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鳥籠
汽車在一堆廢墟前停下,正如赫伯特所言,村子幾乎被毀,好些村民在激烈的交火時期就拋棄了這里,現在回來的村民還在對著那些倒塌的房子發愁。 在大雨的沖刷下,地上不停歇地流過污水。兩人披著不起眼的外套撐著傘一前一後地踏過積水走著,并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馬修將傘撐得低低的,環顧著四周憑藉許久前的記憶和小路的走向焦急地找尋著那個早就空無一人的家。赫伯特安靜地跟在他後面走了許久,在產生一種要走到天黑的錯覺之時,馬修才突然停下來。 赫伯特抬起頭,見他站在小路的一側,沉默卻執著地望著對面的一間房子——如果一間倒塌的房子還能被稱作房子的話。 馬修久久地看著,不踏近一步,也不轉身離開,時過境遷的光景卻清晰地喚起了回憶。 不知不覺中,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而且已經過去太久了。 這曾是屬於自己的家。 其實當所有親人都離去、只剩下一人守著這里的時候,每天都不知道為了什麼而活,只要飽腹就已經滿足,只要能活著就好。 那之後的一天,突然收到了軍隊的徵召令,要在10天之內到達狩獵場。那10天是恐懼而無助的日子。 而在狩獵場的時候,更是連自由也被剝奪了。每日都被剝除了衣服等著軍官的挑選,沉默著排著隊吃飯,洗澡,沒有歡笑,當然,連哭泣也會被斥責。後來還惶恐不安地看著逃跑的玩物被打斷骨頭,踢掉牙齒,甚至整個人變得血rou模糊。 那段日子,即使得過且過,也開始天天想著回家,就算沒有人等待,也想要回去。 最留戀最安心的地方,始終在這里。 “不上前去看看嗎?”見馬修始終無法移開眼睛,赫伯特不由得開口提醒。 “……不,不用了?!瘪R修回過神,慌亂地看了一眼赫伯特,那雙眼睛已經開始泛紅。 赫伯特心中一沉,瞥了頭不再看他。 馬修本就無處可去,他看到了,他已經無家可歸,所以呆在自己身邊就好了。赫伯特不愿細想,只愿執著於此,這才是他原本忙碌這一切的目的。 他們轉身向墓園的方向走去。 墓園在村子的另一邊,它的鐵門已經變形,再也關不上,半開著迎接兩人的到來。 墓園一側的小教堂曾是村里最起眼的建筑,現在只剩下一面殘墻。馬修撐著傘慢慢走過,側頭望著母親常去做禮拜的地方,默默地吸了一口氣。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這里,卻并沒有陌生的感覺。 穿過半個墓園,他在一塊墓碑前停下。伸手觸摸冰冷濕潤的石塊,有些慚愧地想到自己連一束花都沒有。 “親愛的母親……”馬修緩緩開口,“我已經許久沒有來這里了,但我經常夢見你。我很好,安妮也過得很好,她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赫伯特自覺地退回到不遠處看著。他的眼神飄向墓碑,又看看馬修,漸漸有些不安。他想知道馬修究竟會說些什麼,他想知道馬修眼中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他想知道馬修會不會提到自己,會怎樣提到自己。 他見馬修收回了手,低著頭默默注視墓碑,他便也就這樣默默注視馬修。 時間久久地停止了。 可突然間,馬修後退了一步,從墓地的後方搖搖晃晃地走來一個人,手里還握住酒瓶。 “馬修,該走了?!焙詹匕櫭己暗?。 馬修低頭轉身,快步離開。而突然出現的人只不屑地看了一眼遠處的赫伯特,就不依不饒地跟上了馬修。他的眼睛快速打量著跟前這個眼熟的人,肯定了剛才的自己并沒有聽錯。 “馬修?”他忍不住嗤笑,“不是去給將軍們當性玩物了嗎?” 馬修置若罔聞,用傘擋住了對方的視線,也擋住了那股即使在大雨中也撲鼻而來的濃烈酒味。 可突然,手中的傘被奪去了,傾盆的大雨直接落在了身上。 “服侍那些人很辛苦吧?”那個男人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道,“但是,聽說也有一大筆報酬……事實上我現在過得非常拮據……” “不……我沒有?!北粚Ψ街苯涌吹矫嫒?,馬修臉色煞白,伸手想要奪回雨傘,但對方卻丟向了一邊。 男子轉而眼神下流地看著開始哆嗦的人,“其實每天被荒yin的軍官用roubangjianyin很爽吧,他們——” “砰”的一聲,男子受到一拳重擊,轟然倒地。 在男子反應過來之前,赫伯特就已經從腰間掏出手槍對準了他。 馬修嚇得慌忙拉住赫伯特,“少將,不?!?/br> “你在替他求情嗎?”赫伯特忍不住高聲詰問,額頭的青筋讓人明白此時的他正怒不可遏,誰也不要再惹怒他。 但馬修卻依舊拉著赫伯特的手臂,他不敢放手,只輕聲地試探,“少將,我們該走了吧?!?/br> 見馬修嚇得臉色煞白,赫伯特才放低了聲音,“我想讓這個無禮的人永遠閉嘴,你覺得呢?” “可是……”馬修小聲地說,他向來害怕這個人的怒火,連看赫伯特的勇氣都沒有,“我怕開槍就會有人過來?!?/br> “那又怎樣?” “我擔心,人們會說閑話……” 這話曖昧不明,赫伯特思量了半刻,是會說誰的閑話?又是認為誰會在意? “少將,我們回去吧……” 赫伯特用眼神警告無禮之徒,才慢慢地放下了手槍。 “滾?!?/br> 終於得到了莫大的寬恕,男子立刻就魂飛魄散地逃離。 赫伯特心有不甘地盯著逃跑的人,目光追蹤著他逃跑的蹤跡。直到在一旁的馬修緊張輕呼,赫伯特才將手槍收起,轉而伸手撫摸馬修被雨水打濕的臉龐。 他對上了那雙不安的瞳眸。 “對不起,少將,竟然碰上了這樣的麻煩事。請你忘記那無禮的話語……我真的非常抱歉……” 馬修顫抖的聲音令赫伯特雙眉緊促,那種感覺,就好像做了錯事的人是馬修一樣。但事實上,自己并非是因為酒鬼嘲諷貶低了自己而生氣,而是因為自己在身邊卻還讓馬修受到酒鬼的羞辱而發怒。 那種,他不想提及的那份關系的尷尬,差點就被毫無保留地抖落出來。 赫伯特其實緊張地害怕。親耳聽到他人以那份關系羞辱馬修,親眼看到馬修變得面如死灰,才真切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和那份關系究竟會給馬修帶來多大的難堪。 望著近在咫尺的人,赫伯特突然迫切地想要吐露自己的心意??上Р皇撬惺虑殚_口便能圓滿,兩人從未心意相通,這樣的告白并無意義。 赫伯特猶豫一陣,還是放棄了。 但他情不自禁地低頭親吻馬修的雙唇,輕輕地一吻,告訴他此刻的自己并未生氣。 赫伯特不舍地收回手,“走吧。有人過來了?!?/br> 馬修拾起地上的兩把傘,將一把遞給赫伯特,而將另一把撐開低低地遮住,害怕被更多人認出。 他并沒有平靜下來,此刻簡直落荒而逃,猶如驚弓之鳥,覺得連路人的竊竊私語都好像在談論自己。當赫伯特向他伸出手的時候,他也害怕地閃開了。 赫伯特看在眼里,心中更加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