有點心虛，不過久而久之，他就覺得沒什么了，畢竟每個人都有權享有自由和平等的愛，他和歐崡亦是如此。

    ??所以他秉持著大無畏的精神，既沒有主動公開關系，但也不會故意遮遮掩掩。

    ??但是今天，他卻以參加同事聚餐為由，第一次拒絕了歐崡的接送服務。歐崡雖然感到有些失落，但也十分尊重何櫟，所以只是像個小老頭似的念叨了一通后便把電話掛了。

    ??結束通話后，何櫟便打車到白譯聲約定的地點去了。

    ??其實接到白譯聲的邀約時，何櫟就感到十分疑惑，畢竟他和對方還沒有達到可以一起吃飯的關系，但對方后來又補充了一句“別告訴歐崡”，他就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

    ??直覺告訴他，此次的見面絕對跟歐崡大有關系。

    ??不知過了多久，何櫟才終于抵達目的地，那是一家頗有情調的小型飯館。飯館的面積不大，但何櫟還是花了一些時間，找到了角落處的白譯聲。

    ??一坐下后，何櫟便開門見山道：“不知白醫生找我有什么事？”

    ??白譯聲卻只是朝他笑了笑，“吃完再說?！?/br>
    ??話雖如此，但何櫟的食欲早就被強烈的探究欲給沖得沒剩多少了，所以這一頓下來，他吃得并不多。

    ??好不容易結束用餐后，白譯聲才開始進入正題。

    ??他擺正坐姿，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則交握于下巴，望著何櫟道：“我記得我沒跟你說過，我是哪一科的醫生吧？我知道你應該問過歐崡了，但我想那家伙應該是給我亂安了什么科吧……”

    ??何櫟回想了一下，當時自己確實主動問過白譯聲的?？?，歐崡也確實解答了他的問題，不過他并沒有全然相信。

    ??“其實呢，我是精神科的?！卑鬃g聲面帶笑容道。

    ??何櫟聽到這答案，頓時深吸了口氣，反問道：“你約我出來，應該不是要介紹自己的專業吧？”

    ??白譯聲又是抿嘴笑了笑，“好吧，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問你，你真的喜歡歐崡嗎？”

    ??何櫟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只見對方露出了一副“是的，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來。

    ??何櫟也非常坦蕩地承認道：“我當然喜歡他了?！?/br>
    ??白譯聲故意挑起半邊眉，用一種帶有挑撥意味的口吻道：“我現在告訴你，他有病，你也喜歡？”

    ??“沒錯?！焙螜诞惓＠潇o地回應他。

    ??白譯聲對何櫟的反應感到十分驚訝，“你早就知道了？應該不是歐崡主動告訴你的吧？”

    ??何櫟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在他房間發現過一個藥瓶，起初我以為只是普通的安眠藥，但我后來還是上網查了，才知道那是一款俗稱‘百憂解’的抗抑郁藥物，所以你說的病，是抑郁癥吧？”

    ??“要是抑郁癥倒還沒那么棘手……”白譯聲默默道。

    ??何櫟心頭一緊，忙問道：“你什么意思？”

    ??“他患的不是抑郁癥，而是邊緣性人格障礙?！卑鬃g聲答道。

    ??邊緣性人格障礙？何櫟不禁皺起了眉，他聽過許多精神心理疾病，抑郁癥、焦慮癥、躁郁癥，但唯獨沒聽過白譯聲所說的這類精神疾病。

    ??“這是什么??？”何櫟無比憂心地探問道。

    ??“簡單來講的話，就是一種害怕遭遇拋棄或忽視的人格障礙?；颊呓洺萑氡蝗藪仐壍目謶种?，而這種恐懼也會影響他的認知，從而致使了自身失敗的人際關系。呃，也就是說，當他陷入一段親密關系時，無論愛情、友情或親情，他就會莫名地感到焦慮不安、患得患失，生怕哪天會被對方拋棄或背叛，而這種無謂的擔憂，最終就會因為一件非常非常小的小事，演化成無法自控的絕望、憤怒，繼而把它們都發泄到對方身上?！卑鬃g聲喝了口茶，繼續道：“當然，任何一種精神疾病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這些都是比較簡略的說明?！?/br>
    ??聽完白譯聲的話，何櫟的腦中突然閃過許多畫面，以及歐崡重復過無數次的一句話——“不要離開我”。

    ??何櫟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那不是撒嬌的話語，而是他靈魂深處的呼救聲。

    ??何櫟深深地吸一口氣，這才開口道：“這個病，一般會有什么癥狀？對他的健康影響大嗎？”

    ??“最常見的癥狀就是情緒起伏大，就好像我剛才所說的，患者會因為一件小事而突然爆發，所以他們很難與他人維持一段穩定的關系。此外，患者也會出現一些偏激或沖動性的行為，譬如濫交、酗酒、飆車、吸毒、暴飲暴食，甚至會通過自殘或自殺來尋求解脫，亦或者作為懲罰自己的方法，不過這些都是因人而異的?！?/br>
    ??何櫟聽到這里，頓時喉頭一哽，視線也變得一片模糊了。

