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對門的那間房子很快又住了人了,Sally回家吃晚飯,看見那原本敞開的木門已經被關上了,玻璃窗也掛上了布簾,看不清室內。 “來了新鄰居呢!”她在餐桌上很高興地宣布,“不知道那家人有沒有小孩?!痹瓉砟菓舢惤掏洁従蛹依锏男」媚锸荢ally很好的玩伴,但十多天前他們一家人連夜離開了這個城鎮,甚至都沒來得及和Sally道別。失去好伙伴頗讓這小姑娘難過了一陣子,低落的情緒一直延續到昨天她去旁觀這個城鎮的領主侯爵的兒子的迎親隊伍,她覺得那騎在白馬上的金發年輕人看起來也很悲傷。 她興致勃勃地觀察了對面好幾天,希望能見到這位新鄰居,結果讓她有點失望,這戶人家不怎么出門,至少Sally沒見過他們出來??雌饋硭麄冇凶銐虻膬淇梢蚤]門不出,他們應該沒有小孩,就算有,那小孩也應該不怎么活潑,不像是能充當她的新玩伴。 “真是戶怪人呢?!蓖聿偷臅r候,她母親也這么嘀咕著,“就沒在街上見到過人,也沒見他們上教堂,難道又是戶異教徒嗎?” “閉門不出是不太好,曬曬太陽對身體總有些好處?!盨ally的父親Hippor先生是位富有經驗的醫生,邊喝盤子里的湯邊看著手頭的病歷。 “但mama每次太陽還沒下山就叫我回來了!”Sally忙不迭地向父親抗議,結果是被罰刷全家的盤子。 這神秘鄰居的真容在他搬來的第六天才揭曉,那天Sally在街上扔球玩,她打偏了,嘩啦一聲砸破了那鄰居的窗戶。為了找回那寶貴的玩具,她只得硬著頭皮走到那扇門前。還沒等她抬手敲門,門開了,她這些天一直在琢磨的鄰居出現在了門后。 這人個子不算高大,長著一副很溫和的面孔,黑色卷曲的頭發,咖啡一樣顏色的大眼睛,天氣愈來愈熱了,他卻還穿著很高的領子,Sally以為會見到一張怪人的生氣的臉,眼前這人柔和的笑容讓她有點失神。 “是對門的小姑娘吧?進來吃點蛋糕吧?!彼穆曇羟宄?,不像Sally父親的聲音那么低啞,更貼近唱詩班那些男孩的嗓音。Sally踏進這間屋子,被她砸破的窗戶在往里送著晚風。這間房子沒放什么家具,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個柜子和一張床,她沒在這兒看到人們家里常有的圣壇,這人果然是個異教徒。 “想吃點什么?來點巧克力好么?” “嗯!”其實她不怎么愛吃巧克力,總覺得那苦味讓人心里難受,但實在不好意思對著陌生人的善意挑三揀四。那人蹲下身拿東西的時候微微扶了扶柜子,看起來腰上有傷的樣子。他取出了一盒巧克力,包裝很精致,上面是這小姑娘看不懂的外國文字。 “那個,您的窗戶。。。。。?!?/br> “沒關系,會有人來修好的,天氣也變暖和了,我也想開窗透透氣呢?!?/br> 好心的鄰居給她剝了顆巧克力,那雙手比起Sally父親的大手,顯得很是精致小巧。巧克力聞起來很香,吃到嘴里有股很濃的,甜蜜的奶味,和她以往吃的那些苦得要死的都不一樣,她連吃了好幾塊,結果從那房子里出來的時候,除了她的球還拿了一大盒甜點。鄰居告訴Sally,他一個人住,所以歡迎她時常上門來玩。 她回去以后獻寶似的告訴母親,對門住著一個很好的叔叔,誰知她母親皺著眉頭說:“叔叔?應該是個阿姨吧?” “你怎么會知道是個阿姨?” “早起的時候聽到她在吐,應該是懷孕了吧。說不定是你見到的那人的妻子呢?!?/br> “但他說他一個人住啊?!?/br> “那么,是你這個傻瓜看錯了,連男女都分不清?!?/br> “為什么不能是mama聽錯了呢!”面對母親的嘲笑,Sally十分生氣。 她后來又去Alex家里玩了幾趟,特意注意一切細節,最后不得不承認她母親也有幾分道理,Alex本來就是男女通用的名字,鄰居穿的寬松的袍子也是男女通用的款式,最重要的是Alex每次彎下腰時護住肚子的姿勢,原先以為是腰傷,現在看來確實是孕婦可能會有的反應。 Sally這么觀察了幾次,終于按捺不住了,她趁著Alex給她倒牛奶的時候問對方是不是要有小寶寶了。 Alex愣了愣,輕扯了下嘴角,“是的?!?/br> 母親是對的,她有些沮喪,但很快往嘴里塞了塊草莓蛋糕打起了精神,“那么,小寶寶的爸爸呢?” 看到Alex的表情,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個蠢問題,她的小伙伴里也有些從小就失去了爸爸或者mama,但她還沒意識到還沒出生的小孩也可以失去父母。 “他不在我身邊了,但他會一直關注著我的?!盇lex的回答讓Sally有些似懂非懂。