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白月光
早餐。 “少爺還沒起?”藍曳放下酒杯。 “將軍,少爺還在睡?!笨偣茏哌^來為她撤下杯具。 這是肖茍第一次早餐遲到。 “去催一下?!彼f。 就算因為不想見而躲她,也總得把問題放到明面上來。 她一向熱衷解決問題。 過了十分鐘,餐廳門輕響,藍曳抬頭,對上來人一雙烏黑清透的眼眸。 他真的長大了。 這一刻藍曳才來得及好好打量他,一瞬間心想。 從少年長成青年,只不過兩年多的過渡,似乎有些太快了點。 肖茍的肩膀變得更加挺拔,五官也更舒展清晰,氣質清俊如新林,整個人的質感正微妙地介于青澀和性感之間。 他穿著一件高領白毛衣,臉色蒼白,久病初愈的模樣。 “不舒服?”藍曳問。 然而下一刻青年卻像只踩到毒蛇的貓,極限炸毛,慌亂地錯開她的目光,握拳咳了幾下,臉頰上彌漫幾絲嗆出的紅暈。 “沒、沒有?!痹捯怀隹?,肖茍被自己喑啞的聲音驚到,立刻閉了嘴。 藍曳看向隨后過來的總管:“老文,請醫生飯后過來?!?/br> 總管應聲離開。 “只是…輕微咽炎?!毙て堊?,眼神在地面來回掃蕩,恨不得當個掃帚用。 藍曳看著他頭頂顯得非常柔軟的發旋。 “對不起,藍希?!彼齾s喊了他大名。 “我不該拖這么久不向家里傳訊,更不該對你失信?!?/br> 這是藍曳這些年里少有的幾句正經話,乍一出口她就在心里苦笑,無能的長輩才會對后代道歉,沒想到自己也沒能成為小時候立志想當的那種完美大人。 肖茍臉上的血色本來已經彌漫到耳朵,這時卻倏地全部消退。 他抬起臉,兩只眼眶下邊都紅了一塊,語氣極力顯得平靜:“聯盟軍機高度保密,我明白?!?/br> 沒再有怨懟和委屈,他是真的平和了。 乞求的和妄想的他都已經得到了,再找不出任何一副嘴臉能腆著繼續貪心。 看著藍曳真實如常地坐在他面前,他竟比以往那些思念噬骨的日子更害怕。 那些說不出口的話他不說了,以后都不再嫉妒爭搶和惦念,以免連這被倫理道德死死禁錮的卑微身份都被剝奪。 —————— 前鋒軍基地。 最高的科技作訓樓頂層,藍曳站在戰時模擬倉前,隔著一整面厚達15㎝的超強化玻璃,審視里面的對戰訓練。 紅藍標志的兩架機甲簡直像在玩一場追逐游戲,散發著死亡信息的加強激光柱除了把墻壁戳了幾個窟窿,沒在機甲表面造成一絲傷痕。 新裝備的Gz25型輕彈倒是打出了點效果,只是紅方在火光和沖擊下逃跑的時候竟然撞掉了一邊副翼! 藍曳繃著嘴角,黑睫往下壓去,中隊長立即拍了終止開關。 “幼兒園玩老鷹捉小雞呢???!”中隊長對灰溜溜走出來的兩名士兵罵,“報上名字!” 藍曳翻著花名冊,停在了“王蛇空中大隊”這一頁。 最sao的大名最菜的兵。人盡皆知。 這次煩請藍曳當混合營的魔鬼教官,武裝部部長排遣了最拿得出手的一批兵,卻一上來就在她手里丟人丟到家。 兩個菜鳥不敢在藍曳面前造次,往外走時嘀咕的話卻讓中隊長聽見了。 “將軍,他們不服?!敝嘘犻L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打小報告。 “有話大聲說,”藍曳平靜說,“理由?” 菜鳥一:“報告,沒有…” 菜鳥二:“報告!自從新改革后,模擬訓練應該用3D投影模擬,為什么用仿真武器?這么近的距離殺傷力也會讓人昏迷甚至殘疾!” “所以,這正是在訓練你們戰略躲避?!彼{曳語氣淡漠,“但不是逃跑?!?/br> 菜鳥二沒說話。 藍曳瞥去一眼:“覺得做不到?” “公平起見,”她對中隊長吩咐,“從先鋒軍叫一個新兵來做演示?!?/br> 015是穿好作戰服來的。 白銀色輕甲質感的作戰服,帶有監控儀的頭盔密不透風。 