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點
薄光盈簾,飛塵流霜。曦光鍍了白色被褥一層暖金,催發床頭的玫瑰。玫瑰花香淺淡,盈不滿室也出不去。室里安靜如古墳,反倒室外人影匆匆,間或有交談聲。一槍一板之隔間,恍若兩地。 “少爺,該起床了?!鄙n老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和著敲門聲流進寂靜的房間 。 過了好一會,沒有人答應,也沒有人開門。 老管家以為他還沒起床,便禮貌地道了一聲歉,然后推門進屋。 屋里空蕩蕩,絲毫不見人影。晨光作染的窗簾在細風中輕擺,似少女的裙擺;玫瑰花瓣上的白露還未已。只有如戶晨光做客,主人卻消失不見。 “……” 若非這被褥凌亂,軟枕不翼而飛,他還真就覺得這屋里從未有人造訪過了。 他加大聲音又喚了一聲:“少爺!” 可依舊無人應他。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準備親自去找人。剛走幾步,就見始終不吭一聲的小少爺正懷抱著軟枕,埋著臉蜷縮在床邊,身體微微地動著! 老管家嘆了口氣,直覺這家子人是愈發的難伺候,起個床也折騰人,這都醒了還不應聲,害人心憂。 但他依舊畢恭畢敬地和聲道:“少爺,該起床了,早餐已備好?!?/br> “我知道的?!闭矔詤s沒有起身,而是抬起頭,直直地望進管家的眼,“劉管家,今天是要開學嗎?” “是的,您忘了嗎?”老管家知曉這孩子不樂讀書,可不過一夜,竟然已荒唐地忘于腦后,可見他雙眼泛紅,還是擔憂道,“少爺,如果您不舒服,可以請假的?!?/br> 詹曉搖了搖頭,站起身,抬手往自己臉上不留余力地摑了一巴掌。那脆響和紅起的臉直把老管家給震住了。 “您在干什么???”老管家被驚嚇得瞪圓了雙眼,臉上的皺紋也被拉直了,“少爺,如果您確實不舒服,請告訴我,我給您喚醫生,不要這樣對待自己!” 詹曉朝管家笑了笑,道:“不,我沒事,只是想清醒一下。您先去忙吧,我待會就下去?!鳖D了頓又補了句,“你別告訴他們?!?/br> 老管家仍不放心——他那一巴掌實在嚇人,直待詹曉好言安慰了一會,又見其沒有更出格的舉動,安分地收拾起東西,才稍微松了口氣,一步三顧地離開了。 待到詹曉背著書包下樓,其他人已經用完了早餐,準備各赴自己的事情。此時詹韞言正路過大廳,不幸地一眼瞥見了緩緩下梯的詹曉,她暗罵了一聲“晦氣”,又皺著眉頭譏諷道:“真以為自己是天潢貴胄呢?起這么晚,是要等著遲到吧。也就爸媽會寵著你?!闭f完,便滿臉不愉地見了穢物似的快步離開,直不愿再見他。 詹曉搭著冰冷的大理石扶手,沉默地凝視了詹韞言的背影好一會,才移步去餐廳。 詹曉的父親恰也剛離開,獨他的母親坐在餐桌旁,高傲地微抬著下巴,頤指氣使地和姆媽交流著什么,大抵是在說今夜的菜譜,順帶著不滿今天的早上的餐點。 詹曉徑直走去自己的座位,掃了一眼餐盤上的三明治,才淡淡開口:“媽,早上好?!?/br> 白靈愈正說到勁頭上,突然被打斷,有些慍怒,但轉頭正見是自己姍姍來遲的兒子,便眉開眼笑了:“今天這么乖,向我問好了?” “想做就做了?!?/br> 白靈愈又道:“今天你該上學吧?東西收拾好了嗎?要不要再添點什么?需要帶幾個人幫你搬嗎?如果不夠,記得打電話回家——遇到什么麻煩事的時候也要打?!?/br> 詹曉不置一詞??砂嘴`愈見兒子今天竟乖乖坐在那聽她嘮叨,也沒擺出個不耐煩的嘴臉,頓覺兒子懂事了,心花怒放起來,連著今天早上遇到的不合心意也一起涌上心頭,“明知道你今天要上學,竟然只給你做個三明治,料還加得這么少,不知道孩子上課要消耗多大精力嗎!這些哪夠!真是的,雇來氣人的東西!” 姆媽垂首站在一旁,雙手絞緊自己的圍裙,雙臉漲得緋紅,麻木地盯著光滑地板上映出的被羞辱著的自己。 詹曉轉頭望著對姆媽皺眉斜眼的母親,頓感一種疲憊從指尖生發,沿著血液與神經沖向他的大腦、灌入他的四肢百骸。熟悉的一切在他面前天旋地轉,露出讓他恐懼的嘴臉,步步逼近要將他吞吃。 “我先走了?!?/br> 他難以忍受地站起身,在母親的怨聲中端起三明治匆匆離開,全不顧母親在后的大叫。 司機在門口待候多時,才見那少爺端著盤子出現。少爺的臉色微有蒼白,隱隱藏著悲郁,一言不發地坐在后排,囫圇地啃食著三明治。車里竟一下子壓抑了起來。 從家門到校門,車里只載過“少爺好”“少爺再見”,再無其他。司機也識事地不多過問,夾著一手心的冷汗,緘默地開著車。 好不容易挨到送少爺下車,司機立馬掉頭回宅邸。 現已算晚,不消幾分鐘便要遲到,但仍有不少人大搖大擺地走下車,又大搖大擺地將軍過凱旋門似的進校門。 詹曉在周遭人怪異的目光中呆呆地杵在門口,看著這只瑰麗的金紋巨獸漠然地盤著他痛苦的回憶,把痛苦一點一寸地錘鑿進他的魂靈,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保安見他愣在那久久不動,于是謹慎地提醒道:“詹少爺,您站在這很久了,不進去嗎?” 保安說完就覺得自己多嘴,這個大少爺脾氣比伏特加還烈,摩擦一下就能爆燃。他萬一刺激到他了怎么辦?他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活的啊。 詹曉聞言一顫,似乎被嚇到了,如夢初醒般懵懂地應了聲“知道了”,便邁步走進自己無數未來噩夢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