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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上次生病后慢慢養了很久,總覺得做什么都提不起來精神。 吃不下東西,睡覺也不大踏實,耳邊偶爾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手搖煙花被點燃,燃燒著的火星迸濺到身上,針一樣密密麻麻地刺著皮膚,驚醒后總是一身冷汗。 勉強撐著不讓工作出差錯,下了班也再沒力氣做別的。好在年前方延恒和陳緒都比較忙,沒有多少時間找我,否則以這種狀態去見兩個祖宗,不如先讓我去跳樓。 最近院線上了一部冷門的埃及電影,講述一個女孩死后,在冥王奧西里斯的審判下,回憶起自己那充滿罪孽的一生的故事。題材有些小眾,網上也早就有資源,家鄉這邊只有郊區縣的一家電影院安排了周末的夜晚場。 陳緒發消息告訴我這周末他回來,我猶豫后問他要不要去看這場電影,見他很久沒有回復,剛要補一句“算了我只是隨口一說”,他那邊正巧回過來:“隨你”。 陳緒似乎下飛機后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沒有讓我去接他,我就在家里做了晚飯。小炒rou,手撕包菜,窩筍湯,我特意多做了些飯。陳緒到家后吃了不少,我也終于有了點胃口,咽下去半碗飯。 晚飯過后我和陳緒打車去了電影院——我的車前段時間被方延恒開走,后來他說送去修理就一直沒有領回來,這段時間上下班都是他讓司機送我。 下車時發現的確位置偏僻。九點場的電影,整場只有我們兩個人,出來的時候影院工作人員昏昏欲睡,只留了一扇后門和一盞燈。 這邊過了晚上十點就沒什么人了,紅綠燈也都統一變成閃爍的黃色。沒有出租車經過,叫車也要等很久,于是我們決定多走一段路,先到縣中心再約車。 陳緒和我一前一后地走著,風吹來一片陰云,臨近二月份竟然飄起小雨。我打了個哆嗦,抬眼向前看去,發現陳緒穿得更單薄。 “對不起?!蔽倚奶鬯┑蒙儆直挥炅?,脫口而出的卻是道歉。 “和我道歉做什么?”陳緒好像更不高興了。 ……對不起。 穿過小巷,轉彎后是一條寬敞卻路燈昏暗的道路,我隱約看到不遠處明亮的燈火,聽見車鳴笛的聲音,那里應該是縣里比較熱鬧的街道。我們一路走來雨勢加大,路面已經被淋得完全變成深色。 “林洛……” 陳緒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我,似乎有什么話想說。他就站在原地,等著我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似乎要從懷里取出什么東西,又有些猶豫。 我心臟怦怦跳得有些快,他已經很久沒有等過我。 忽然身后傳來白光,我聽到輪胎磨擦地面的聲音。直覺告訴我不妙,催促著我閃躲,可這些天我遲鈍得厲害,雙腿僵直到無法前進。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白光照亮的范圍越來越廣,看著陳緒的臉在我眼前放大,然后他伸出手猛地推開我,把我撞倒在路邊。 緊接著耳邊是碰撞聲,剎車聲,和重物落地的聲音。 我沒能穩住身體,腦袋撞到路沿石上,世界在我眼前顛倒。 短暫的眩暈后,我聽到汽車的發動機轟鳴著加速逃逸。 手掌撐在地面上像是碰到刀尖一樣疼,應該是被劃破了。 搖搖晃晃站起來,我看到了躺在不遠處的陳緒。 他一動不動,身體像是打翻了的顏料桶,正不斷地流出紅色。 我大腦一片空白,匆忙站起身想要朝他走過去,腿腳卻不聽話地絆在一起,讓我又狠狠摔了一跤。 我幾乎是爬著來到陳緒身邊,試著叫他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 我顫抖著解鎖手機,手機的屏幕已經碎掉,反射出七彩的紋路,亮光刺得我眼角流淚。 手指按了好幾次才打開撥號界面。 快一點,再快一點。 1—— 忽然我覺得身邊的人微微動了一下,我慌忙看向陳緒,他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嘴巴一張一合,用微弱的氣音在說著什么。我拼命把腦袋湊到他的嘴邊去聽。 2—— “洛洛……” 仿佛有萬只禮花同時在我耳朵里炸裂,我痛苦地捂住頭。 0—— “洛洛,我……” 天上下著大雨,他身上的血融在雨里,血色的針雨穿透我的身體,把我涂成同樣的紅色。 我看著他身下蔓延的鮮血,看著他胸膛微弱的起伏,看著他漫長又綿延如細雨的掙扎。 我呆呆跪在他身旁,在窒息的黑暗中感受到他的逐漸衰弱。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人拉了起來,耳邊似乎有救護車的鳴笛聲。 