藍曳看著這高挑人影走進來,年輕挺拔,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報告將軍,先鋒軍第三隊,代號015!”隔著頭盔,一道被阻隔了音色質感的聲音擲地有聲。 “開始吧?!彼{曳扣起身上同款作戰服最后一顆扣子,戴上頭盔。 玻璃外的三人正在觀戰。 面前的戰局十分出人意料。 只是無數次訓練中的其中一場,雖然能親眼看見藍曳實cao是不可多得的機遇,但上將對這位新兵貌似太過于嚴苛了點。 機甲在有限的空間里極限飛行,幾乎以零點幾秒的墜機誤差炫技,武器攻擊與飛行角度配合得挑不出一絲毛病,原本笨重龐大的機甲就像是一只靈活悍勇的斗獸。 然而015到底是先鋒軍的人,比王蛇兩名菜鳥水平要高出幾個檔次,對上藍曳稍有不足,反應速度和思路卻一流。 藍曳有些贊賞—— 機甲右翼下裝備兩門高射定位炮,藍曳猛地抬高機頭,順著近在咫尺的墻體仰沖上去,在與墻體成40°角時發射一枚炮彈。 同時機甲仰面回翻180°,第二枚在一秒內追加上去,直逼被她困在墻角的015。 015的cao作很完美——幾乎沒有任何失誤,但也顯得有點放不開手腳,應對這兩枚致命炮,第一反應是向模擬場側面俯沖! 兩只菜鳥眼里出現輕蔑,以為是什么精英,沒想到跟他們半斤八兩。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下一刻機甲就會像上一場一樣被折斷副翼時,015緊急制動,機甲就像被看不見的力量凌空扼住,驟然拔回! 兩枚定位炮炸在玻璃上,留下兩個巨大的焦痕。 這一頓cao作甚至比藍曳還要猛。 要知道在模擬場的負壓情況下,這一個沒有緩沖的瞬停加急轉,相當于把手伸進內臟擰著玩。 藍曳是看過太多做過太多的游刃有余,而015是青年人信念不撼的絕地求生。 與此同時他竟然還有反擊的意識和能力,Gz25輕彈鉆進藍曳機甲甲腹,被她側翼漂移甩過,轟然震響爆裂在身后,火苗緊接被安全系統撲滅。 一場模擬,兩架機甲都沒有任何損傷,卻又足夠驚險。 菜鳥們垂下了頭。 藍曳出來后看向身后,年輕的戰士015朝她走過來,行了個鏗鏘的軍禮。 “見了將軍還不脫頭盔?!”中隊長說。 藍曳看見這人戴著手套的手猛地攥緊。 “不用?!彼{曳說,又不是選美,一名戰士的優秀和他的臉蛋長得怎么樣沒有任何關系。 “很不錯?!彼牧伺?15肩膀,換來這年輕人在剛才的演練中都沒流露出的一絲緊張。 —————— 藍曳辦公室的門未經敲門被人推開。 一個西裝革履的公子哥兒走進來。 “阿藍,”公子哥兒笑嘻嘻的,豪不客氣地坐在她對面的皮制椅子上,“好久不見啊真是!” 這位叫許霆,國防部長不長臉的二房孫子,當年被丟進部隊打磨,是藍曳同期,一直哭著喊著回家,演習期間被她不耐煩丟進山窟餓了三天三夜,氣得老部長三個月沒和藍老爺子說話。 聽說這貨最近幾年在搞跨星球運輸,混得風生水起。 在部隊艱苦條件下軟弱退縮,并不意味著這人是個真二百五,在耍心眼堆城府上,比那些作戰敵方都要麻煩許多。 敵人她可以炮轟,世交的同輩貴族,一拳都不好打下去。 “有事兒?”藍曳也不惱,十根修長手指交叉,槍繭疤痕互相摩擦。 “上將面前我哪敢賣關子,是這樣……”許霆正了正神色,“我公司三天前接了一個大單,雇主要求從第三隸星運輸一批次級軍工建設材料到第五隸星,合同都簽了,可昨晚項目負責人秘密去艦港驗貨,發現貨物里起碼有四分之一是軍火——我今天特意來向我家老爺子報告?!?/br> “老部長怎么說?”藍曳合上手底下的文件夾。 “越級報告,老爺子讓我滾去走正規程序?!痹S霆正經沒過三秒,戲謔道,“您總不會這么古板吧?” “這明明是你哥統管的范圍,看來你不敢去找他……我今晚有事去拜訪,到時候可以一提?!