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慕遠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蘇璟就睡在自己旁邊，還沒醒。

    手還搭在自己身上。

    他看了看旁邊人的睡顏，又看了看床帳，還是沒把他的手拿下來。

    等了好長時間，蘇璟才醒了。

    他見慕遠看著自己，笑問道：“早啊，不多睡會兒？”

    一點也沒有把手拿下去的意思。

    慕遠問：“時間不早了，王爺怎么睡這了？”

    “昨夜時辰太晚，索性就在這睡了，反正今日沒有早朝，也不急?！?/br>
    五日一朝，昨天剛上完。

    慕遠想了想，道：“哦，戌時末，確實很晚?！?/br>
    蘇璟也不惱，翻身趴到了慕遠身上，抱了一會兒：“好了，本王該起了，今日有事要做，你好好休息，本王辦完事再來看你?！?/br>
    然后坐起來，穿好衣服，走了。

    慕遠等他走后也要起身出去走走，卻被旁邊的下人攔住了，說是不宜走動，靜養為好。

    慕遠一聽，笑了：“我現在靜不靜養，有什么區別??？”

    他生得好看，身上又帶著些溫潤如玉的公子氣，這一笑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加上話中內容著實辛酸，把那未經人事的小丫鬟弄得一愣，直接忘了攔。

    慕遠就這么走了出去。

    他院子大，但是沒多少東西，幾盆常年不開的花，幾棵半死不活的樹，其中一棵樹下擺了張石桌，四個石凳，慕遠徑直走過去，也不管涼不涼，就這么坐了下來。

    春困秋乏，坐著坐著也就睡了過去。

    他夢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是坐在這里，手里拿著一件未縫完的小孩衣服研究怎么下針，下人卻來告訴自己蘇璟找他過去，他匆匆將手中未忙完的東西放回柜子走了。

    再回來時，柜子里的東西也用不到了。

    時隔六年回望，就像是一場黃粱夢。

    蘇璟書房前的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

    他自己就坐在書房門前的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把玩著手中的茶杯。

    “王妃的藥，是誰換的？”

    無人應聲。

    蘇璟也懶得等，他又不是不知道，問一句只是走過場：“都不愿意說？那好，全都拖下去，杖斃?！闭f完想了想，又道，“死了之后都放到宮璃的院子，讓她一個一個地好好看看，看看有沒有認識的。等她看完了，再回來告訴本王一聲?！?/br>
    言罷也不理底下人的求饒，轉身進了書房。

    外面哭鬧聲漸小，蘇璟等了一個時辰，才有人回報。

    “王爺，夫人說，她是認識幾個人，也知道您什么意思，但是她沒做過，也不認?！?/br>
    “哦，”蘇璟好像沒什么要問的了，“那你讓她走吧。她院子里的東西，想拿多少那多少，以后嫁人或是出家，都隨她?！?/br>
    “王爺……”

    蘇璟繼續說：“當然，她要是想來見本王，你就讓她來吧?！?/br>
    宮璃不可能不來。

    差不多又坐了一刻鐘，宮璃來了。

    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王爺要我走？”

    蘇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來了，你先坐，喝茶嗎？”

    宮璃沒坐，徑直在他面前跪了下來：“我跟了王爺七年，您就讓我這么走嗎？”

    蘇璟好脾氣地跟她商量：“不想這么走，你想要什么？”

    宮璃問他：“為什么要我走？因為王妃？”

    蘇璟很大方地承認：“對啊?！?/br>
    宮璃聽到答案，一時有些不敢置信：“可我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王爺默許的嗎？”

    蘇璟聽到這句話，面色沒有變，語氣也沒變：“本王默許你在王府中聲望比王妃重，默許你接受其他姬妾的晨昏定省，默許你慢慢接管府中事物?！?/br>
    “但是王妃的份例一向比你重，晨昏定省也是他主動不要別人去的，府中事物是管家在他的示意下轉交給你的?！?/br>
    “每逢初一十五本王是宿在他那里的，宮里擺宴也是帶他去的，府中新添侍妾也是經過他同意的?！?/br>
    “本王默許你將這事扣在他頭上，順著你心意奪了這個孩子的性命，但是本王沒有說讓他永遠做不了父親?！?/br>
    他走到宮璃身邊，緩緩蹲了下來：“是你自己會錯了意?！?/br>
    “你為什么把他性溫的藥換成性烈的？你是想讓這個孩子死，還是想毀了他？”