    ??“他……他為什么……會患上這個病……”何櫟顫聲問道。

    ??這時，白譯聲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憐色，“其實跟他父母的去世有關。你還記得我說過他不慶祝生日嗎？其實是因為他父母在他十歲生日的那天去世了。之后，他便被歐天麟接到了老宅撫養。少時經歷巨大創傷，不僅沒有得到疏導，還遇上歐天麟這么一位控制狂爺爺，你說這孩子能健康成長嗎？”

    ??這下何櫟感覺自己好像帶傷泡進了海水中，全身的五臟六腑仿佛都在經歷刀割似的折磨。

    ??這時，白譯聲突然話鋒一轉，神色凝重地望著何櫟道：“其實這次叫你出來，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br>
    ??何櫟聞言，立刻抹掉眼眶處的眼淚，屏息聆聽。

    ??“我要是說了這件事，你可能會跟歐崡分手，但這將會是比你在很久以后才因為這事而跟他分手來得好。白譯聲正色道。

    ??白譯聲的這番話，讓何櫟的心臟開始不由自主地狂蹦亂跳起來。

    ??不過事關他和歐崡，所以他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好心里建設，緩緩道：“你說吧?！?/br>
    ??“在你還沒去濱州實習的那段期間，歐崡曾經去蘭市找過你……”白譯聲頓了幾秒，緊接著才一字一句地吐出了讓何櫟永生難忘的一句話，“他帶了一把刀，想先殺了你，再自殺?！?/br>
    ??聽到這話，何櫟頓時震驚得渾身顫抖，語無倫次，“你……什么……不……你在說什么……”

    ??白譯聲見狀，頓時心下一沉，但還是直言道：“會害怕是正常的，但我說的都是真的，當年還是我帶人去攔的他?！?/br>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何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沖擊。說實話，沒有人在聽到自己曾被死神的鐮刀架在脖子上時不感到害怕，但此時的何櫟卻清楚意識到心中的恐懼并非來源于此。

    ??“我今天之所以告訴你，就只是想提早引爆這顆炸彈而已，因為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我也不想看到歐崡在你面前遮遮掩掩，這樣對他的病情毫無幫助，所以你要是接受不了，就趁早抽身離開吧，這樣對你倆而言，也算是及時止損?！蓖蝗?，白譯聲又不合時宜地吐槽了一句，“雖然也止不了多少?！?/br>
    ??說完，白譯聲便再也沒有說話，由得飯館內的喧嘩聲填補進了這段沉默中。

    ??不過就在下一秒，何櫟卻忽然發聲了。

    ??他早已理好情緒，止住毫無意義的淚水，眼神無比堅毅地望著白譯聲，“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愛上歐崡嗎？”

    ??白譯聲微詫，但還是故作輕松道：“倒也不必向我說出你們的閨房之樂……”

    ??何櫟對他的打趣不加理會，語氣平緩且清晰地說出了心里話，“我愛他，就只是因為是他?！?/br>
    ??“你這是什么邏輯啊……”白譯聲含笑道。

    ??“沒錯，就是這樣，莫名其妙且又不可思議。無論是那個為我掃除一切屏障的男人，亦或是那個不堪一擊的病人，都是我愛的歐崡，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br>
    ??白譯聲不禁感到十分有趣，于是故意挨近何櫟，瞇起眼睛恐嚇道：“你就不怕他哪天發起瘋來，把你給殺了？”

    ??可怎知何櫟不僅毫無懼色，反而還非常從容地回應他，“他若真的對我起了殺心，那他應該也沒有求生意志了吧，那正好，你可以把我倆埋一塊兒?！?/br>
    ??白譯聲沒想到何櫟竟有這般另類的想法，于是忍不住笑罵道：“媽的，瘋子配瘋子，真他媽的天作之合?！?/br>
    ??“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會讓他得以健康地享獲這世間所有的美好?！焙螜倒雌鹱旖?，神色自信且從容地補充道：“你的擔心，只會是虛妄的?！?/br>
    ??白譯聲見何櫟這般義無反顧，除了暗中感到慶幸之外，便再也沒有多說什么了。

    ??雖然何櫟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化了歐崡患病的事實，但他還是難免陷入了兩難中?；厝サ囊宦飞?，他一直都在糾結是否該向歐崡坦白今晚的一切。

    ??無論是從歐崡藏藥瓶的行為或白譯聲的言辭中，他都可以感受到歐崡諱莫高深的強烈決心；不過，正如白譯聲所言，遮遮掩掩終究只會適得其反，他不想歐崡一直都生活在這種不安全感中。