彼{曳不再聽他兜圈子,點出他的來意。 —————— 首都星許家大院。 中式建筑大氣素麗,三進三出的大宅院,仿佛把時光溯洄千百年前的東方文明時代。 將軍府便沒這么有蘊含,藍曳成人就脫離本家獨居,年輕人都不在意經營自己的扎根之所,只當是個不?;厝ニX的房子。 藍曳一身黑色風衣便裝,被管家畢恭畢敬地往里引進。 走到正廳前,她往后側頭,淡淡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本該是內務官陪同她前來的社交,肖茍卻主動要求一起來。 把他嚴嚴實實地養在將軍府,藍曳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帶他出來過。 宅院的主人——首都星緝私局局長從里面走出來。 以藍曳的身份,這種行為已經算是怠慢。 男人看起來比藍曳稍長幾歲,長相和氣質沉穩到讓人忽略英俊這一特點,天生一張不茍言笑的臉,卻偏偏要做歡迎的姿態。 “許檑?!彼{曳連寒暄都省了,媒體鏡頭里最會扮演虛情假意的人卻冷淡至極。 處在這種氛圍里,肖茍眼神落在藍曳背影上,沒什么關心的。 “藍上將,請進?!痹S檑伸臂,目光越過藍曳落在她身后人的臉上,一轉而過。 藍曳立刻覺得自己心里生出一股反感。 不該帶他出來,尤其是見許檑。 餐桌上,這么多年過去,許家老爺子見了藍曳還是沒好臉,一把老骨頭記仇記得刻骨銘心。 藍曳半笑不笑,讓內務兵給肖茍倒了好幾次紅酒。 老部長惱的不是當年她差點把許霆弄死,而是羞自己和老戰友家后代這閉著眼也看得出的差距。 龍生龍鳳生鳳,他這真龍生了條小蜈蚣,找誰說理去? 對了,許檑也算年輕一代的臥龍鳳雛,可許老沒覺得扳回面子。 因為許檑是許家老大老婆和人私生的。 發現時許家老大已經死了一年多,許檑被天之驕子似的養到十五歲。 “這是你家那孩子?”老部長開口。 藍曳點頭。 “許老好?!毙て堈f。 “哼,聽說藍家給你安排了個文職工作,不錯?!崩喜块L拿餐巾擦著嘴,抬手讓內務兵扶了起來,“你們慢用?!?/br> 肖茍幾乎輕松地想,自己終歸是扛槍上了戰場,沒給藍曳丟這個臉。 餐桌上主人只剩下許檑一個。 “XY集團最近會有行動,我這邊不方便插手,你們緝私局債主滿天,沒人比你們適合這灘渾水?!彼{曳開門見山。 許檑冷硬地說:“XY背后是整個第三隸星的地方軍勢力,炮火打不到首相府,可不意味著打不著許氏的未來?!?/br> “許老后年就退了,你們家需要有人頂上空缺,走向未來的機會我給你?!彼{曳口吻像在敘述,語速不快,“要么繁榮要么死,我們這些家族不都是這樣?!?/br> 許檑面色沒看出動搖,但藍曳知道已經差不多了。 “我知道許霆也被攪進來了,藍上將還是喜歡把人逼進絕路,幸好你贏面總是最大,我也不算瘋狗,不會反咬你?!痹S檑說。 這話不算假放狠話。 如果許檑不配合,由于許多原因,藍曳知道摁不住他,或者需要付出一點代價去打壓他,那樣的選擇對她來說就很麻煩了。 他們告辭的時候,許檑往草木深深的庭院里看去:“小隋種的梔子今年我讓人砍了?!?/br> 肖茍看見藍曳腳步頓了一下。 許檑:“距離你把他送給我,都過了17年了?!?/br> 話到這里,如果不是藍曳接下來的話,肖茍不會有波動。 “他當年不情愿,是我錯了?!?/br> 對上肖茍忽然投過去的視線,許檑懷著惡意:“把初戀情人拱手送人,你也舍得?!?/br> “不知道,現在這位還舍得嗎?”他驚世駭俗地說。 肖茍臉色冷了下來。 面對這句話里的歧義和許檑表達的意思,藍曳卻還笑得出,像是這話題反而讓她輕松很多。 肖茍心里倏然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