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冬眠艙醒來時，我的身體僵硬極了，似乎不受我的大腦控制。與我一同蘇醒的還有meimei陳二芒和于芷晴，她們就躺在我隔壁的艙室。

    一個女生站在我們前方，看著玻璃艙門開啟。霧氣消散后，我看清了她的臉，一眼就認了出來——李若嘉。

    “歡迎回來，三位?！彼⑿Φ乜粗覀?，突然間情緒失控，眼角流出淚來。

    我動了動嘴唇，但是聲部器官的知覺還未恢復，只發出了一些“啊啊啊”的聲音。李若嘉卻大概聽出了我的意思，是在問她現在是什么年代。

    “現在是2133年，你們一共冬眠了五年零九個月?！?/br>
    “可是我……不是說……冬眠八年嗎？怎……怎么提前喚醒……”我問道。半分鐘的時間，我的身體就已經開始變熱，也可以發出一些聲音了。

    “是這樣的，現在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和二芒幫助，只有你們才能夠幫助。所以徐之明讓我提前喚醒你們，抱歉?！?/br>
    她扶著我們從艙內起來，坐在冬眠室角落的座位上，向我們訴說著這五年中發生的事情。若嘉姐現在又比我們大了五歲，我注意到了歲月和災難在她臉上和身體上留下的衰老跡象。

    當初我選擇冬眠，是因為那場暴亂。在那場暴亂中，我的母親、段然姐還有徐俊叔都喪命了。那是一段所有人都不愿回憶的痛苦歷史。

    后來我們知道，那場暴亂的起因，是避難處內外互通導致的。外部因素指的是，諸多沒能在方成生物科技公司得到一席庇護之地的幸存者，迫不得已向我們的大樓發動襲擊。他們多是普通人和窮人，在公司內也無親無故，只得蜷縮在城市的其他小房間內。但是他們的糧食供給成為了最大的問題，這使得他們必須前來搶奪這處庇護所的資源和空間。

    而內部因素，則在于后主樓內的那些原政府官員。在大災難背景下，他們已經喪失了話語權，政府派和徐俊叔為主的公司派領導者之間多次在會議上發生爭執，而且總以公司高層的決策為結果。他們不想讓一家企業主導一切事務，因此產生了消滅徐俊的想法，憑借自身特權，給外部襲擊者打開了大門，最終造成了那樣的慘劇。

    事后，公司失去了核心領導者，被政府派重組cao控。作為徐俊的兒子，徐之明也被安排去了最底層的工作。

    至于我的母親和段然，則是為了在那場底層大火中挽救實驗室內的黑色生命。共生體最怕高溫和燃燒。她們最終沒能活著出來，所有的共生體也徹底消失。

    失去所有至親的我和meimei，無法振作，選擇了逃避這個世界，要求進入了冬眠。芷晴起初沒有和我們一起冬眠，她對失去意識的冬眠狀態有些害怕。也是剛剛若嘉姐才告訴我，我和meimei冬眠之后，芷晴一個人在宿舍住了兩晚，感到孤單，當時持續發生的暴亂也讓她感到更加恐慌，于是也決定與我們一起冬眠。

    “這五年間，之明重新趕下了政府派，再次凝聚起整個公司的人，現在緊緊把公司和整個社會的領導權握在我們手里?！崩钊艏握f著這些時，不覺露出了欣慰和驕傲的表情。

    我和meimei都有些吃驚，追問起這其間的細節。

    “之明在領導和斗爭上真的很厲害，甚至比他父親還要厲害。當然，這期間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包括胡書博博士和林音，他母親，我和小熙，還有后來的邱明將軍，都幫助他策劃了權力變革?！?/br>
    “等等，邱明？他是我姑父！那我小姑陳思瑤也回來了嗎？”

    “陳思瑤……在災難爆發初期就被感染了。你冬眠六個月后，只有邱明將軍，和他帶的三十多個幸存軍人來到我們公司?！?/br>
    想起所有逝去的親人，我的心中不禁再一次悲痛起來。

    ＊＊＊

    之明此刻正在城市中視察，若嘉遂帶著我和meimei離開公司，在方成市里隨意走了走。她告訴我們，在徐之明的精細策劃和組織下，公司一步步地向外擴大安全范圍，清理感染者，在兩年前就已經將安全區邊界推到了方成市郊。此刻，生活在方成市內的居民共有五千余人；并且，平均每周都有數十名散落的幸存者從城外抵達方成，加入這個復蘇的城市社會。

    沿途，雖然沒有熙熙攘攘的街道和擁擠的人群，但也有店鋪、活動的人們和孩子，少量的汽車在大馬路上飛馳。這個城市真的活過來了——社會似乎正在正常運轉，從前的煙火氣也已經回來了。

    由于公司就在方成市郊，我們很快就走到了安全區邊界。一堵八米高的鋼筋網出現在遠處，由堅實的水泥柱連接著，一片一片的沿著地平線兩側蜿蜒而去。網墻的那邊，有很多感染者正抓著欄桿對著我們吼叫。

    “真是不可思議……”我由衷地發出了慨嘆。

    “是啊，之明真的很偉大！重建時代來了，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人類文明也要繼續?！崩钊艏胃胶椭艺f。

