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師尊赴宴
云尋宮修得氣派闊綽,廊下松明微蒙,玉瓦樓墻綿延而去,陸成儀帶著斗笠被路規昧扣住腰一路快走,夜色漸濃,云尋上下時常有侍者走動的聲響,遠處一座中殿更是燈火通明,聲音鼎沸,好不熱鬧。 如若不是他未曾張燈結彩,陸成儀便要懷疑是路規昧瞞著他要與誰人成婚了。 他微微抬眸,白紗被走路帶起的些許微風掀起,路規昧已經比他高了小半個個頭,須得稍微抬抬頭才能看清他的輪廓。月色被云彩遮擋了小半,幽幽透著皎白的光亮,路規昧線條流暢的側臉便在黑夜陰影中顯得越發英氣矜貴。 明明可以念個簡單的訣便可以前往中殿,路規昧卻固執地攬著他的腰,蠻橫行走在碩大華貴的云尋里。 陸成儀掩在白紗里的臉浮著一抹淺笑,路規昧言之鑿鑿,語意揶揄要他去那些個堂主面前顯露身份,卻又欲蓋彌彰般扣了一頂斗笠在他頭上,美其名曰為自己的私有物不能由得他人覬覦。 如此心思,小兒罷了。 視線隨著路途回廊四散遠眺,此前他被路規昧捉來囚在房里,到云尋也有了五六天的時間,他不是暈著就是病著,還是頭一次離了拘禁著自己的那處園子,得以窺得云尋宮的上下恢弘。 不知道是前任宮主富而好奢,還是路規昧上位后遣人修殿,陸成儀自打百年前與云尋鬼修一戰后便未曾來過。那時的云尋人人乖戾可怖,不知道是被授了什么邪魔歪道,一個個爭著搶著要食人練功,以前前任宮主為首,時時有云尋附近的子民被生吞活剝的傳言,陸成儀恰逢無事,便領著自己那時唯一的徒弟席迎前來探查,云尋上頭盤旋凝結著一片雪云,他們剛剛踏腳進去,一個吃紅了眼的鬼修就沖了出來,嘴巴兇橫地嘶吼怒嚎,血rou模糊的一團猩紅軟rou掛在一顆尖銳的犬齒上,隨著他沖跑的動作晃蕩不休,神行凄厲,兇狠無比。 陸成儀無甚表情地瞥了一眼,指尖一抬,那仿佛沒了魂靈的兇惡鬼修就被釘在了原地,扭曲的五官被滿面的血污蓋住,抽搐不已地無聲撕咬。 那時的云尋,仿若人間煉獄,惡鬼橫生,雕欄磚瓦破爛異常,隨處可見被蠶啃得不成人形的尸體。 陸成儀為百門之長,當即便探查此事,與對當初鬼修之主早有不滿的一眾鬼修里應外合,讓那位拿著自己屬下修習邪功的鬼主爆體而亡。 此后由誰接手云尋,他便再無過問,只是聽說一眾鬼修安分守己,潛心修煉,煉藥冶金,并不與百門為敵,不想這須臾數年,云尋竟變得這般華貴風雅。 夜里風涼,這條回廊長且深,樹形微動,陸成儀在梭梭樹枝吹動的聲音中輕咳了一聲,路規昧低頭看了看他,神情微動,解下肩頭的紫印雕浮的披風為他披上,微涼的手下意識下移去牽陸成儀的手,卻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沒了常人之溫,被燙到了一般迅速抽開,快步往前走去。 陸成儀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走進中殿大廳,遠遠看著已經覺得燈火通明的大殿熱鬧非凡,一進去更是要被鼎沸的人聲震開腦殼,各樣聲調的大笑炸開了一鍋粥,濃郁灼熱的酒氣熱量卷著撲面而來,幾個胖瘦不一、高矮參差的堂主正手提酒壇,噸噸往肚里灌酒,中間那個高胖的粗眉男人衣服大敞著,露出自己渾圓肥碩的肚子,躺在大殿中央,酒未能進嘴,都順著他的肚子一路滑下去了。 陸成儀隱隱發笑,風禺為了讓他少飲酒,多次頒下禁令,不準聚眾斗酒,更不許私藏,更更不許拿私藏的酒帶青箬長老聚眾斗酒。這樣荒唐斗酒的場面他還是頭一次見,忍不住多看了路規昧幾眼。 路規昧卻并未發怒,背手站在門前,紅袍被風卷起,眉眼深沉,壓低了嗓音咧唇笑道:“叔叔們好興致啊,本座不過來晚了片刻,這里就好生熱鬧,是不是本座再來晚些,尊主的位置也要被你們坐上一坐啊?!?/br> 幾個人本來七嘴八舌笑鬧成了一片,聞聲后剛剛入腹的酒都瞬間蒸發一般,路規昧的聲音并不尖銳狠厲,卻叫幾個人驚得噗通一聲跪地不起,那個喝多的高胖堂主更是嚇得臉色煞白,幾乎要把頭埋入了地里。 “屬下……屬下不知尊主今日要來,尊主饒命?!?/br> 艷麗的面孔中的笑意便更深了,路規昧走入殿中,抬起一腳挑起地上趴伏著的高胖堂主的下巴,“叔叔不知?本座似乎派人通傳了吧?”高胖堂主嚇得一身肥rou都抖得要命,不敢動彈又不敢胡亂說話,生怕路規昧一個不高興便將他的腦袋削掉。 “尊主,請上座?!?/br> 一道略沉的沙啞嗓音從酒席邊單膝跪地的中年男人嘴里傳出,陸成儀循聲看去,那個男人面色平穩,并未受到來自路規昧的威壓,單膝于地卻不卑不亢,此人長得不算非常英俊,但勝在氣質卓然,跪著也不乏上位者慣來的矜貴氣度。 陸成儀看得有趣,他也是頭一次瞧見路規昧與他新的下屬相處。 路規昧真的如那人所言,松開腳,扯過陸成儀,攬住他的腰飛縱上座。鬼主的獨有座椅修得寬敞,路規昧攬著陸成儀坐下還有余富,卻蠻橫地攬過他的肩頭,以著一個極其曖昧的姿態將他懷抱在側。 “叔叔們起來吧,我還是叔叔們的小輩,都說了不必拘禮,何以次次見了我都要叩拜禮啊?!?/br> “謝尊主?!?/br> 那個男人與幾個堂主首先起身,回到酒席,一旁幾個斗酒的看他們也起來了,便互相瞥著,小心翼翼地從地上起來回席。 “今日設宴,除了慶賀根除叛徒,本座還有一人要介紹給諸位?!?/br> 厲休眉頭略蹙,方才出聲時他便看到路規昧身后的人,身形纖瘦,帶著一抹白紗兜里,披著紫袍佇立于側,看著爭斗卻又一言不發,似是并未對此覺得驚訝。 “不知貴客何人?!?/br> 路規昧將手探入白紗之中,捏住那道薄瘦的下巴,紅眸微瞇,笑道:“乃一仙道之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