    ??不過就在何櫟還在舉棋不定時，另一邊的白譯聲卻幫他走了那步棋。

    ??所以待他回到家時，迎接他的是一臉不安、手足無措的歐崡。

    ??詢問之下，何櫟才知道原來白譯聲掐著點，在他快回到家的前十分鐘，把剛才的對話錄音發給了歐崡。

    ??何櫟見事已至此，干脆坐到歐崡的身邊，想跟他好好地聊一聊，可怎知他才剛走近對方，對方卻好像見著鬼似的彈了起來。

    ??何櫟立馬拉住人，若無其事道：“去哪？陪我聊會兒天?！?/br>
    ??歐崡最終還是聽話地坐了回去，但始終都側著臉，沒有正眼瞧他。何櫟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就想將他的臉擺正過來，但就在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何櫟卻有些呆住了。

    ??他第一次在歐崡的眼中，瞧見了一種近乎極致的恐懼、慌亂和卑微！

    ??這個顛覆性的變化，讓何櫟不禁懷疑上帝是否在某個瞬間置換了這具身體的靈魂！

    ??何櫟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歐崡，仿佛只要這樣便能把那走失的靈魂給找回來似的。過了半晌，他才輕聲問道：“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歐崡欲言又止，但最終也只是輕輕地吐出了一句“對不起”而已。

    ??何櫟忍不住蹙起眉頭，略微抬高音量道：“我不要你的道歉?！?/br>
    ??“歐崡，我不要你的道歉，沒有意義。我只想要你跟我坦白而已?！焙螜底プW崡的手腕，頗為不解道：“你以前經常跟我說，在你面前無需隱藏，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可為什么現在身份對換了，你卻什么都不愿意告訴我？難道這就是你說的平等、忠誠、經久的關系嗎？”

    ??“不！”歐崡立刻反駁道。下一秒，他便緊緊地將何櫟擁進懷里，嗓子喑啞道：“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我不想傷害你……但是我當時就是瘋了，以為這樣就能跟你在一起……對不起……何櫟……對不起……”

    ??何櫟深吸了口氣，一邊輕撫歐崡微顫的背，一邊默默聆聽著對方封塵多年的獨白。

    ??歐崡哽咽道：“這些年來，白譯聲都會強迫我去找他、逼我吃藥，但是我的病況始終都沒有好轉，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擺脫它……畢竟對我而言……沒差……”

    ??“但是，我在某天起床的時候，看到睡在我身邊的你，突然就萌生了想對抗它的念頭……于是我開始吃藥，但依舊不肯接受白譯聲的心理治療，所以我一聽到你要離開我時，我還是……還是發作了……”

    ??“后來你走了，我瘋得更厲害了，我覺得這世界都是黑的！都是爛的！我當時恨死你了，我恨你為什么一走了之，把我丟在這個煉獄中……于是我就這樣……產生了……產生了不好的念頭……以為那樣就可以……就可以永遠跟你在一起……”

    ??“白譯聲在我的手機里安裝了追蹤器，所以很快就找到我了。他把我打了一頓，還罵破了喉嚨，但讓我清醒過來的，還是你……”

    ??“后來我積極配合治療，發誓只要一天沒有痊愈，我就不能來找你。但是……哈……我辦不到，我太想你了……我怕你有女朋友了，我怕你結婚生子了，我更怕你把我忘了……所以我就故意尋個由頭，來濱州了……”

    ??“然后，我就好像被上天眷顧了一樣，跟你走到了一起……”說到這里，歐崡的語氣也輕快了許多。

    ??“說完了？”何櫟問道。

    ??“嗯?！?/br>
    ??這時，何櫟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故作不悅狀，“但你沒有向我坦白病情，這要放在商品交易中，是要被退貨的?！?/br>
    ??“退貨？！你……”歐崡有些急了，但又不敢胡亂開口，活像個做賊心虛的jian商。

    ??何櫟見狀，立刻湊上前去親了他一口，隨即含笑道：“算了，見你這么合我眼緣，我就勉強收下吧?！?/br>
    ??這下歐崡有些反應不過來了，因為他看何櫟的反應，似乎沒有要追究的意思。

    ??“你知道你爺爺在三年前找過我嗎？他為了要讓我離開你，故意提起你的風流史，而且還不斷地在我面前貶你，可你有見我就此嫌棄你、不愛你了嗎？”隨后，何櫟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還不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他找你？什么時候的事？”歐崡相當驚訝地問道。

    ??“就在我們吵架的那天啊，我本來還想跟你說的，但你那時已經氣瘋了?！?/br>
    ??歐崡報復性地捏了捏何櫟的臉頰，“你還好說？！你怎么會寫那種東西！還‘擺脫魔爪重歸自由’！你說我能不氣嗎？！”

    ??“你還好說？！你那時需求那么大，我每次都被你弄得腰酸背痛的，逃又逃不掉，還不讓我寫寫字，發泄發泄嗎……”何櫟委屈巴巴地控訴道。

    ??“行，是我的錯，不過我有件事想向你澄清一下——我現在的需求也一樣大！”語畢，歐崡便將人一把扛上肩，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去臥室“澄清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