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正濃，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窗輕輕灑下，與房內暖色的燈光交織相融。路辰停下筆，雙手交疊，托住下巴，望著面前的稿紙，思緒漸漸飄遠。

    導師是一個怎樣的人？

    恐怕大多數人回答的前綴，都會暗戳戳地加上一個該死的。作為法師塔的首席，他權勢滔天，掌握最為高深的法力，維持近乎永生的狀態。

    羨慕、嫉妒、依賴……更是帶著絲絲縷縷的敬畏。至于路辰自己，他也很難用一言說清他的導師。

    2.

    初遇時，司嵐帶走了和他相依為命的meimei。

    路辰還記得那時——司嵐牽著希琳，希琳回頭望著他。她口中呼喊著“哥哥”，空著的手也遙遙地伸向他。

    然而，快要被凍死的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只是憑著信念拼命往前追。

    路辰永遠忘不了司嵐的眼神，在他眼中，希琳仿佛是一個稀有的容器，而自己，連一個眼神都得不到。他不過是一塊絆腳石，或者說，一顆雜草。

    希琳哭喊著，司嵐全然無視，自顧自地向前走。路辰心有不甘，緊攥掌心，指甲在手心留下帶血的痕跡。他用疼痛換得意識清醒，努力追上司嵐的步伐。

    突然，司嵐走到路辰面前，高大身軀投下的黑影籠罩住他。

    “不甘心嗎？

    “痛苦嗎？”

    一連兩個問題讓路辰愣住了，他想：為何他停下了腳步？

    此時，隱隱的星光在他身邊閃爍，司嵐又道：“你做到了……法師塔需要新的學徒?！?/br>
    “我……曾經被趕走過……我沒有天賦……”路辰頓了頓，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說，“請不要戲弄我，我這種人不可能學會法術?！?/br>
    “你之前不是沒有‘天賦’，是沒有‘愿望’?！彼緧癸@得很篤定，仿佛在說一個亙古不變的定律。

    “跟上吧?！彼緧沟?。

    此后，路辰進入法師塔，追隨著司嵐，向他學習法術。

    3.

    很快，路辰晉升至九席。

    晉升之路自然不是一帆風順的，曾有無數不甘心的法師向路辰挑戰，偷襲、下毒、圍毆……不入流的手段層出不窮。

    法師塔內，勝者為王，只要你贏了，一切都是被允許的。

    索性，活下來的仍是他。

    正如導師所言，只要運用得當，不起眼的星光也能成為強大的武器。

    法師塔內，路辰沿階而上，來到司嵐的藥劑室。

    “導師?！?/br>
    “你成長得很快，路辰法師?！?/br>
    “是。為了守護，我會贏下去?！甭烦教ь^，與司嵐對視著，盡量保持不卑不亢。

    司嵐放下手中的試劑，淡淡道：“無論如何，你終是活到了現在?！?/br>
    “很好?！?/br>
    這兩個字后，便再無話語，司嵐又擺弄起他的試劑瓶，淡綠色的溶液隨著主人的搖晃在玻璃瓶內流動，折射出瑩瑩的綠光。

    “喝下去?！?/br>
    路辰接過試劑，旋開瓶塞，一飲而盡。

    暖流順著血液在體內循環，他身上的傷口也隨著愈合。其速度之快，遠遠超過他習得的治愈法術。

    路辰有些許訝異，他似乎明白了導師的用意。

    “你可以走了?！甭曇舻闹魅吮尺^身，從書架抽出一本書，頭也不抬，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

    路辰抿了抿唇，回道：“是?！彼卸Y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間。

    屋內陳設不多，唯一稱得上舒適的，只有角落的床——還是希琳看不下去，親自給他挑的。

    他坐在床邊，握著司嵐給的試劑瓶。

    不知為何，路辰想留著它，像是留住手中的一捧星光。

    4.

    一次偶然，路辰了解到他那位導師柔軟的一面。

    皇家噴泉花園內，他按照素日的習慣沿路巡邏，清理四周闖入的冰蝶。揮手間，星光閃爍，光點重重擊打在冰蝶翅膀上，一瞬間，冰蝶消散，化為粉末。

    工作順利進行著，直至——

    路辰看到他的導師。

    深色長發，首席披風，單片眼鏡，一如他一貫的打扮。

    只是，那又不像他——司嵐唇邊那抹柔和的弧度，著實出人意料。

    路辰緩慢地眨了眨眼，想要確認眼前事物的真實性。再睜眼，他就瞧見松鼠蹦到司嵐面前，跳至他的膝蓋。

    松鼠叼著一顆松子，放到司嵐掌心。它歪了歪腦袋，看看遠處那個穿著類似衣服的人，一蹦一跳，落到司嵐手邊。

    司嵐用指尖輕點它的頭，松鼠受用地回蹭，他說道：“小家伙，謝謝你的禮物?！闭f罷，又命仆人送上一碟松子。

    其樂融融。

    路辰微笑，默默走遠，不去打擾一人一松鼠難得的悠閑時光。

    畢竟，時間快到了。

    5.