可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見了。 眼睛里映著的只有陳緒最后望向我的眼神。 ——悲傷卻溫柔。 …… …… …… 陳緒的懷里有一對戒指,已經有些撞變形。 我把手指塞進那只女款戒指,有些緊。但沒關系,只要用用力就能塞進去了。 于是我終于可以一只手帶上一個戒指。 我搬進方延恒的家里,窩在沙發上,和方延恒一起看電影,他陪我看了一會就索然無味地睡著了。 于是我一個人,看著影片里的少女一次次追逐她以為的希望,卻一次次被背叛拋棄,渴望著愛情卻所遇非人,到了中年仍然一無所成,最后凄慘地死在草地上。 方延恒醒來,看到我眼角的淚珠,有些嫌棄地為我小心翼翼地擦掉。 “嬌氣,看個電影都哭?!?/br> 然而他卻似乎有些擔心我,我不知道他的不安源于何處。 安慰是親吻,親吻是zuoai。 雙腿被輕輕分開纏在他的腰上,他懷抱著我慢慢插入,溫柔得和我們第一次zuoai時一樣。我抱著他的背抬起身,睜大眼睛努力盯著已經黑掉的屏幕。 十分鐘之前里面還躺著一個女人,她被賦予愚蠢和軟弱,她的遭遇皆是杜撰,她的命運被作家的筆恣意玩弄,她的痛苦和丑態被所有觀眾肆無忌憚地觀賞。 我忽然有些恍然大悟,方延恒說我矯情,事實也的確如此。 世上人各有各的苦難,我遭受的又算得了什么,我反倒有些想不通自己之前到底在委屈什么。方延恒曾救過我很多次,和我在一起本就是水到渠成,是我當時太不成熟,一心想要過分追求完美的東西,才落得如今的下場。 是我自作自受。 于是我開始以平和的心態對待方延恒,試著接納他。 方延恒對我還不錯,他敏銳地察覺到我對他態度的變化,并對此欣喜若狂。 所以你看,其實獲得幸福并不難,只是取決于你的想法。 陳緒對我也不錯,無論我和方延恒做什么,他只是安靜地待在一旁。 他不再憤恨地罵我是賤貨,不再把他那雙撫摸過我也毆打過我的手伸到我的脖頸,不再讓我時刻覺得自己是妓女或婊子。 他只是以難過的眼神看著我。 而我正沉浸在高潮的快感里,射了很多。 我很快樂,實在想不通陳緒在難過什么。 工作方延恒替我辭掉了,我也開始喜歡待在家里。 我和陳緒會對視一整個白天。 他不說話,我也靜靜看著他,像極了大一還沒表白的時候,寢室里只剩我們兩人的那個寒假。 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絨被里,耳機里放著歌,心不在焉地滑著手機新聞,目光凝視著對床下桌陳緒學習的背影。他學累了就開一局游戲,排隊匹配隊友時扭過頭,很自然地問我晚飯要吃什么,他一會幫我去買,曖昧在空氣里無聲蔓延。 那時候我覺得他的背影是山,無比寬闊,可靠安全。而如今我看著他,覺得自己也正從內向外化作一塊石頭。 方延恒從公司回來,會問我白天在家都做了什么。我不敢告訴他我和陳緒在逐漸化成一對望夫石,怕他吃醋,嘻嘻。 我依舊不太愿意與方延恒說話,每說出一個字,都仿佛被抽走一部分靈魂一樣疲憊。不過好在和他一起吃過飯,在他懷里看一會電視,就能挨到晚上了。 等到了晚上,我就可以和方延恒zuoai。 白日空蕩,我喜歡被填滿的感覺。 我攀附于快感,放聲尖叫呻吟,覺得所見之處都是絢麗的煙花,它們綻放在我的身側,為我和方延恒的每一次律動而歡呼喝彩,像去年方延恒和我求婚時,那些圍觀我們的人一樣,激動又熱情。 做到一半,方延恒突然停下來。他按住還癱在他身上胡亂蹭弄的我。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嘴角還拖著接吻流下的涎水。 “洛洛,你沒事吧?”方延恒好像在我耳邊說了很多話,可我只聽清了最后一句。 “嗯?”我不明白他在說什么,腰肢還在一扭一扭,向他索取更多。 他緩緩從我身體退出來時,我像是一個犯毒癮的瘋子,身下空蕩蕩的,欲望有天塹那么深,永遠也填不滿。我從快感的云端墜落。 “唔……給我,給我……” 我撲上去用嘴含住方延恒的yinjing,試圖讓它站立起來重新刺入我的身體,可方延恒卻怎么也不肯給我,而是想要擺脫我的糾纏。 “不做了,不做了……洛洛,我們去,去看醫生?!狈窖雍愕穆曇艉孟裼悬c發抖。 撕扯之中,方延恒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抱著我哭: “洛洛,你不要這樣?!?/br> “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br> “車是我找的,你要怪就怪我吧,殺了我也可以?!?/br> “我真的后悔了?!?/br> “我只求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br> 他這一巴掌用了很大力氣。 他以前好像也這樣扇過我一次,可我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里。