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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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的房門被人沖沖的從外往內推開,急促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間隙還有婢女的苦聲制止。 依窗靠坐的人正拿著一方扇面慢畫勾勒,聽見這響動,回首斜斜一眼望去。 想來那人是鐵了心要闖進面見他,幾個區區婢女怎能阻攔,轉瞬便見一個粗壯男人出現在珠簾玉翠后,揚手一把掀開珠簾踏著大步子直沖他而來。 他的身后還跟著桑三娘與葛長老,三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他只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依舊坦然的繼續勾畫。 童百熊怒氣沖沖的走到他面前,沉聲吼道:“教主,這次你必須要替咱們做主了!” “怎么了,童大哥?” 看樣子事情不小,一時半會的解決不了,他這才暫時停手,回眸微笑:“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竟連本座的庭院都要貿然闖入了?” 身后跟著的桑三娘聽了當即屈身半跪。 她神色凝重的稟報道:“教主恕罪,實在是此事嚴重,怕被人有心攔著見不到教主,屬下等人才一時情急闖入?!?/br> 怕被什么人阻攔自不用多說,他也不以為意,也不說讓她起來回話,只提筆隨手在扇面上點了一朵臘梅。 點完后,他方是輕描淡寫的詢問:“什么大事讓本座的幾位長老連請折都不敢寫,而執著非要親自與本座面見訴苦?” 急脾氣的童百熊沒有多說,轉身從葛長老的手里拽過幾本冊子,直接啪的一聲拍到了他面前的小茶幾上。 他瞥了童百熊一眼,把手中的濃色朱筆擱回筆架,再拿起那幾本賬冊隨手翻了翻。 不過半柱香,他的臉色就頓沉如海。 三人耐心等了好久,只見教主捧著冊子沉默,久久不曾下令。 見狀,童百熊立刻在桑三娘身邊跪下,揚聲怒目道:“還請教主明目,定要把這害群之馬揪出來施以嚴懲,以此昭示我教千秋,教主神威!” 葛長老跟隨跪下,沉聲懇求:“此事關乎我教數百年基業,請教主即刻下令,讓楊主管與屬下們當面對峙?!?/br> 幾名心腹都跪在他腳下嚴聲咄咄要他公正以待,個個視死如歸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無法再是徇私,只得百般無奈的應承頷首。 他心口分分沉下,對外擺了擺手:“速召來見?!?/br> 半柱香后,楊蓮亭站在了他的面前,神情惶恐,目光驚疑。 他有心想撫慰面前惶惶不安的人,可手里拿著的賬冊,腳邊跪著的心腹,以及屋外無數翹望的弟子,這一樣樣都讓他無法如旁日般的軟聲細氣同他說話。 在童百熊等人熊熊烈火的目光下,他故意沉臉,冷聲詢問:“蓮…楊蓮亭,這幾本賬冊是怎的一回事?” 說完他把手里的賬冊不輕不重的丟在了楊蓮亭腳邊,示意他親自看看是真是假。 楊蓮亭第一次看教主對自己這般態度嚴苛,姿態高傲,仿佛他只是教中一個可以隨意打罵的卑賤奴才,整個人都僵了一僵。 他蹲下身把那幾本賬冊撿起翻看。 片刻后,他的臉色瞬白。 他捧著賬冊滿目惶然的看向教主,不知所措。 這副模樣顯然不需多說,就足以證明了一切。 童百熊從地上一下蹦起,蹦得老高,高高揚起拳,幾乎像要一拳狠狠打在他的臉上。 恰巧面前的教主側目幽幽瞥來一眼,就令他欲打的拳頭硬生生變成了直指的手勢。 “楊雜…小兒,快說,這些賬冊是怎么回事?說不明白你今日休想出了這扇門!”顧忌著教主就在面前,童百熊還是咬牙忍回險些脫口而出的臟話,只是厲聲逼問他,指著的指尖險些戳著他的鼻尖。 楊蓮亭嚇得往后大退一步,目光還是習慣的看向教主。 可教主并沒有如往日般的偏愛寵信,不需他多說一言一語就無條件的偏信他為他說好話,只是冷目沉沉的旁觀著,任由他被這莽撞匹夫指著鼻子質罵。 即使這賬冊確實與他分不開關系,即使他早就知道會有這個局面,可失去教主偏愛的那刻,他還是覺得委屈至極。 他捧著賬冊站在原地許久不言不語,旁人個個心急難耐,幾乎就要暴起了,教主看后心中也急了,便蹙眉冷冷逼道:“快說?!?/br> 楊蓮亭咬了咬牙,低聲承認道:“這賬冊確是屬下所做……” “你是承認了江南與陜西的鹽運收銀,以及黑木崖的教內生意被你偷拿了四成?”