    法師塔的九席都清楚一件事——他們時日無多。

    司嵐曾對弟子說過：“世間不需要再有法師?！?/br>
    冰蝶給葉塞大陸制造災禍，成為擁有法力的法師可以扼殺它們。然而，一切猶如飲鴆止渴，法師失控便會化為冰蝶，形成無解的惡性循環。

    他們做過無數的探尋，結果是令人失望的，無法解除的莫比烏斯環死死地扼住所有法師的喉嚨。

    最后，司嵐做下決定——他與羅夏達成協議，他們將合力完成降臨儀式，拯救葉塞大陸的人民。

    司嵐召集九席開了一個會議。會議上，他告訴他們儀式的具體內容，以及，這個儀式需要法師塔全員的犧牲。

    路辰并不在意自己的犧牲，可希琳呢……

    很快，希琳找上了他，她將星冠托付給他。她說，自己會成為光。

    路辰無法阻攔她。她不再是那個愛哭的女孩，她已經成長為帝國的圣女。她……已經不再需要自己保護，她能自主地選擇她想要的一切。

    計劃順利進行，希琳犧牲，她用生命交換那位異世界的神女來到葉塞大陸。

    隨后，意外發生——神女與司嵐交手獲勝，她贏得和他平等對話的權利。借此，她開始探索法師塔的秘密。

    法師塔如往常般運轉，九席遵從著司嵐的安排，去到各自的負責區清掃冰蝶。

    再之后，路辰歸來，他看到了橫空出現的巨大冰蝶，“它”背上躺著一個女孩——是阿蘿拉，死去的阿蘿拉。

    冰蝶將女孩輕輕地放下，交到他手中，振翅一揮，無數的冰蝶從法師們體內飛出，匯集在一塊。

    它們飛向遠方，一點點地撤離葉塞大陸。

    “它”帶走了冬天，葉塞大陸重現勃勃生機。自此，法師們失去法力，成為普通人。

    路辰知道，是導師做的一切。

    他換上首席披風，帶領剩下的人，研習司嵐留下的法術與藥方。他說，關于極端情緒的法術不可再度使用，不代表他們就無所作為。

    “法師塔傳承的是知識?！彼麄児餐瀼刂@個理念。

    神女閣下再次造訪時，他們曾談過幾句：關于葉塞大陸的新變化，關于法師塔，也關于三個離他們而去的人——希琳、阿蘿拉和司嵐。

    她說，自己妄圖拯救葉塞大陸，到頭來，終是一個看客。

    他搖搖頭，微笑道：“不，您已經做得很好了?！?/br>
    葉塞大陸的問題終究是要靠他們自己解決的，更何況，這位恩人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再行苛責，實屬忘恩負義。

    不過，她提醒了他，這個世界的傳奇不應該被遺忘，他想用文字記錄下這一切。

    6.

    路辰曾猶豫過，里司嵐應該以怎樣的面目出現。思來想去，他加上了在皇家噴泉花園見到的一切。說是私心也罷，他希望世人能更多地記住他的好。

    他再一次提起筆，在稿紙上書寫著，筆尖緩緩劃過紙張，留下墨色的痕跡。

    時光流逝。轉眼間，已是深夜。

    路辰放下羽毛筆，按揉著肩膀。一抬頭，他對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司嵐還是那副首席法師裝扮，只是少了那件首席披肩。

    他是司嵐，但也不是司嵐。

    路辰所見的只是水鏡投下的幻影，他本人還在時空罅隙。

    “導師……”路辰不知從何說起，沉默了一會，又開口道，“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彼R里的人淡淡道，一切似乎回到了從前。

    7.

    很久以后，路辰才從神女口中得知一件事???——司嵐叫他到藥劑室，其實是得知他被那些人打傷。

    她模仿著司嵐的口吻，面上卻帶著幾分少女的情態，讓人忍俊不禁。路辰笑了笑，為她遞上一杯花果茶。

    一旁的司嵐閉口不語，他也回想起那時——面對各類的算計，路辰從不曾還手和追究，不是因為怯懦或軟弱，只是因為“不在乎”。

    當年撿回來的小家伙已經成長起來，從灰撲撲的平凡模樣，逐漸有了屬于自己的光。

    他也是屬于他自己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