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利……”

    蘇安十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的奔跑，終于來到了黑暗的盡頭，猛的蘇醒了過來。

    一醒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野花盛開的草地上，身上還蓋著維利的驅魔教廷制服，以及殘留著的，維利身上的紫羅蘭和雪松的微弱清香。

    于是他趕緊翻身，四顧起來，尋找維利的身影。

    維利就在不遠處，背對著他坐著，教廷的長袍被他退下蓋給了蘇安十，現在他一身白衫孤獨的坐在高高的涯地旁邊，有些恍惚的看著已經恢復如初的城鎮與人們。

    光明神死，惡魔褪去，世間不會再超凡的力量，沒有惡魔，自然不再需要光明神廷與驅魔神庭，他有些無助，信仰的崩塌反而讓他徹底失去了方向。

    蘇安十看著他仿佛十分脆弱的背影頓時心疼起來，知道現在正是他最茫然的時候。

    蘇安十拿起披風，慢慢的走了過去，就在快要靠近維利的時候，突然被他呵止了。

    “你別過來……”維利沙啞的說。

    維利阻止了蘇安十的靠近，讓他臉上原本露出的欣喜尷尬的凝固在臉上。

    “維利……”蘇安十謹慎的輕輕叫他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略帶討好的停在了原地。

    “別靠近我……”維利卻抱住了肩膀，沉沉的低著頭微微的顫抖著，他的記憶在全面的恢復融合，剛才的大戰讓他沒有時間去思考那些，現在一切結束，那些沉默在記憶深處，不堪的記憶卻全部都紛紛復蘇，逼迫著他重讀一遍自我。

    他是雅頓王國的圣騎士，也是天國的圣天使，但是他更是那個被惡魔王欺辱折磨，失去一切，顛沛流離的維利，而惡魔王就是蘇安十，他一直都是。

    如果說光明神是欺騙他，背叛他，那蘇安十就是折磨他，利用他，這兩種傷害的重量在他心中是相等的，他幫助蘇安十擊殺神種是因為他無法坐看光明神種為了成神吞噬靈魂，他拒絕蘇安十再靠近他，則是因為他根本無法接受蘇安十就是傷害他的惡魔王，縱然他想起了曾經的過往，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蘇安十燃起過愛，但是那些愛都被他對惡魔王的恐懼壓制了，同時也被他自己親手扼殺了。

    更糟糕的是，他的記憶橫跨千年，驀然回首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像個亡魂，神庭消亡，沒有人會在要求他虔誠，也沒有道路再給他追尋，他這么多年來的自我克制，感情壓抑就像一場笑話。

    他就像一個從馬戲團里脫困的野獸，到了外界反而不知道該怎么生活，沒有了皮鞭和矚目他反而無法適應，他感到了窒息和無奈，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用途和存在的價值，可是心底微微燃起的一絲對自由的渴望，又讓他內心無比矛盾。

    所以，一時間，維利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接受蘇安十，他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那段慘遭凌虐的時光，以及另外一段溫暖的要把他灼傷的幸福時光。

    蘇安十站在他身后，嘴唇蠕動了一下，最后鼓起勇氣，突然說到，“維利，你身上的咒術都已經解除了，光明神死了，你已經自由了?！?/br>
    “……”維利不語，這并非是他自己想要得到自由，他的一切都是旁人推動著替他做出選擇，顯得他愚蠢又無能。

    但是，這份自由又十分的奢侈，來之不易，它是對的，比起自由更像是救贖，縱然維利感到不適，排斥著它，在心底也無法無視它的正確性。

    如果不是惡魔王蘇安十將他帶走，把他變成惡魔，他早就是那光明輪中亡魂了，這種無力感讓維利深深地感覺自己現在身上帶著一股怨氣，并非對其他人，而是對他自己，同時針對起蘇安十。

    可雖然不知道蘇安十究竟為什么變成惡魔，但是維利現在腦子里無法思考這些，他的心緒被其他壓抑的情緒占據著撕扯著，割裂著，讓他現在不想聽任何道理。

    他想靜一靜……

    “維利……對不起……”他的身后，蘇安十看出了他的壓抑，知道他肯定還在對自己怎么變成了惡魔懷疑不安，于是再度開口說到。

    “你升靈了以后，就有人舉報了我，神庭駁斥我為異端，惡魔，把我送上了火刑柱，可這些都不怪你，在我看來，神庭中，只有你是真正善良的，他們的惡與你無關，我死后本以為就算升不到天國，你也應該會來看我，看我墜入地獄也好，嘲笑我愚蠢也好，畢竟你早就告誡過我危險，可是我連你都沒有等到……因為……”