    ＊＊＊

    當天晚上八點，我終于在之明的辦公室見到了他本人。

    我們彼此坐在寬桌兩端，看著對方。相差五年，他似乎變了一個人，下巴的胡子也留密了，氣質成熟了許多。而我，仍是個十八歲的青年樣貌。

    “若嘉應該和你說了這些年的變化吧?！彼粗艺f，“你小子，當年我們都處在低谷，就自己先逃了，留我一個人去戰斗，可真是不夠仗義?！?/br>
    我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角?！皩Σ黄?，之明?！?/br>
    “算啦。今天提前喚醒你，是想要你能夠幫我。我們需要黑色生命?！?/br>
    聽到這個詞，我心里咯噔一下，緊張地看著他。

    “別緊張。那場暴亂毀掉了幾乎所有的共生體，包括擁有共生體的宿主——你媽蘇米和段然。在那之后，我們所有人的精力一直放在權力斗爭和社會建設上，因此幾乎都忘了這一研究項目。直到去年，剩下兩個唯一的共生體宿主，書博博士和他的妻子林音，突然在一周之內急速衰老，突然去世，我們才重新注意起這黑色生命?！?/br>
    “等等，”我打斷他道，“你說的一周之內急速衰老，是什么意思？”

    之明調出了數張照片，控制投影儀，放映在了墻上。一張張劃過，我看見胡博士和林音小姐一張張圖片，仿佛是從他們二十歲到八十歲的紀念照?！耙苍S你也很意外，這是他們在一周之內，每天照下的照片?！?/br>
    看著這些照片，我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你再想想你的mama蘇米，她明明已經快四十歲了，卻一直保持著二十多歲的外貌和生理狀態，對不對？還有段然，也大你那么多，可是看上去卻像是你meimei一樣的年紀?！?/br>
    “是……確實是這樣……”

    “我想，這或許都和那個共生體有關。我們給出的猜想是，它賜予宿主長期的年輕狀態，因為這是有利于性交和繁衍的。但是這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它會燃燒生命體后期的能量，導致宿主壽命縮短，并且在生命的最后幾天迅速衰老，走向死亡。書博和林音都是在四十五歲左右去世的，所以我們推測，黑色生命燃燒宿主的二三十年壽命，用以為繼宿主前半生二三十年的巔峰生理狀態?！?/br>
    “那是不是說，我在四十五歲的時候也會……”

    “很有可能。還有你的meimei和芷晴?！?/br>
    我不禁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和二芒、芷晴現在是世界上僅存的共生體宿主，你們也是最了解共生體的人。我需要你們繼續當年的‘黑色生命’研究，第一是找到共生體不燃燒生命的辦法，第二是找出共生體抵抗腦蟲的方法?！?/br>
    “等等……”我慌張道，“當年我父親的死，不是已經證明共生體無法抵抗腦蟲了嗎？”

    “是，當年我們都這樣以為。直到去年林音小姐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星球上，在那里共生體宿主戰勝了腦蟲感染體?！?/br>
    “一個夢……就憑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是的。書博和林音根據這一線索，重啟了黑色生命研究，但遺憾的是，數月后他們就……走向了生命的盡頭?！敝髡f道。

    “可是我，我從沒有做過這些研究啊……雖然我已經和共生體相處了這么久，可我真的對它一無所知?！蔽腋杏X自己根本沒有能力承擔這樣艱難的任務。

    “一揚，你不會從頭開始。你母親、段然那一輩，以及書博、林音這一輩，兩批科學家的研究結果都已經詳細記錄在腦袋芯片里了。我們會給你植入芯片，你將從他們的成果出發，把這項研究接力進行下去?！敝髡f完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玻璃盒，里面有一條細長的芯片。

    “這里面還有部分你母親的記憶。也可以說，它是你母親專門為你定制的，給你的禮物?！?/br>
    聽到這里，我情緒上來，留下了眼淚。

    之后，若嘉帶我進行了芯片植入手術。由于腦代芯片項目還并不成熟，因此并未推廣。書博生前也只給唐曉熙做過一次植入手術，幸運的是，那次手術是成功的。小熙之后也并未出現不良反應，她的大腦很快接受了芯片，使之成為了自身的一部分。

    我的手術就是由小熙小姐執行的。我抱著赴死的決心和坦然，在麻藥作用下意識逐漸模糊。二芒、若嘉和之明都站在手術臺邊，緊張地看著我。我感覺到小熙的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后腦，而我在模糊中似乎看見了mama、爸爸和段然姐的笑臉。我多么想擁有mama的記憶，也正是這一情感驅動著我勇敢地接受了這危險的手術。

    幸運的是，手術成功了。雖是微創，等麻醉效果過去，我感到腦內有針扎的刺痛感。但這只是暫時的。過了半個多小時，痛感漸漸消失了，當我訪問我的記憶，我驚訝地發現自己擁有了許多從未有過的記憶片段。我看見mama在她出生的世界，那里有著遠超我想象的高科技和摩天大廈；我看見mama和爸爸在一個校園中的首次相見；我看見mama經歷的那場因共生體而導致的末日危機；我看見mama獨自在太空中漂流，來到我們的世界，和爸爸再次相遇，結婚，生下我……

    這些都是mama留給我的記憶。我現在終于知道了爸爸mama的傳奇一生，也知道了共生體的來源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