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他報到完我也要去報到?！睂幫┣嗥沉艘谎酆谥樀恼惯b，在冷場之前迅速地為他打了個圓場。

    “嗯？你又是報什么到？”雷雨田立刻追問。

    寧桐青簡要地告訴了雷雨田自己去省廳掛職一事，然后說：“這一年我都在，等我安頓下來，聚的機會多得是?！?/br>
    雷雨田笑起來：“那也要吃飯啊。這樣，讓小展同學先去報到，然后我們去教工食堂吃個便飯……今天開學，學生食堂和周圍餐廳人都多，你去外面找地方吃飯更耽誤事?！?/br>
    寧桐青想想，指了指展遙：“我是可以。但我做不了他的主?！?/br>
    展遙走在前面，好像沒聽見。

    “現在的孩子都有主見，是做不了主。我女兒今年上幼兒園了，連穿什么衣服去學校，我和她mama都做不了主?！?/br>
    有了雷雨田，去醫學院的一路上再沒了冷場之虞。到了醫學院大門口，早已有高年級的學生和老師擺著長條桌子在樹下迎新。展遙停下腳步，對寧桐青說：“那我去報到了。請你稍微等我一下?！?/br>
    說完他就大步向著已經有不少新生的迎新點走去，寧桐青那句“去吧，我在這里等你”也沒讓他回頭。寧桐青看著他獨來獨往的背影，很快收回了目光。

    然而他在人群中極顯眼，談話中的寧桐青總是不由自主地能找到他。這一方面固然是他個子高，動作異常干凈利落；另一方面則是他周遭那些同時新生的年輕人臉上，要么是對新生活的興奮、要么是對離開家人的惶恐，或者兩者兼有，唯獨他，神色始終平平淡淡，看上去不像是新生注冊，倒有點老生延畢時才會有的那種表情。

    雷雨田也留意到了展遙的神情：“小展看起來不大高興，是不是沒考好，調劑到的醫學院？”

    寧桐青搖頭：“我不知道T大醫學院還能調劑？是他自己挑的專業?！?/br>
    “現在誰還愿意當醫生？這也是T大的醫學院名聲在外，好些地方上的醫學院幾年前就招不滿了?！崩子晏锊灰詾槿坏卣f，“怎么父母沒來送？”

    “身體不好，事情也多，我正好順路，就代勞了?！?/br>
    “父母的心也夠大的。你剛才說你要借調一年，那這段時間住在哪里？”

    “沒去管。隨便吧。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br>
    展遙做事素來麻利，不到半個小時，他已經完成了報到、注冊和交學費一系列事項，還領回來一袋子“新生須知”。見他已經辦完了手續，雷雨田問：“宿舍分在哪一棟？”

    “13棟?！?/br>
    “哦，是新樓，條件可以?！彼洲D頭對寧桐青說，“你們車子是不是停在南門那邊的停車場了？”

    “是?！?/br>
    “那這樣，現在我們先去吃飯，然后你們取車，從外面繞到北門，走幾步就到了?！?/br>
    “你們去吃吧，我不吃了?！钡壤子晏镎f完，展遙表了態。

    寧桐青掏出車鑰匙：“隨便你，那你自己開車，安頓好后給我打電話，我來取鑰匙?！?/br>
    展遙看了一眼寧桐青，還是接過了鑰匙：“好?！?/br>
    寧桐青又對雷雨田說：“雨田師兄，我們走?！?/br>
    “唉？小展不餓嗎？”雷雨田有點懵，“去宿舍什么時候都可以去的嘛?！?/br>
    展遙卻說：“謝謝雷老師陪我來報到，我先去拿行李。再見?！?/br>
    等展遙走遠了，雷雨田抓抓頭發，笑著說：“小朋友脾氣挺大?！?/br>
    寧桐青能聽出師兄語氣里的一點尷尬?？伤麩o意也無法解釋，順著雷雨田的話往下說：“他是怕生?！?/br>
    “這樣啊……進了大學，怕生可不好。要不然你還是去陪他吧，新生報到事情多，多一個人總是好點?！?/br>
    寧桐青輕輕搖頭：“他父母都是大學老師，開學對他不是新鮮事。我們吃飯去，不要耽擱你的正經事?！?/br>
    “才開學，沒什么急事。那我們這邊走……哦對了，晚點你記得提醒小展，他這頭發可能要打理一下，不然軍訓還是要剪?！?/br>
    寧桐青還是想，這事哪里是他能做主的。想歸想，他還是答應下來，但午飯后再見到展遙時，關于頭發的事，他一個字也沒提，只是說：“正式上課前有軍訓，這你已經知道了吧？”

    “嗯?！?/br>
    “宿舍條件怎么樣？”

    “挺好?！?/br>
    “室友都見到了？”

    “還有一個沒見到?！?/br>
    “給家里打過電話了？”

    “打了?！?/br>
    “這邊還有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

    片刻后，展遙輕輕搖頭。

    “那行。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辦我的事。要是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br>
    “我還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冷不丁地，展遙抬起了頭，直勾勾地看著寧桐青。

    寧桐青避開了他的視線，只是微笑：“當然可以。只要你愿意，還是一樣?！?/br>
    展遙抿了抿嘴：“我不愿意?！?/br>
    “那沒辦法，天底下的事，很多時候不僅要‘我愿意’，還要‘別人愿意’?！睂幫┣嗥届o地接話，“你把我的車停在哪里了？”

    展遙還是定定地盯住寧桐青，神色沉默，卻也執拗，是年輕人特有的百折不回。片刻之后，他微微垂眼，所有的鋒芒都隨著這個小動作收斂了：“北門口。出門右手。我可以帶你過去?！?/br>
    “不用了?！睂幫┣嘀x絕了他的提議，“找不到我給你打電話?！?/br>
    “你會給我打電話嗎？”

