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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壩,對面城市的光影在江水里搖晃,李淺良站在光和黑夜的交界里,孤零零的背影好像要被黑夜揉碎了。 阿淺,我遠遠地叫他。 他慢慢地轉過身子,朝我擺了擺手,我加快了腳步走到他身邊。 他給了我一個好淺好淺的擁抱,很矜持卻又情難自禁,他在我耳邊說,好久不見。 我聽見了他淺淺的呼吸聲,聽見了晚夜的風聲,還有血液在血管里流動的轟隆隆的聲音。 他在我臉頰便嗅了嗅,才放開我,問我,你喝酒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醉意熏熏的:我還抽煙呢,你介意嗎? 說那些話,好像是為了逗他玩,又好像是想給自己找退路。 我還有退路嗎。 他搖頭,我看見他眼里的波光像水光晃了晃,他很認真地說他不介意。 他說不介意的時候,就像一個沒有拿到獎勵的糖果卻又自我安慰沒關系的孩子,是說他太乖還是太傻呢。 他主動牽起了我的手,他今天的手,溫溫的,就像他的情緒,淺淺淡淡的。 抽煙也好,喝酒也好,你都是真實的你。他說著,與我向前走。而我的家里,整個就是謊言堆砌起來的虛房。我爸抽煙,但只敢在回家前躲在外面抽完了回家,我媽不許他抽煙,但只要她看不見,就不管,因為她也背著我喝酒,家里很多高濃度的烈酒,她藏起來趁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喝,只是她從來不會讓自己喝醉。 我沒有想到他會和我說這些。我牽著他的手又握得緊了一些。 思思,為什么大人的世界那么虛假。他們早就不愛彼此了,為什么還要彼此為難呢? 因為你的爸爸mama明白,維系婚姻的從來就不是愛情。如果你爸能早一點明白這些道理就好了。但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我有什么資格說這些呢。我以一個虛假的身份出現在他的世界,以一個必將摧毀他的世界的存在而存在,我沒有資格再說什么,哪怕一句安慰的話。 那一刻在黑夜里的我,散發著真實的惡的氣息,脫下偽裝,只要光芒不照向我,或許李淺良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怎樣誠摯地牽著一只黑色的靈魂,那靈魂正領著他往深淵走去。 李淺良要送我回家,我只讓他送我到站牌,最后一班夜班車,開往城市的另一頭,我坐上車,看著窗外的他,站在路燈的籠罩下,他簡直不像一個十八歲左右的男孩。他仿佛是在那里站了一整個宇宙的夜神,等每一個迷路的靈魂回家。 夜班車把我送到了終點站,我打車,讓司機送我去這個城市的夜場,一個陌生的卻又相似的夜場。 一進夜場,那里的女老板陪笑著走過來問我要什么類型的,我說安靜一點的就好。 她給我找了一個男孩,看起來只有十六歲,個子還沒有完全地長開,青澀的臉,喉結很淺。 我們在床上躺下的時候,我忍不住想起了小祺,而小祺很快從我的思緒里消失,滿腦子只剩下了李淺良。 那張臉,guntang的手心,似一汪水波的眼睛,誠摯的笑容,趕也趕不走地在我的腦海里來來回回。 男孩脫完衣服后安靜地坐著等我,我問他有沒有煙。他從丟在地上的褲子里掏出一盒利群,我記得齊寬給我抽得煙也是這個牌子。 我向他要了一根煙,抽著煙,我讓他把衣服穿好,坐下陪我一起抽。 但他卻說他不會抽煙,他口袋里的那包煙,是上一個客人留下來的。 那一個晚上,我花四百塊錢換了一只香煙抽,很值得,因為我終于適應了香煙從肺管里凌辱我的感覺。離開夜場的時候男孩對我說了聲謝謝,下次來還可以找他。我擺了擺手,這個地方,我最好一輩子都不來了。 已經是凌晨一點,城市的夜晚是徹夜暄明的,我走在無人相識的街上,再次遇見了齊寬。 有時候不得不欽佩命運的巧合。 他停在街邊,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邊抽煙。煙頭紅火的光照在他的嘴邊,他的嘴巴薄得就像兩片微微啟開的花瓣,路燈打在他的頭上,把他不高的顴骨凸顯得瘦削而孤寂。 齊寬沒有認出我,在我從他面前走過的時候,他仍然發著呆。 我想要假裝路過,卻終于還是在走出幾步后停步回頭,想找他再借一只煙抽。 齊寬認出我的時候并不驚訝,笑著問我怎么在這。 我沒解釋。給根煙吧,我說。 他把手中的那只煙遞給我,最后一根了,才抽了一口。 我問他是不是有事。 吵架了,被趕出來的。 齊寬尷尬地笑著,用拿煙那只手的小拇指撓了撓額頭。 我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 他把煙往地上一丟,多踩了幾腳才踩滅,他不由分說地拉著我走出了小街,走進了一家徹夜不熄燈的旅店。 齊寬又買了一包煙,要了一打啤酒,和我一前一后走進旅館的房間。 就像所有平價旅店一樣,一張白色被單披蓋松軟床墊的巨大雙人床,頭頂天花板圓的白熾燈,合不緊密的窗簾,絲毫沒有隔音效果的墻上墻紙已經脫落。 齊寬端著酒喝,點起煙,坐在床邊。 我知道他今晚只想喝酒。 他許是看出今夜我黯淡的情緒,問我要不要一起喝。 或許只有兩個同樣失去了雙足的靈魂才能辨認對方。 一罐啤酒不夠,一打啤酒更不夠,我喝到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喝到胃痛得反復切攪著我的神經,那一夜,我幾近昏厥地倒在床上,但好在頭腦的疼痛讓我失去了思維和記憶的能力。 我忘記自己合眼前齊寬在干什么,但除了抽煙,也只有喝酒了??偛粫?,在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