桑三娘站起來徑直打斷他,一雙嬌目怒火洶涌,竟顯可怖獰色。 近來數月教中的收支頻頻下降,詢問下面的又說生意依舊,她覺得古怪,便想要查一查教中詳細的賬冊,可問及楊蓮亭索要卻被左推右攔,被磨了幾回才給了她一兩本陳舊的賬冊。 她拿回去細細一看,當即發覺不對,立刻轉頭找到了教中負責財政記錄的葛長老。 兩人拿出各自的賬冊聯合比對了幾日幾晚,竟是發現這大半年來各地分舵的收入明明合乎逾期,卻有一部分悄悄送進了楊蓮亭的口袋里。 她們隱隱覺得應當遠還不止,兩人便派人悄悄摸摸的從楊蓮亭的院子里偷出了其他賬冊細細盤查。 這一查就了不得了。 于是今日一早她們找到了童百熊,幾人聯合沖進教主的主院,要教主必須給個說法。 楊蓮亭還欲辯解:“屬下,屬下也沒拿到四成,好些也是給了其他香主?!?/br> “就是說還有賄賂了?”桑三娘冷笑連連,“楊總管真是好生聰明,也知要用錢財買通他人,才能賺的盤滿缽滿??!” 這才發覺說錯話的楊蓮亭臉色一白。 教主雙目凝望他慘白慌措的臉色,只是緘默。 自從兩人相好以來,楊蓮亭一直兢兢業業做事,踏踏實實的伺候他,用盡了討好他的法子,是以年后他便把教中多處分舵的生意都交給了他管理。 后來楊蓮亭忙得時常出教辦事,三番兩次連他的約也趕不及赴,總是事后才軟眼軟語的向他討饒道歉。 他本以為這人是一心為自己為教里忙碌,原來竟是為了他自己的腰帶子忙的分身乏術。 單是一處分舵每月上交的貢錢都有數千百兩,何況日月神教的生意廣遍大江南北,鹽運更是利潤豐厚,可想而知這半年多來他是貪圖了多少白花花,數不盡的銀山錢堆。 這般偷盜大罪,在日月神教的教規之中,最輕的都要當場百鞭,再革除職位以儆效尤,若是嚴重些,便要廢除全身的經脈與武功趕出黑木崖。 無論前者還是后者,顯然這都是教主所不愿看到的一幕,但他又無法開口替他留情。 他看著眼前手腳緊縮的英俊男子,心里不免深嘆一口氣,蓮弟啊蓮第,你這般的糊涂,倒叫本座好生為難啊。 楊蓮亭見教主得知真相后便臉色陰沉的盯住他,心中不勝惶恐,卻無法辯駁自己這些時日的陽奉陰違,只得在他的沉沉目光下一寸寸的低下頭,手足竟還微微發起了顫。 “還不止如此呢?!币恢睕]說話的葛長老心明眼亮,緊跟著從懷里摸出一份密報,親手送到了教主面前。 他字字鏗鏘道:“請教主過目,這是前日暗士送來的密信,上面正是解釋了為何數月前咱們赤水河的分舵總有人鬧事?!?/br> 真是一樁壞事接一樁。教主沉著臉把那密信接過來。 待他打開后垂眼粗略一看,霎時神色凝住。 “楊蓮亭?!?/br> 楊蓮亭膽戰心驚的看著教主已是冰冷僵硬的臉色,顫顫試探:“教,教主?” 教主抬眼看來,皆是冰渣:“你曾同本座說過,你的表妹只是江南一戶普通兵器世家的正親嫡女,與本教從無有任何的瓜葛,所以本座才會額外同意讓她在此暫住?!?/br> “是,是啊?!睏钌復ゃ氯粦?,又急忙使勁點頭確保道,“這個,這個屬下所說為真,千真萬確不敢有騙教主!” 不待教主說話,葛長老就立刻接過了話頭。 “那么,你能不能現在跟教主和我們大家解釋一下?!彼湫Φ?,“為何我們的暗士查到,你那所謂普通世家的千金小姐,怎會先是師拜五岳劍盟左冷禪的門下,后又拜入五毒教成為內門弟子呢?!” 一語落下,舉座皆驚。 童百熊滿目的不可思議:“老哥,你說那個小丫頭,是,是五毒教的?” 葛長老沉色頷首:“信上說,此人仗著姿容不錯,拜入左冷禪門下后就與多名弟子暗中來往,入門三載就隨眾位師兄前往少林拜經求學,卻是別有居心,竟偷了少林藏書閣里的一門修煉心經,后叛離師門逃出塞外,又恰巧被五毒教的圣女看上帶回教里,不久便收為入門弟子,閉關練功五載不曾踏足中原一步?!?/br> 童百熊和桑三娘幾乎聽蒙了,這樣的人生經歷何其豐富多彩,這樣的心機詭計簡直令人自愧。 在他們印象里,這分明是個堪比謫仙般矜貴不凡的人物,私底下卻這般的齷蹉不堪,不知與多少人有過親密來往,游走花叢之中片葉不沾身,又哪里像是往日里高不可攀的圣潔模樣。 他們著實不敢置信這會是同一個人。 而楊蓮亭直接呆立當場,眼睛瞪大如牛丸,腦子里都是空空如也。 一屋子的人,傻的傻,呆的呆,顯然這個事實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葛長老看的又覺他們好笑又覺他們可憐,便從懷里抽出一張薄紙,接著說了下去。 “虧得此人天姿絕然,實在難見,竟靠著那本少林獨有的心經,又有五毒圣女親自教導,便練得一雙好眼,一張好嘴,眼可奪魄,嘴可命神,所到之處無人不把她奉為上賓,有求必應?!?/br> 拾 此時的教主大人十分頭疼,怎么本座的蓮弟在不要命的惹火,這個女人也在不怕死的惹火。 這下,他們便都懂了。 