明明他對我一直是溫柔的,怎么可能會打我? 我頭暈目眩,耳邊煙花轟鳴,屋里被照得五光十色,兩道影子在墻壁上跳舞,其中沒有陳緒的。 ——是不是快過年了? 我問他。 外面好熱鬧。 …… …… …… 方延恒真是個奇怪的人我不快樂的時候他逼著我假裝快樂現在我真的快樂了他又覺得我是假裝的我越過方延恒的肩頭不解地看著站在他身后的陳緒期待他能給我答案可他依舊回我以沉默“在看什么?”方延恒回頭對陳緒視而不見我知道他是吃醋所以很配合地搖搖頭 然而我還是被他抱著穿上衣服他帶我去見了醫生醫生問我的問題我都很認真地回答“那么,你覺得陳緒現在在哪里呢?”醫生問我我看著他直覺告訴我不能告訴他陳緒此刻就站在我的身旁陪我于是我告訴他我有兩個愛人他們都對我很好我出去之后安靜坐在椅子上醫生把方延恒叫進去 回家之后方延恒開始喂我吃藥我頭暈眼花連陳緒也模糊起來我開始生他的氣不肯跟他說話“你怎么不和我說話,洛洛?”模糊成黑白像素的陳緒問我我惡狠狠說道“我早就不喜歡你了。你對我不好。你不信我?!笨苫秀敝笤俦犻_眼眼前分明是方延恒“陳緒呢?”“洛洛,陳緒他……”我眨著眼睛看他聽不懂他在講什么我總是不懂他 沒過多久我把陳緒藏在家里的事情還是暴露了看來方延恒依舊無法接受他們兩夫共侍我一人于是把我送進了醫院“洛洛,我舍不得放你走。你要快點好起來?!蔽乙膊幌胱咭雇砦覜]辦法和方延恒繼續zuoai我不想看著身形越來越奇怪的陳緒一整夜然而我還是被送走了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覺得我有病我只是終于找到了與這個世界和諧共處的方法 …… …… …… 治療好像 有效果了 陳緒最開 始是站立 的一團馬 賽克 后來逐漸 清晰起來 他的頭上 莫名地涌 出鮮血 血怎么流 也流不完 從他的身 上流到我 的床上 我后來學 會了用尖 叫聲喚來 護士 只要一針 鎮定劑推 入我的血 管 我就可以 用安睡逃 避一切 可再次蘇 醒時 陳緒又倒 在地上 最后連身 體也奇形 怪狀地扭 曲著 比我們不 知道什么 時候看過 的電影里 那只章魚 更像怪物 他沒有骨 頭 他滿臉鮮 血 他的身體 離我越來 越近 …… …… …… 我開始畏懼夜晚 方延恒來看我 我哭著不肯讓他走 親吻他冰涼的嘴唇 我甚至嘗試著脫下衣服 想用身體挽留他 結果被一群護士攔住了 我掙扎卻無法逃脫 于是我又不得不回到病房 和一灘陳緒面對面 他現在仿佛沒有骨頭一樣 像液體 也確實有鮮紅色的液體流滿了我的床單 血跡染滿我的雙手 怎么搓怎么洗都弄不下去 我開始撕扯床單 我用頭撞著護欄 我哭著對他說我錯了 說我再也不出軌了 我以后會乖 求你變回原樣吧 可陳緒還是眼珠轉動 盯著我 嘴巴一張一合 我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我被強迫著吃藥 打針 覺得自己變成氣球 全身都腫脹起來 我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方延恒偶爾來看我 我看他的樣子也越來越陌生 他下巴上有了胡茬 很是憔悴 我和他面對面就像照鏡子 …… …… …… 醒著的時間不多,更多時候我是在夢里。 父母、方延恒、陳緒……熟悉的人一一出現在我的夢里,而我以第三視角俯視著他們和我的互動。 夢很長,從小時候一直到我長大,最后停在我和陳緒一起出門看電影的那晚。我反反復復經歷著那一晚,夢境沒有繼續向前,我被困在其中。 我夢得很仔細,一絲細節都不肯放過,從那天晚飯的小炒rou是先放的糖還是生抽,到出門時我穿的襯衫上有幾粒紐扣。 一遍又一遍。 我在vip觀影席清晰地觀賞了陳緒七十四次躺在血雨中,骨頭一寸又一寸碎掉的慘狀。 他吐出血,連同那天被雨吞沒的話。 我一次又一次,以旁觀者的姿態,看地上的兩個血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我無師自通學會唇語,我看著他的口型,跟著他一句一句念出他想說的話。 “洛洛,對不起?!?/br> “洛洛,我愛你?!?/br> 自己說出對自己的歉意與告白,有些好笑。 我到底在說什么呢? 這人到底在說什么呢? 陳緒在說什么??? 那一刻,我后悔自己長了耳朵和嘴巴。 …… …… …… 我從夢中蘇醒,放聲大哭。 陳緒說他錯了,說他愛我,他死時懷里還揣著下飛機后特意去挑選的戒指。 我的真心被隨意踐踏,我早就習慣,而陳緒偏要在臨死前,從地上撿起來輕柔地拍拍灰。 可那團東西早就碎了。 和陳緒一樣。 好在我順理成章地回想起了車禍之后的一切,找尋到自己癔癥的真正原因。 感謝醫生,感謝在精神病院的這幾個月。 我終于藥到病除。 原來從始至終,那都是我自己創造的妖魔。 是我一直把自己困在了那個下血雨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