    “為什么不？”

    展遙笑了笑，目光在寧桐青空蕩蕩的的手腕上一落，點頭：“好?！?/br>
    離開T大后，寧桐青便去文化廳報到。簡單地辦完掛職的手續后，他也被告知了未來一年的具體工作地點：省廳辦公室。

    來之前寧桐青就抱了既來之則安之的思想準備，所以即便是真的被分到事情最多、人際也最雜的一個處室，對他來說也不算特別意外。唯一說得上意外的一點是，在領他去新辦公室的路上，人事處的一位姓徐的科員告訴他：“小寧，最近廳里在裝修，所以辦公室很緊張，現在的這個辦公室條件不好，要委屈你一段時間，年底我們再調整?！?/br>
    寧桐青無所謂，回答：“沒關系，有窗戶就行?！?/br>
    “又不是地窖，怎么會沒窗戶。就是在走廊的頂頭，和大家不在一起，有點小，不大通風……不過有空調。有什么事你要多跑跑腿?！?/br>
    寧桐青一聽“不在一起”，心里還挺高興，樂得清靜。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新辦公室門口，徐可沒有直接拿鑰匙，先敲了敲門，然后推門說：“蔣蕓，這是從N市博物館來借調一年的小寧?！?/br>
    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人抬起了頭，指甲油剛涂了一半。

    被抓到在辦公時間怠工，蔣蕓不僅不尷尬，甚至連一丁半點的不好意思都沒有顯露出來。她放下指甲油，沖寧桐青露出一個精致而甜美的笑容：“小寧？你好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要來這間辦公室，我這就收拾辦公桌?！?/br>
    寧桐青這才發現，這間狹小的辦公室內只有兩張辦公桌，而兩張桌子上都堆了東西。

    人既然已經領到，徐可一分鐘也沒多待就說還有事，先走了。又過了一兩分鐘，寧桐青才意識到眼前的情況有點莫名，他還是沒有放在心上，放下電腦包，對蔣蕓說：“沒關系，我自己來吧。我叫寧桐青?！?/br>
    蔣蕓回身一笑：“剛才小徐還沒介紹你的全名就走了，他們人事處的人，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再等我兩分鐘，桌子就騰出來了?！?/br>
    在她收拾桌子的時間里，寧桐青順勢打量了一下這個自己即將待上一段時間的辦公室：很小，形狀也不規則，只有一扇窗子，靠墻的角落里堆著些不知道擺了多長時間的資料，看起來更像是庫房。

    蔣蕓仿佛有讀心術，恰到好處地開了口：“條件有點艱苦。我原來以為不會再安排人進來了?！?/br>
    寧桐青客氣地笑笑：“哪里。挺好的?！?/br>
    “你名字的三個字是怎么寫的？”

    “寧可的寧，梧桐的桐，青色的青?！?/br>
    “真好聽?！彼忠恍?，有一種天然的溫婉嫵媚，寧桐青都覺得，這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有這么一位尤物在側，無怪古人將“紅袖添香夜讀書”視為一樂。

    她騰出桌子后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繼續涂指甲油，寧桐青擦了桌子打了水，再回來，發現她已經打開了電腦。于是他也打開自己的筆記本，坐下后問蔣蕓：“蔣老師，我從來沒有在行政部門工作過，以后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多費心?！?/br>
    蔣蕓失笑：“你不歸我管啊。他們沒告訴你要做什么嗎？”

    寧桐青搖頭。

    “那你等著吧。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給你派活的?！笔Y蕓看著寧桐青，“你說你沒在行政部門工作過，那你在N市博物館做些什么？”

    “做研究?！?/br>
    “哦……”她的語調懶洋洋的，不急不徐，聽起來也很舒服，“做學問啊?？脊?？”

    “不是。偏歷史。我在陶瓷室?！?/br>
    蔣蕓看起來對寧桐青的所學并沒有太大興趣，至少不像對他這個人這么有興趣，聽完后點點頭：“那你來辦公室，可就是屈才了?！?/br>
    寧桐青搖頭：“倒是沒有?！?/br>
    “很多人一直想來省廳，不愿意在下面，辦公室有辦公室的好處，你待久一點自然就知道了?！?/br>
    寧桐青笑一笑，不說話了。

    他在新辦公室一直坐到差不多下班，好幾篇論文都看完了好幾篇，人事處才又過來了人，帶他去省政府的招待所辦理入住。

    有了辦公室，有了住處，暫時還沒有工作，至此，也算是暫時安頓下來了。

    可清閑日子只過了一個下午，到了第二天，各種活計都來找他了——跑腿的不跑腿的都有，唯一的共同點是，非?，嵥?，而且對格式有著嚴格的要求的，不能出錯。

    寧桐青骨子里還是知識分子常見的散漫自由，現在卻被要求學會并奉行行政體系下的一絲不茍和層級分明，日子陡然間變得難熬起來。省廳的人骨子里不把他當自己人，但要用他做事時，那倒是不見外，最煩瑣的驢子活一樁也不落下。到了第三天，寧桐青已經不止一次萌生出先辭職、然后跳槽的念頭，而想得更多的是，能不能有誰來給他個電話，讓他有個請假的由頭、喘半天氣就好。

    誰都行，哪怕展遙都行。

    就在同一天的中午，電話真的響了。

    不是展遙，而是展遙的大學班主任，專門打電話讓寧桐青來學校領人。

    “頭發必須剪短，什么時候剪短，什么時候再返校參加軍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