江湖人傳,少林的藏書閣里藏有一門獨特心經,據傳是當年三藏法師親赴天竺取回的七十二經卷中的一卷,聽之可叫人神志全無,念之可讓人渾身無力,而五毒教又最擅奪舍心魂的魅惑功法,且還有各種毒蠱奇藥長伴己身。 很顯然,這兩者一旦結合,自然無人再能從她掌心溜走,任她當寵物玩弄在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但更巧的是,無論是嵩山派還是五毒教,都與他們日月神教勢不兩立,水火不容,旁日見之定要打個你死我活不可。 是以,教中的弟子一旦提及這些外敵,都絕不會有好臉色相待。 何況這外敵還在一正一反之中來返流竄,現在甚至光明正大的進入他們教內自由行走,被他們奉為貴客精心款待呢。 這種別有居心的人定然要千刀萬剮,可引她入內的人也定然要追究其重責。 想到這里,教主心中一沉,剛要開口說話,又聽葛長老繼續侃侃而談。 “這些年五毒教一直久居塞外,地處苦寒,他們為了與神龍教爭奪地盤,便開始大肆收入弟子,不論此人是何身家地位,更不論前塵往事,一旦入教便悉數進行嚴厲管轄,直到確認弟子終生不會叛離才會放他們外出?!?/br> 說著,葛長老目露不屑:“他們與神龍教爭奪地盤也就罷了,近年還還悄悄把弟子派進中原滲入各門各派,專為偷盜門中寶物與武功秘籍增強自身能力?!?/br> 話至此諸事便已然明了,童百熊與桑三娘目光交匯,無話可說。 “黑木崖是咱們神教總壇,他們不敢大意,又查到此女的身家特殊,便特意派了此女藏身化名來到河北一路高調行事引起咱們的注意,再名正言順的進入黑木崖方便行動?!?/br> 說到此處,教主焉能不知結果,他想開口挽回一下局面,但眼前的童百熊與桑三娘回過神后,便怒目熊熊的瞪緊楊蓮亭,一口一口的目光恨不得把他的rou生咬了下來撕碎吞腹。 教主張開了嘴,最終又緩緩的閉上。 他靠住背后的軟枕,沉沉閉上眼,已知接下來就是無法改變的結局。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因他而起,自該因他而結。 果然,葛長老說著一停,視線就直直釘向一旁身體僵硬的楊蓮亭。 他挑目,顯盡嘲諷:“楊總管,你要不要猜一猜,這人到底是靠著誰進來的?” 楊蓮亭的臉色煞白。 楊蓮亭已然不看旁。 楊蓮亭屈膝跪下地。 罪無可赦的犯罪者跪地伏誅,童百熊等人的目光就熊熊烈烈的看向他,逼迫著他此時此刻務必要給出個結果。 最終,無力靠桌的教主只得睜開眼,嘆息般的吐出四個字。 “把她帶來?!?/br> 小半個時辰后,依舊是一襲紫衣金紗的女子便亭亭蓮蓮的站在了眾人的面前。 一雙流光鳳眸掠過之處,無人不是腳下一晃,神智恍惚。 葛長老站的最遠最偏,受的刺激最少,卻仍要指尖掐著腿側狠狠扎了進去才是勉強恢復神智,垂頭不再敢直看她的眼睛。 他暗道這眼睛果然厲害,同時口里大喝:“?;笕诵牡难?,還不跪下???” “讓我跪?!迸拥募贡惩Φ霉P直,頭顱仰的高傲至極,“你還沒這個資格?!?/br> 語落,前方便飄來一句冷冷話語。 “那,若是本座要你跪呢?” 女子抬目看過去,與他正正實實的盯了好一會兒,才是薄唇輕啟:“憑現在的我確實無法與你抗衡,但也不是你想要我跪,我就能輕易跪?!?/br> 她側頭巡視周圍一圈,見屋中眾人皆是站著,唯獨楊蓮亭一臉死灰的跪在地上動也不動,至于童百熊與桑三娘則是面目凝重的站在一旁,目光皆是躲著她不愿再看她一眼,拳頭握的死緊。 這里的每個人心里都鼓著一團重重騰燒的火焰,隨時能燒了這整座屋子。 看罷她了然于胸,又回頭,云淡風輕的道:“何況他們做錯了事,又同我何干?教主莫不是昏了頭,你的屬下做錯了事竟要遷怒與無辜之人?!?/br> 葛長老終于忍不住的怒斥:“妖女,所有事皆因你而起,你還敢說你無辜?!” “何事因我而起,我又是做錯了什么事,你總要跟我說個明白,別一股腦的就把臟水往我頭上倒?!迸硬槐安豢?,滿面坦蕩。 “你施計入我黑木崖是何居心?!” 女子神情冷漠:“老人家,但凡你還有點腦子容量,你都應該記起,我是讓你們的兩位長老親自領入教內,而不是我使用詭計進來?!?/br> “你在我教內四處自由出入,所過之處無人不把你奉若神明,百般討好,難道還不是功法詭異!” “我隨意走動是真,他們百般討好也是真?!迸用嫔蛔?,正正颯颯的辯駁,“但沒誰跟我說過我不能到處走,也不是我要求他們討好我,我許多時刻連口都未曾開過,是他們自愿如此?!?/br> 雖然說了不準也未必頂用,眾人討好也是因她眼睛之故,可她當然不會把這些實話說出來。 三番兩次被她隨口反駁,葛長老的老臉漲紅,終是破口大罵:“好個伶牙俐齒的妖女!