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小夫婦在淮陰娘家住了兩天，總歸到了動身回家的時候。

    “你們來去匆匆的，我和你岳母也沒怎么招待好你們，”出門相送的趙老夫人過于傷心，已經抽抽嗒嗒地說不出話來了，趙老看著他的“女兒”先進了馬車，激動地拉住周愈的手，戀戀不舍地說，“真的不打算再多留兩日嗎？”

    “岳父哪里的話，趙府比我家可舒服多了，”周愈絕非信口雌黃，周老爺怕他怠惰成性，五更天就會差人來提醒他聞雞起舞，卯時開始念書寫字，辰時前去請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飯。天天月月，刮風下雨，皆是如此。在趙家則沒有這些規矩，他每天睡到太陽曬屁股，也沒個人來提醒他，到了早飯時間，麗雯來敲門，他也睡夠了，便利落地從地鋪爬起來洗漱，可惜就是二老心機深戲也多，否則他肯定樂不思蜀，“實在是家中尚有父母等候，小婿實在不敢再耽擱?！?/br>
    “你們這一去，山高路遠的，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來見一見……”

    “岳父不必擔心，”周愈說著情深意切的話，臉上卻喜笑顏開，“只要夫人想，我就算是沒空也會抽出時間隨夫人會來看望二老的?！?/br>
    話是這么說，但周愈定然不會照做，男人都說害怕娶到母老虎，老天爺眷顧，確實沒有給他安排老虎夜叉，直接給他塞了匹狼，還是公的，他已經夠心塞了，懸心吊膽地過了兩天，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兔子洞，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再回這狼窩的。

    “話是這么說，”趙老是什么人，經過沙場涉過黨爭，真真一個人精，一眼就看出周愈在放屁，“但哪有女兒老往娘家跑的，唉，算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賢婿，我把子霽交給你了，不奢望你給她榮華富貴，只求你能讓她過上安生日子……”

    “這是肯定的！”周愈說話逐漸不過腦子，他一邊敷衍地應著趙老的話，一邊指揮家丁往馬車上搬東西，一邊想著回去找老娘給他納兩個千嬌百媚的妾室。

    趙子繼從撩開車簾，探出頭來，一張畫了粉黛胭脂的剛毅面龐深情款款：“爹，我走了?！?/br>
    “嗯，你們走吧，”猝不及防看到趙子繼的花臉，趙老心中不舍消了一半，他輕輕拍打著心悸的胸脯，站在臺階上朝趙子繼揮揮手，“路上注意安全?！?/br>
    “小婿瑞安這兩日多有叨擾，有不敬之處絕非故意，還望岳父岳母別放在心上，”一切準備妥當了，周愈拱起手，乖順地作揖拜別道，“此次辭行也請岳父岳母不要傷悲，來日我還會有空我還會帶著夫人會來看望二老，愿二老福壽綿長，松柏齊身?！?/br>
    “都是一家人，沒必要行這些禮，”趙老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也不再客套，“那你們趁著天亮快快趕路吧，別因為我們誤了時辰?！?/br>
    趙老說得不假，若是出門不及時，出了城門趕不到客棧，這行人就得在荒郊野外休息，冷餓不說，點背了遇上草寇山賊，丟點銀錢細軟不要緊，就怕把命也給弄沒了。

    “那岳父岳母，就此作別吧?！敝苡蛄嗣蜃?，轉過身便上了馬車。

    還拉著車簾的趙子繼反復眨著眼睛，直到睫毛落眼里了也沒擠出兩滴清淚，無奈只好勉強裝出愁容，悲戚地說：“爹娘，別送了，外面風大，快回去吧?！?/br>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趙老夫人擦拭掉臉上淚痕，趁馬車還未前行，努力地睜開眼睛看清了趙子繼，眼眶里的淚珠子頓時撲簌簌地往下掉，“行了，去吧……”說完，她掩住臉上嫌棄，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朱門中。

    “你爹娘……確實……忍辱負重?！辈簧蠆y的趙子繼英俊瀟灑，容貌甚偉，上了妝后的趙子繼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尤其是周愈和他湊得那么近，細看更是災難。

    不用看趙子繼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樣，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為了偷生罷了?！?/br>
    “以前有勾踐臥薪嘗膽，是為了復國，今天你盡心扮著女裝，你爹娘忍受‘女兒’貌丑，是為了生存；”周愈腦子上弦了，“無論手段怎樣，能受得了屈辱的人，都值得敬佩?！?/br>
    “你說真的，不是開玩笑？”趙子繼瞅著周愈正經的樣子，有點摸不準他真的佩服還是在拐著彎嘲諷他家時境如此。

    周愈撇著兩道八字眉，一幅理所當然的表情：“當然，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不可能讓他一帆風順萬事順意……令堂令尊乃是有大智慧的人，你以后也肯定會有一番作為?！?/br>
    “我發現你挺會說話啊，”趙子繼心防卸下許多，竟然饒有興味地與周愈打趣起來，“青樓學的？”

    “青樓是個銷魂窟，又不是私塾書院，哪會教這個……”

    “無師自通？”

    “不是，”莫名紅了耳根的周愈嘟嘟囔囔地回道，“是小時候不聽話，被我爹罰著去家中酒肆當了兩天掌柜跟班，跟著里面的店小二學的?！?/br>
    “看來越是不經意處，越是藏龍臥虎，”趙子繼老成地用手背拍拍周愈的額頭，“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領悟到話術之道，你也不錯?！?/br>
    “謝謝承德兄夸獎，”周愈話音剛落，突然發覺不對勁，“等等，我依稀記得，你好像比我??？”

    “小女無德，年方二九，”趙子繼惡作劇得逞，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桃李年華?！?/br>
    “那你裝什么大尾巴狼，居然伸手拍我的額頭！”周愈惡狠狠地給了趙子繼一腳，卻被趙子繼輕松躲開了，周愈罵罵咧咧地想著法子打回去，“你這后生還敢躲！過來，今天不讓你嘗嘗……”

    車夫聽著車廂里傳來的嬉笑怒罵，無奈地揮動馬鞭，朝廣陵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