    “因為所有的天使都會被剝奪還是人的記憶……”維利淡淡的接上，他不是看著蘇安十受死，而是遺忘了一切。

    “是……所以我開始憎恨你的薄情冷漠，同時墜落到了一片靈魂的海洋，奇怪的是那里并不是地獄，這個世界好像并沒有地獄，我周圍全是已經耗盡光輝的靈魂，他們都很痛苦，我還看見了很多天使一樣的東西過來傾倒它們，那時候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如果是在地獄，好歹我可以每天在懲罰中想著你，但是哪里什么都沒有，我不知道該去哪兒，該做什么，仿佛只能像其他靈魂一樣慢慢等著自己靈魂耗盡，直到我被一只惡魔吞噬，被帶到了眾神之間，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br>
    “光明神很早以前就已經死去，祂因為私斂靈魂壯大自己被眾神擊殺，卻不死心的撞斷冥河偷取了無數靈魂關在神國之中做為復活的能源，我們都生活在祂的神國里面，是祂隨時可以收割的糧食，而不斷入侵的惡魔是神明制造的，搶回靈魂的生物，我們所有的努力，為了生存而做的抗爭，不斷的驅逐惡魔，都像個笑話?！碧K安十苦笑。

    “之后，我從眾神那里得知，光明神種復活在即，成為天使的你一定會被祂吞噬，所以我就祈求眾神救你，可祂們告訴我，祂們只能消滅神種，但是所有天使都被祂所烙印，會隨祂一起消亡，并無方法拯救?！?/br>
    “只有混沌古神提出了一個條件，說可以救你，祂要我參加祂的一個實驗……”說到這里蘇安十的聲音心虛的小了下來。

    “然后后來你就都知道了，我成了惡魔，和眾神簽訂了契約討伐神種，混沌古神的力量難以駕馭，讓我精神一直處于極亢狀態，把所有惡欲都釋放在了你身上……還把你變成了魅魔……對不起，維利，我不是想給自己開脫，可是當時安萊塔與我不合，我搶了他成為征討者的機會，他一直看不慣我的患得患失，所以我當時用了很極端的方法喚醒我的人性……結果一直在傷害你……對不起維利，你不用原諒我……”蘇安十聲音顫抖著說到。

    “…我的力量只有這么多，救不了所有人，也沒法像你一樣大愛無疆，我只想著救你……但是還好……我最終還是救到了你…”說到這里，蘇安十終于忍不住哽咽起來。

    “你自由了維利……你的信仰絕對不是一無是處，你的那些善良，節制，包容，也絕對不是虛假的品質！沒有教廷，你也可以找到一條屬于你自己的人生之路的！”蘇安十突然提聲道。

    “維利，你可以做到的……成為一個人格獨立的人……走你自己的道路，活下去！”

    面對蘇安十這樣的解釋和勸導，維利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種話，他一直待在教廷，所有人都告訴他要信奉著教廷，跟隨著教廷，才不會迷失自我，所以他從未想過脫離教廷要怎么生活，但是蘇安十卻告訴他，他的信仰并非無用，離開原本的道路也并不會迷途。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為那樣的人，現在的他還在排斥著這個已經沒有了教廷的世界，或許他需要時間去適應……

    最終，他沉默著看向了遠方，輕輕的說，“我需要自己靜一靜……”

    蘇安十沒有挽留他，正如維利所說，他需要一點私人的時間，思考今后的人生，自己找到新的方向，有人扶持終究無法通向獨立，這一點蘇安十幫不了他，也自認為自己沒資格幫他。

    看著維利遠去融入城市最終消失不見的身影，蘇安十終于感到了一絲欣慰和憂傷，他比維利自己都更清楚他是什么樣的人，所以他也沒有打算祈求維利留下或者原諒，強硬的要求會讓維利的心理負擔很大，縱然和維利解釋清楚前因后果，他們也都不會快樂。

    維利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也是應該的，他不應該和一個傷害過他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不值得。

    蘇安十抹掉了眼淚，拉緊了風衣，傍晚了，夕陽下垂，這回輪到他找不到家的方向了。

    維利走了，蘇安十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他和維利一樣，教廷不再存在，他就突然成了無業游民，想了半天，蘇安十還是決定先回他和維利一直居住的教廷分配的那套房子。

    不過蘇安十猜測，維利可能不會回到這里了，果不其然，拉開熟悉的大門，里面只有整潔但黑暗的家具，里面所有的裝潢蘇安十都熟悉無比，唯獨少了那個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