你從五毒教習得一身詭異妖術,仗著是楊蓮亭的表妹身份讓教中弟子對你不敢違抗,再用一雙妖眼勾魂攝魄,對你惟命是從,如此還敢說你不是居心叵測?!” “……” 葛長老聽她沉默,便是得意冷笑:“怎地,無話可辨了?!” “誰告訴你我師從五毒教?!?/br> “白紙黑字你還敢狡辯?!”葛長老抬臂指著教主身前的小桌,“妖女,你上前拿起瞧瞧,這里面便把你是江南樓家女兒的平生事跡說的清清楚楚?!?/br> “那么,”女子面無表情“誰又跟你說過,我是那江南樓家的女兒?” “老子與你初次相見,你便親口說過你姓樓,單名蘭?!蓖傩芴ь^,皆是被騙后的憤怒與失望,“小丫頭,別翻臉還耍賴,老子最看不起你這種敢說不敢應的膽小鬼?!?/br> “我的確姓樓名蘭?!迸颖持?,輕描又淡寫,“可哪條王法規定了,這世上不能有一模一樣的名姓?” 看她舌戰群儒猶不落下風,桑三娘便站了出來迎風挑戰:“當初我們說你與楊蓮亭沾親帶故楊蓮亭也當著教內上下喚你表妹多回,你未曾反駁過一次?!?/br> “我雖沒有反駁過一次,也同樣一次沒有應承過?!闭f著說著女子竟是嗤然笑了,“莫要忘了,這些都是你們主動安給我的,難道就因為我沒有反駁過,所以你們就這般輕易的認定了一個陌生人么?” 眾人稍微一思索果真如此,一時半會的竟就反駁不了她的話。 果真是伶牙俐齒,果真是巧舌如簧,果真是一如既往。 打又舍不得打,說又說不過,這下他們拿她壓根沒有辦法,只得目目相對,一時無言。 “同樣姓樓名蘭,同樣的出現地點,同樣的眼可奪神?!边@時,前方基本沒出過聲的教主終于開口,卻能一語中的,教人難辨。 在眾名屬下暗中悉數拋來敬佩膜拜的視線中,教主直直看著她,氣勢威嚴道:“此番種種,未免太過巧合了吧,樓姑娘?!?/br> 聞言,女子亦是挑目望向他,足有半刻也不曾開口詭辯,像是詞窮無言了一般。 就當眾人以為她終是敗在教主面前時,忽聽女子淡淡輕輕的嗤笑一聲。 她看住眼前容貌絕世,威儀繞身的男子,笑容竟是透著玩味,鳳眸深處意味深長。 “所以,才可謂無巧不成書啊?!?/br> “東方教主?!?/br> 她道。 拾壹 擁有逆天金手指的瑪麗蘇不屑冷笑:想關我?還想讓我受苦?下輩子吧。 因樓蘭堅持不肯認罪,且眾人也無法對她動手,正是僵持時刻,教主見狀順勢給了眾人一個臺階下。 樓蘭與楊蓮亭被關入地牢,擇日確鑿證據后再審。 除了葛長老臉色不愉,欲言又止以外,其他人皆是黯然無話,沉默應下。 一場火勢熊熊的問罪眨眼間變成了一場說不明理不清的啞劇,實在是一場跌宕起伏的可笑大戲。 黑木崖的地牢進來便是有出無歸,所以不分男女,皆是在此死心等待生死大限的時刻來臨那日。 兩人同罪而來,又牽連緊密,為了方便日后提審,楊蓮亭就被關在她的隔壁牢房。 樓蘭自小養尊處優,楊蓮亭被百般縱容,幾乎都可算是嬌生慣養的,這環境奇差的牢獄還是頭次踏足,兩人的對待態度卻是天差地別。 當晚,楊蓮亭從入獄就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癱坐在角落里抱臂不語,樓蘭卻是興致勃勃的在牢里四處走動觀察,像是不在時刻吞吃人命的牢獄里,而是游玩在百花開遍的后庭院。 專為審問犯人的牢獄條件自然艱苦,只有一張草草鋪就的石床,一根破爛跛腿凳,時不時還有幾只巴掌大的耗子穿梭在破洞雜堆里,只只肥溜溜的,趴在石碓里朝人眨巴著眼巴望,瞧著還有些愚笨的可愛。 牢房不大,很快就逛完一圈的樓蘭慢步走到石床邊彎腰,屈指摸了摸床上堆放年久的干草稻子。 好扎。 原來世上還有這么扎人的草啊。 她盯著自己被刮紅的指腹,有些稀奇。 之前她連這種顏色枯黃的雜草都沒見過呢,畢竟她的庭院里一年四季如春,百花開遍,青柳不敗。 看來到這凡塵過一遭確實不錯,她至今已是見識到了許多她根本沒機會見過的東西。 無論人,還是物,亦或事。 正若有所思時,隔壁忽然飄來沙啞低沉的聲音。 “表妹,你……” 她捻了捻手指蹭到的灰塵,懶得回頭,只淡淡冷冷的丟回去一句話。 “若你白日里耳朵沒有聾,眼睛沒有瞎,你就不該再喚我表妹?!?/br> 說著,她的鼻腔里發出一聲不屑輕哼,聲音更冷:“況且,還沒有人夠格當我的兄長?!辈贿^區區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哪里能攀龍又附鳳。 只是當初入崖為了少些麻煩,才由他口頭上占些便宜而已。 那聲音聽出她話里毫不遮掩的鄙薄,默了一瞬,又喚:“樓姑娘?!?/br> 聞言她不置可否,一甩衣袖掃去床上的灰塵草堆,以金紗外袍做墊,這才自顧自的悠然坐下,淡淡然的開口。 “說吧,何事?!?/br> 楊蓮亭站在對面牢獄的柵欄邊,雙手扒著鐵欄,目光復雜的望著她姿態悠然自得的坐在石床上。 