為了彌補她的蠢話,她邀請Alex下次來自己家里做客,“我爸爸是個醫生,說不定他能幫到你一些忙呢!” 夜里Hippor醫生又被叫去急診,等到破曉才回到家里來,在睡夢邊緣徘徊的Sally聽到父親憤怒的話語:“早就有癥狀,卻只顧著上教堂祈禱,如果更早發現的話,她根本不會喪命!”接著是母親叫父親小聲點的勸告。Sally一家雖然是正統教徒,但不怎么熱衷上教堂禮拜的他們,最近也成了不少閑言碎語的主角。在當時,雖然醫生會極力勸孕婦定期檢查,但這城市里的大部分信徒還是選擇將生育這件事完全托付給上帝,大多數時候這不會有太大問題,但遇上產婦身體虛弱,則很容易釀成悲劇。父親行醫以來,已經碰上過不少這樣本可以避免的慘劇。 這天母親去市場了,她和父親呆在家里,她站在椅子上擦柜子的時候她聽到有人敲門,是Alex,她很高興。Alex不是來找她的,而是來拜訪父親。 以下記錄的是一個極其罕見的真實病例,患者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名實姓,我將其簡稱為F。F年滿二十二周歲,在之前的日常生活和官方的登記中,其性別都被認定為男性,但從外貌判斷,F具有尺寸偏小的喉結,胸部為正常的男性大小,無胡須,體毛偏少。而經過初步檢查發現,F具有兩套生殖器官,其中男性生殖器官萎縮,yinjing短小陰毛稀少,兩側睪丸推測僅有一側發育完好。而女性生殖器官正常發育,鑒于F目前的特殊狀況,可推測其女性器官功能完整。關于這一病例的進一步檢查,礙于F的身體狀況暫時無法進行…… 溫度越來越高了,Sally穿得越來越少,而她的鄰居卻還是沒有放下領子。Alex的小腹一天天地鼓了起來,Sally好奇地請求摸一下,隔著衣服,她感到那個胎兒在她的手掌下蠕動著,把她嚇了一跳。 “它好像很討厭我!” “不是這樣,它平時很安靜,知道是你來了它才這么活潑,它是很喜歡你呢?!?/br> “是這樣嗎?”Sally又把手放到Alex的肚子上,那個胎兒現在好像又睡著了。 “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Sally想它是男孩女孩呢?” “唔,”她頗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我覺得女孩比較好!男孩子總是很吵很鬧,女孩子好帶一點?!彼x擇忽視她母親平時對她的數落。 “我也這么覺得,如果它像你一樣乖,我會很高興的?!盇lex的夸獎,讓一貫沒臉沒皮的她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她的鄰居的胸部隱沒在寬松的袍子下,Alex的身材不是Sally母親那種豐滿的類型。 妊娠二十二周,胎兒大小正常,心音正常,胎動頻次偏低,F自述有頭暈癥狀,推測為正常的孕期反應,但仍需注意觀察。rufang并沒出現孕期的二次發育癥狀,推測僅有少量或無奶水…… 爸爸把她叫進了他的工作室,她很少進這間屋子,這里總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兒,隔著簾子就是個簡易的手術室,地板上隱隱有些血跡,作為醫生的女兒,Sally不害怕看到血,但血的味道還是令她有些難受。Hippor醫生很嚴肅地告訴女兒,他們的鄰居處于很重要的階段,一不小心會有大麻煩,她得幫忙關照她。 “如果你發現她有什么不舒服的樣子,回來一定要告訴我?!备赣H的托付讓Sally有了一種責任感,雖然不知道Alex會有什么麻煩,她還是很認真地執行了父親的命令。 妊娠二十八周,目前一切正常,F出現水腫癥狀,建議其適量運動,攝取動物類食物,睡覺時抬高雙腿,下次檢查癥狀是否緩解…… 進入秋天的時候,Sally開始念書了,說是念書,其實就是母親自己把她關在家里叫她一些基礎知識和拉丁語,她對拉丁語很頭痛,但如果想著要幫助父親的工作,她必須得懂點這個。Alex來她家定期檢查的時候,順帶幫她看了看功課,她驚喜地發現Alex對這門語言很純熟。 “你當過老師嗎?” “算是當過一陣子吧?!?/br> “你的拉丁語真好,我一直以為只有那些大學士們才能講得像你這樣?!?/br> “這不算什么,我認識一個人,他才是真的能跟那些大學士們講得一樣好,而且他學得很快,有些人就是學什么都很快?!?/br> “唉,我就不行了,我太笨了?!?/br> “Sally也有別人比不上的優點,你是個很有毅力的孩子,這是一種最寶貴的品質?!?