哪怕到了此刻,這人還是往日里一副高不可攀的矜貴模樣,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恍惚覺得她還是坐在精致華貴的廂房小院里低眉賞花,抬頭抿茶,而不是在這陰暗陳舊的牢獄里混混等死。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是啞聲開口:“樓姑娘,你不怕嗎?” “怕什么?”一襲華衫的女子坐在床沿姿態溫雅,斂目如花。 “黑木崖的地牢從來都是有進無出的,專為審斷有罪之人?!彼肿职l顫,“我以前見過進入這里的人,都是躺著出去的,沒一個能完好無缺?!?/br> 日月神教的教規嚴格,入牢之人皆是罪無可赦,出去的人要么死要么瘋要么殘,從無他法。 因此從教主下命把他們關入此地的那一刻,他就自認死期將至。 這廂他自知死罪難逃,一副絕望模樣,那廂隔壁卻截然不同,宛如閑時悠然的觀山者,讓他心中不免驚奇,便忍不住搭話這個可算讓他獲罪至此的人。 他貪圖教中銀兩的罪名雖也不輕,若非還多了個引狼入室的禍事,導致重罪并罰難以置辯,教主也會設法保住他,斷不會讓他來此受苦。 縱使這般,他還是狠不下心多言責怪這人一字半句,反而還態度溫度的詢問她怕不怕,他自認以德報怨的大善人也不過如此了。 隔壁的樓蘭側目瞥來,見他神色憔悴,眼眶發紅,還是屈尊降貴的給出了解釋。 “我無罪無錯,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入了這里也拿我無法?!?/br> 其實入了牢獄誰還管你是否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況這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木崖,哪怕是天底下第一善人也要脫層皮才能出去,哪里有她想的這般簡單輕松。 這天下的哪間牢獄沒冤死過人啊,能夠平反的更是寥寥,幾乎就沒有完善之身。 但轉頭一想,哪怕她真是坦蕩無錯也要半生不死,那他豈不是要被大卸八塊,身無葬身之地,他的臉色就更白了。 樓蘭面無表情的望他一眼,又看向前方,聲音更冷:“你也無需憂慮過甚,你暫時還死不了?!?/br> 聽著話語倒像是在安撫她,但語氣冷冽,倒是巴不得他就時死的干干凈凈,免得再污她眼睛才是上天開眼。 此人話里話外的淡漠態度分明是刻進了骨子里,待人皆是一般模樣,即便貴為一教教主也得不到她多少和善的顏色,足見她天生便是高傲至今的性情,典型是個被身邊奴仆嬌慣寵壞的大小姐。 知她待人一向冷漠且自持,并非故意,但楊蓮亭卻能清楚感知到從一開始她就對自己格外有成見,態度更加惡劣,甚至暗含嫌惡。 剛想開口詢問他到底是何處惹她不滿,便見她徑直起身走到牢門口,揚聲喚了一句來人。 “樓姑娘,你做什么?!”雖然人家待他不善,楊蓮亭卻難以厲色,見她用往常一般召喚奴仆的態度叫人,忙是出聲制止她,“這是牢獄不是繡房,萬不能隨意招惹牢頭……” 話未說完,已有人大步從前方暗處靠近,惡聲惡氣的大吼道:“深更半夜的,哪個不怕死的狗東西還在亂吠?看來今晚是有人想挨幾鞭吃rou的東西了,正好本大爺的心情不爽咧!” 楊蓮亭怕疼的很,見牢頭一副今夜誰也別想好過的狠厲架勢,當即不敢出聲惹來牢頭的注意,只目光多望了隔壁兩眼,便咬著牙的后退了兩步,免得被惹火上身。 他躲在黑暗里全身卷縮,牢門邊的女子卻是高傲如斯,兩條長腿站的筆直,一架鐵打不彎的脊梁骨。 直到那甩著軟鞭的牢獄直走到前方不遠,她仍是姿態不變,且愈發冷傲。 “快讓本大爺瞧瞧是哪個嫌肚子太飽不想要嘴的雜碎,定教你今晚吃不完兜著走!”牢頭的怒聲咒罵在曲折幽深的牢獄里清晰回蕩,無人敢回話。 在這幽暗不見光明的深牢里,掌管犯人生死的牢頭就是神,生靈皆是不敢反抗。 那牢頭站在原地罵了一陣也無人應答,間間牢房都是悶聲躲避著他的眼神質問,于是他的目光在其中轉了幾番,才鎖定在靠后的一間牢房。 牢頭手腕猛一甩鞭打出脆響,大步走近,獰笑問道:“喲,本大爺還當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原來是個水靈靈的小美人啊?!?/br> 鐵銹斑駁的欄后,一襲紫袍華貴的女子面目清高不可攀,條條根骨不可折,凝目端看便覺是瓊枝玉葉化做rou,奇寶朱珍凝成骨,風華當世難尋其二。 尤其當女子抬目看來時,目目深處皆蕩著璀璨奪目的金光。 她字字溫吞,聲聲緩慢:“你說什么?” 和她目光相對的一瞬間,牢頭的獰笑就徹底消失在嘴角,眼神變得空洞恍惚,只字難言,連小腿肚都在顫顫發抖。 “小,小人說了什么嗎?”他癡癡傻傻的呢喃應答,“小人,小人說的什么,一瞧著貴人就都忘,忘干凈了?!?/br> 貴人冷徹徹的看他一眼,隨即不愉的收回眼,丟出簡潔明了的兩個字。 “開門?!?/br> “是是!”他忙不迭的掏出腰間的一大把鑰匙,慌忙摸出一把就趕緊開了門,唯恐慢半分就惹了貴人的不滿。 牢頭斷然相反的態度,至今沒瞧見他待誰這般的卑躬屈膝,千依百順,一度讓旁邊牢獄里的人個個看得目瞪口呆,無法言喻。 而隔壁的牢獄,錯愕之后又成了麻木的沉默。 他竟是忘了,這人是有能讓人心魂離魄,悉數依附自己的逆天能力。 開了門,貴人揚袖款款亭亭的走出牢,一身干凈如清風,半點灰塵未沾,像極了不過是心血來潮就來這牢獄逛一遭而已。 一貫仗勢欺人的牢頭彎身候在她身側,百般討笑,乞憐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這里太無趣了,我要出牢逛一逛?!迸友垡膊坏?,聲色平靜如自然,“天亮之前會回來的?!?/br> 她說的就像是自己來這吃人的牢獄里不過短住段時日,依舊是想走就走,想留便留,任性的很,卻又覺得任性的理所應當。 “是是,貴人想去便去?!崩晤^竟也絲毫不覺有異,忙是點頭附和,“貴人想去何處,想去幾時都可以,小的絕不會對外多言半個字?!?/br> “嗯?!彼D了一下,又道,“若是有人來尋我,就囑咐在牢中等我便好,不要到處來尋擾我安靜?!?/br> 此時此刻的牢頭,幾乎就等同于只會應好的傻子,連連嘿嘿傻笑應下。 該說的差不多說完了,她抬腳欲走,卻是剛走了兩步就停了一停,冷聲命令道:“你那嘴巴不會說話就別說了,聽得耳躁?!?/br> “是是是,小人方才竟對貴人胡言亂語,是小人嘴臭,小人嘴爛,小人該罰!” 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的牢頭聞言立馬跪下,滿心的自責羞愧,當即開始跪在地上打自己嘴巴子,一個一個打下去忒響,三五個下去就紅了臉頰。 女子沒有再管,也是有心想給他個小小的懲罰,便頭也不回的踏步進入黑暗里離開了地牢。 她的身后,除了剩下一聲聲響亮的耳光聲,就是陰暗的深處里一張張震驚到無法言語的面孔。 以及一雙,復雜且陰鷙的目光。 從頭到尾,她不曾多看過自己一眼。 就像看一團腐爛太久后長蛆的爛rou,渾身散發著難言的臭味,多看一眼都會平白污了她那雙金貴不凡的鳳眸。 就和最初的那人一樣。 拾貳 瑪麗蘇高傲的微笑:沒想到吧,老娘的嘴不僅毒,還甜。 夜色微涼,風清月朗。 正是個適合賞月的好時日。 有人今晚的心情煩悶,為了散心便偷溜出來悄悄賞月,不想剛從林間走出,一眼就瞧見了天穹上斗大的濯濯明月,以及坐在明月下低頭沉思的背影。 完全不需多看,她當即就認出了那抹背影,忍不住驚聲出口。 “你怎會在這里?” 靠坐在巖石上的人回首望來,鳳眸沉浸在月華之中,滴溜如七月流火,煞是好看。 “這地你家買了,只你來得,我來不得?” 一樣的人,一樣的語氣,一樣的態度。 當真是何時何地的景況也改不了她半分啊。 臉戴白紗的紅衣女子站在原地躊躇片刻,還是挪步走到她身邊自然坐下,才是應答道:“這地我家還真買了?!辈淮僬f,又道,“不過這里并非禁地,仍是人人可來的?!?/br> 樓蘭不冷不淡的掃她一眼后回過了頭,目光沉浸在前方嘩啦作響的瀑布。 耐心等了好一會兒也聽不到半點聲響,女子率先出口:“怎的不說話?” 她們三番五次的在此地相遇,兩人同為女子,年紀也相仿,縱使都是心高氣傲的清冷性子,難免也會隨口說上幾句以此打發漫漫夜晚。 樓蘭神色冷冷的脫口回道:“與你有何話好說?!?/br> 她今晚出現在此地,且態度疏冷含刺,她幾乎以為這人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剛要起身暴起,又聽她及時補充道:“今日平白受了委屈,也不知該如何與你說?!?/br> 她的身子一僵,又緩和下來,繼續坐在樓蘭的身邊。 側頭仔細的打量了身旁人好半響,見她撐著手臂按在巖石上垂眼不語,銀銀月色灑在她嫩白的臉上竟顯得她幾分可憐,心中便生了幾分憐意,軟和聲氣的詢問道:“這是受什么委屈了?” 她也想知道,她到底是受了些什么委屈。 語落,樓蘭默了一刻,抬頭幽幽掃她一眼,抿了抿唇才低聲低氣的回答她。 “有人冤枉我是?;笕诵牡难??!?/br> “……”這難道是假的? 樓蘭自是看出了她沉默之下的唏噓,便眨眨眼,顯得落寞起來:“你也想說我是妖女?” “怎會?!彼鄄惶槻患t的故作正色,“你看起來就是平平常常的普通女子,哪里有妖的影子?!?