/br> 第三十五周,目前沒發現危險癥狀,胎兒活動正常,但考慮到F的骨盆發育問題,不知是否能順利完成分娩,必要情況下應考慮剖腹生產手術…… Alex的活動越來越不方便了,她的肚子太大了,光是挺著那個肚子穿過街道來到Sally家都要耗費她很大力氣。父親很不放心他這個病人的情況,他叫Sally每天睡覺前都出去問候一下Alex,看看她有沒有什么要求。 一個快要下雪的夜晚,她照常去敲門,在冷風中哆嗦著站了半天,卻沒得到Alex的回應,她從門縫底下往屋里望,沒有光,空氣中似乎有一絲她熟悉的血腥味。有壞事發生的預感讓她大叫著回家找父親,母親也被驚醒了,他們提著家里最亮的煤氣燈和裝醫療用品的盒子趕到Alex那兒,卻把Sally鎖在了家里。她徒勞地拍打著門,最后只得像那些好奇的鄰居們一樣,從玻璃窗后窺視著那間屋子里的動靜。 第三十八周,F誕下一名女嬰,黑色頭發,瞳孔藍色,生命體征一切正常,體重偏輕,檢查并未發現生殖系統上的病變。F未出現產后出血癥狀,待其進一步恢復后,考慮進行對其生理構造的更細致檢查…… Sally只見過那個小女孩一次,一般嬰兒都很丑,臉上滿是皺巴巴的皮子。但Alex的嬰兒很漂亮,她剛生下來就有一頭黑發和雪白的嬌嫩皮膚,閉著眼睛輕輕地呼吸,小手小腳,睡夢中的五官像那些宗教畫中的小天使。她是趁家里沒人偷偷跑去看的,不知為什么,Alex分娩以后,母親就禁止她再到這個鄰居家去。 “你要叫她什么呢?”她問躺在床上,整個人都單薄了幾分的新手母親。 “我還沒想過呢。你有什么好意見?” “我想我會叫她Dorothy?!盨ally想了想,用了她最近新聽來的一個名字,她的一個女伴經常說如果自己有了女兒,要讓她叫Dorothy。 這就是她和她這個朋友最后一次見面,當天晚上,一輛全黑的馬車來到了這條街,帶走了Alex和那個小嬰兒。Sally聽到過這輛馬車的傳聞,據說它每隔一周的深夜,都會來到這兒,給Alex送一些生活用品,這就是她為什么不用出門買東西,沒有工作家里卻依舊有吃不完的高級點心。但這是Sally第一次親眼目睹這輛車,那顯然是輛有錢人才買得起的馬車,拉車的馬也是上好的純種馬,看起來很像昨天侯爵家里的迎親隊伍返程時,走在最前面的那些大馬。Alex和那個不知道是不是被叫做Dorothy的女嬰就這么從這個鎮子和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跟出現時一樣突然。她試圖從母親口里打聽點消息,但每次一提起,母親就一副她說了什么忌諱話題的表現。而曾經無比關照Alex的父親也對她們母女倆的下落守口如瓶。她只得接受了流言關于這件事的說法:Alex是一個貴族的情婦,被送到這里來生下私生女。好在Sally還是個很小的女孩,這段童年的經歷不久也被她生活的洪流沖洗掉了。 十多年后,Sally Hippor已經成了附近幾個城市里都知名的大夫,在父親離世后女承父業的她,趕上了新一任國王提倡科學生活的時候。前任國王遵從上帝的旨意因病去世后,新上任的國王將這個王國從強加的宗教束縛中解放了出來,這座城市里又出現了來自世界各地的cao著各類口音的異教徒,而越來越多的信徒們也開始借助醫學來改善自己的健康。比起她的父親,在這個時代工作的Sally只會更加忙碌。 這天她從一個產婦家中出來,剛接生了一個男嬰的醫生眼見人群圍擠在這座城市的大路兩旁?!斑@是在干什么?”她問一個少婦。 “是Lorenzo侯爵家的小姐出嫁的隊伍?!蹦菋D人興奮地紅著一張臉回答她。 有認得醫生的人給她讓位,她很快就擠到了人群的最前排。一匹匹駿馬踏步走過后,是穿著盛裝的騎在馬背上的新郎,笑著回應人們的注目禮。新娘的馬車跟在后面,引發了人群的一陣驚嘆聲。 窗簾拉開著,坐在馬車里的新娘微笑著向這城市的居民揮手,珍珠花冠戴在她密如瀑的黑色長發上,秀美修長的脖頸上有一塊極大的藍寶石裝飾物,在夕陽的映照下發著光。比寶石更光彩奪目的是新娘那雙藍色的眼睛,里面有真正幸福的人才能擁有的光芒。 長長的車隊從大道上走過,直到最后一匹馬也沒了蹤影,人群才慢慢散開。據說晚上還有戲團來這里免費表演,Lorenzo侯爵的領地上已經很久沒有這么不遺余力的慶?;顒恿?。 “新娘真美,是吧?”Sally回到家里,她的女助手還在對婚禮的車隊喋喋不休,那確實是一場能夠勾起無數少女心事的豪華婚禮,醫生喝了一口茶,同意了助手的說法,緊接著,她隱隱約約想到,當年的那個女嬰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是同新娘一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