/br> 若這人也算平平常常,估計這世上就不會有妖魔鬼怪一說了。 “偏偏就有人認為我是?!睒翘m長嘆一聲,“認為我是也就罷了,竟非要我把別人做過的錯事認下,還把我關進牢中,見不得光,環境還差,我長這么大從沒住過這么差的屋子?!?/br> “地牢本就不是給人住的……”她聽了只覺汗顏,不得不感慨輕嘆,“再說了,你這不也沒住嘛?!逼仗熘?,還真沒幾個犯人敢光明正大的從牢獄里跑出來曬月亮的。 不過想想也是,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沒有能管住她的監牢。 想到這里,她覺得心奇,就問:“既是受了委屈,你怎的不走?” “我為什么要走?”樓蘭踢了踢長長的腿,把腳邊的石子揣進水湖里砸起個小小水泊,滿面正色,執拗又認真,“我沒有犯錯,那些事也非我所做,自然要等他們明白誤會了我給我賠禮認錯?!?/br> 她聽了倍感無奈,知她是被家里人嬌慣的厲害,壓根不知這世間的人心復雜,便耐色勸她。 “人都是要面子的,縱使他們事后知曉冤枉了你,怕也不會給你賠禮道歉的?!蹦前阈愿窀甙恋娜?,怎會輕而易舉的甘于認錯。 一旦人開始位居高位,便是錯了都只能將錯就錯,認錯只是天方夜譚的笑話。 明明這就是世人皆知的道理,偏偏樓蘭要斤斤計較。 “人既然明知自己做錯了事,為何不能干脆認錯?” “因為要樹立威嚴?!彼p聲嘆息,“作為上位者,若無威嚴如何能掌管萬千屬下,讓他們心甘情愿的拜服在腳下聽由差遣?!?/br> “那也不能因此就罔顧世俗禮儀?!睒翘m非不信這個理,眼色固執道,“我們從小熟讀各類詩書教籍,難道就因為這所謂的薄面而完全拋棄多年的教化么?” “那若是他根本就沒有受過教化呢?” 聞言樓蘭頓住,回頭看向她,狹長的鳳眸在月色里慢慢悠悠的晃蕩,像極了月色深谷里靜靜蜿蜒的一灣水泊。 她微微一笑,再接再厲:“若是他年少被父母棄養,在江湖顛沛流離的長大,平日里只能偷雞摸狗的茍且長大,壓根就不知這世間還有四書五經這種東西呢?” “若是他終日周旋在危險之中,稍有不慎便會落得粉身碎骨,身首異處的時刻,所以不得不阿諛奉承,處處算計呢?” “若是他即便身居高位,身邊沒有可信之人,滿心苦衷也無法對外言明呢?” “你告訴我,”她看著樓蘭,眸光清冷,“這樣的他,還能如何呢?” “罔顧對錯?!睒翘m看著她,定定反問,“從來如此,便是對的么?” 這下輪到她無話可說了。 兩人目目相對,誰也不肯先低頭妥協,還是她最先敗在了她過于明亮清澈的目光下,不愿再與她爭執這些話題,便苦笑一聲道:“你總是伶牙俐齒,讓人無話可說?!?/br> “我說的都是實話罷了?!睒翘m的聲音在這冷清的夜色里被水聲暈染開,“實話雖然刺耳,卻也刻骨,自然無人能反駁?!?/br> 她愣了一愣,便是斂眼溫笑,不做答復。 在此時此地,她一向很少能反駁此人,既是不能,亦是不愿。 因為,她早知這個人就并非蠱惑人心的妖女,也的的確確是受了許多委屈。 一向高傲自持的大小姐受了委屈后不便解釋,不好自辯,只能在這荒野之地同一個外人訴委屈,她當然就要多多包容一些。 縱使她也說不出理由,拿不出證據,但她就是知道這個人絕非是那般腌臜不堪的東西。 許是今晚的月色明亮,許是今晚的氣氛良好,兩人不約而同的避開了這個過于復雜的話題,斷斷續續的說起了旁話打發時日。 “那你打算今后怎辦?”她問,“你嫌棄那牢獄環境差,住著不舒坦,難道你后面夜夜跑來這里待著?”這夜夜風餐露宿的,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如何能受得起這苦楚。 “來這陪你也沒什么不好?!睒翘m無謂的聳了聳肩,“反正這黑木崖的人大多無趣的很,能讓我順心合意的實在太少?!?/br> 聽罷,她的目光閃了閃,便故意打趣道:“你這眼界倒是高的很,黑木崖少說也有幾千人,能入你法眼的竟才寥寥?!?/br> “不是寥寥?!睒翘m并沒有聽出她的暗意,扭頭正視她,鄭肯糾正道,“是只你一人?!?/br> 她聽后一怔,又故作無謂的笑:“哦?只我一人?” “只你一人?!闭f著,樓蘭定定點頭,愈發端重,“或者說,這世上只你一人是最特殊的?!?/br> 雖說樓蘭滿目的認真之色,證明所言非虛,可她聽完卻偏偏是笑了。 好聽話她平日就聽得不少,這話雖要比那些日復一日的陳詞濫調多了幾分情真意切,可比之某人的金口舌蓮,每日都能說出花來的新鮮勁,反倒還差了兩分成色。 可是轉念一想,這人素日一副矜持自傲的模樣,待人不善,態度囂張,此刻竟會順勢說軟話討好與她,似乎也與她嘴里無趣的爾等凡人相差無幾,膚淺又世俗,卻還是可愛的緊。 身邊的紅紗女子抬袖掩笑,眉眼彎彎,好不動人。 “年紀不大,倒是生的玲瓏心蜜罐嘴,會說的甜言蜜語哄人開心?!?/br> 不料樓蘭的神色顯得幾分奇怪,鄭色反駁道:“我不會說甜言蜜語?!蓖噶恋难壑樾毙笨磥?,“你喜歡聽?” 聽她義正言辭的反駁后,紅紗女子先是一愣,隨即愉快的瞇起眼:“我想沒人會不喜歡聽好聽的?!?/br> “哦?!睒翘m無謂的眨眨眼,“我身邊倒是有個慣會說甜言蜜語的,你若喜歡,我后面把她叫來獨獨說給你聽?!?/br> 她光是想到那個場景都覺古怪的可笑,便道:“這特意命人說出口的甜言蜜語,難免別扭的很?!?/br> “這丫頭天性就愛說這些,平日對著我都能說個不停,直說的我不勝其擾?!睒翘m沒聽出她話里的婉拒,一時興趣上來就開始自顧自說,瞧著活潑的很,壓根沒了之前一絲半縷的委屈色。 樓蘭盯著她,眼波流轉:“若是遇到了你,她怕是想說的就更多了,我都擔心你會怕著她呢?!?/br> “哦?”她終是有了些興趣,“我已是很久沒有遇見過讓我怕的人呢,倒是想要瞧瞧一個黃毛小丫頭能讓我怕到什么地步?!?/br> 活了這么些年,還沒見過誰能憑著一張空口白牙教她害怕的,難免讓她生了幾分好勝之意。 對面的樓蘭鄭肯頷首:“若你心想,我自會讓你滿足這個心愿?!?/br> 隨著對面字字輕淡的話語落下,迎面送來的山谷夜風恰巧拂過她臉上的薄薄白紗,掀起一個小小的口子,露出她嘴角錯愕的弧度。 其實她也就是隨口一語,哪里真會和一個小丫頭多生計較,偏樓蘭卻是個聽不出實話的傻姑娘,竟還把她的話當了真,言鑿咄咄的應答下來。 這人之前分明還是對誰都高高在上,一個眼神就叫人神魂顛倒,把人玩弄在股掌之間令人生氣,這時對她卻是天真的近乎赤忱,教人難免心憐。 她失笑,脫口道:“看不出,你竟還是個縱容他人的好性子呢?!?/br> 還有之前信誓旦旦答予的那事也是這般,明明平日里瞧著就是高傲任性的大小姐呢,想不出還有這貼心的一面。 樓蘭頓了一頓,微微偏首,疑惑反問:“是么?我縱容你了么?” 她不禁莞爾:“我想什么,你便應我什么,這還不是縱容?” “這樣啊?!睒翘m若有所思,呢喃自語,“原來這便是縱容了,確也不難啊?!?/br> 她聽得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剛要說話,又聽她低聲開了口。 “我喜歡縱容你?!?/br> 她一驚,不能及時理解她話里的意思。 “我喜歡縱容你?!睂γ娴呐颖犞浑p漂亮鳳目再次強調。 她說著這話時眼底幾乎生出了光,處處五官皆是勾人的好艷色,可她的眼底卻干凈的如月下細河,山澗清風。 “我之前從沒有縱容過別人,我也沒有嘗過喜怒悲歡的滋味,所以我格外喜歡這種縱容的感覺?!?/br> 說完,對面的女子竟是笑顏如花,滿色動人。 印象之中,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笑的這般燦烈,這般真誠,堪比月下曇花,閉時獨立眾生,開時熾烈奪目。 隨即,她又聽到這人輕聲細語的說出了一句讓人倍覺心酸的話語。 “這種縱容的滋味,能讓我覺得,我是個真真實實存在的人?!?/br> 下一刻,這人忽就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觸感柔軟如無骨,又倍感溫暖,竟是燙的她一瑟縮。 無意之間還摸到了她的細白手腕,只是稍稍一探,就能摸到幾乎可算是空無一物的經脈里靜靜流淌著的一股若有若無的純凈勁氣。 紅紗女子的眼眸微閃,眼瞳深處晦暗不明。 面前的樓蘭并未察覺到她微末的異常,只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雙眸緊盯著她,輕聲一字字的說道。 “我很慶幸,能遇見你?!?/br> “若說此生我最幸運,做的最好的決定,”她握著她的手,忽是偏首莞爾。 “也許,便是離家見到了你?!?/br> 其實她早就聽慣了有人時常粘膩在她耳邊層出不窮的愛語,遠比之更加露骨羞人,可無論哪一句都遠遠不及她話里的滿滿赤忱與真切歡喜。 兩人在銀銀月色中目目相對,眼中蕩著她的眼,手中握著她的手,很少與外人親密接觸的她臉頰不禁透起微微的紅色,一度不知該如何作答。 而她的心,在這日復一日的漫長時日的煎熬里逐漸消耗了氣力,卻又在這一刻奇異的沸騰起來。 過后,她沒有再掙扎,只是紅著臉,垂了眼,由她把自己的手緊緊握在炙熱的手心里。 這夜的月色果真溫柔,令人難以自持的心軟似水,不禁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