    宮璃沒有回答，而是問他：“我為什么想毀了他？你喜歡的是我，我為什么想毀了他？”

    蘇璟想也不想地說：“因為你聰明啊。你明白本王對你是什么意思?！?/br>
    那時他初入軍營，見將軍與小兵稱兄道弟，滿口葷話，卻在看見他時斂了笑意，下跪喊千歲；他看見眾人早cao晚練，上戰殺敵，流血流汗，卻讓他在營帳中注意安全。

    他才十六歲，年少輕狂，被朝中之人擠兌到戰場，又被戰場上的戰士當做嬌貴的公子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他心中苦悶，在外游蕩時遇見了宮璃。

    與其他漠北兒女的豪放不同，她像是個江南姑娘，雖然大方，卻也溫婉。

    那是他喜歡的第一個人，可是年少的喜歡，能有多久？

    后來他們回到帝都，不同于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這個朝堂殺人無形。

    官場上人情往來，難免收了幾個姬妾，他跟宮璃漸漸遠了。

    但是宮璃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人，人總是會對在黑化過程中對他好的人多一些耐心。其后即便府中美人無數，蘇璟也從未對哪一個略有好感。

    “我知道，你對我，不過是戰場上那兩年剩下的舊情罷了?！睂m璃說，“你既然那個時候就不喜歡我了，為什么還要帶我回來？”

    “你也說了，舊情未了?！碧K璟問她：“你既然知道，那為什么還肯跟我回來？一開始是為情，后來呢？為錢、為權、為勢？”

    未等她回答，蘇璟又問：“后來本王娶了慕遠，你看見他，想起了誰？”

    “你是不是覺得他很熟悉，像極了當時的你？”

    “你知道本王不會任其他人欺負到你頭上，所以你不跟別人爭；他呢，又不愿意跟你們一群女人爭。你了解本王的喜好，你也了解他?！?/br>
    “他性子說軟也軟，說剛也剛，你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個拙劣的高仿品——即使你比他先來王府?！?/br>
    “他見本王時會習慣性地收斂身上的傲氣，留下一副乖巧，乏善可陳。你怕他哪一天把傲氣漏出來，讓本王分心。你想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先把他傲氣磨沒了，可是……”

    宮璃聽到這，笑了：“可是他現在反倒把性子里的軟舍了？那也沒關系，過剛的人，你也不喜歡?！?/br>
    蘇璟也跟著她笑：“可是本王舍得折?！?/br>
    “也對?！睂m璃笑了笑，“我只想問問王爺，兩年的舊情，你大概能記一輩子，你是什么時候注意到他的，你為什么突然覺得他比我重要？”

    “為什么？反正跟你沒關系，你就當是本王薄情，喜新厭舊吧?！碧K璟站起身來，“走吧，你現在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了?！?/br>
    語罷，抬腳走出了書房。

    外面太陽晃人得很，這一晃，居然已經晌午了。

    蘇璟沒急著去慕遠那里，先回自己那吃了個飯，睡了個覺，直到未時末，才去了慕遠的院子。

    慕遠那還挺熱鬧，這府中夫人侍妾都跑到那去了，美其名曰“探病”。

    不過哪有探病還勞煩病人照顧的？

    反正蘇璟進去的時候，就看見慕遠坐在上首聽底下人說話。

    面上是一片平靜，心里指不定多煩，要不然也不會在看見他的那一瞬就起身相迎。

    其余人皆是見他起身才知蘇璟來了，均要行禮，卻見蘇璟快走幾步扶起了慕遠，問：“你們怎么都到王妃這來了？”

    也未等人回答，又道：“他身子未好，你們都先下去吧?！?/br>
    說罷也不等眾人告退，直接攬著慕遠進了內室。

    直到把態度強硬地把慕遠放在床上以后，他才開口問：“府醫讓你臥床靜養，你怎么下來了？下來就下來了，你坐那陪她們聊？有什么好聊的？”

    “沒什么好聊的，躺夠了而已，多謝王爺關心?！毕肓讼?，慕遠又道，“聽她們說宮璃走了？”

    “嗯，”蘇璟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多逗留，“你今天除了陪她們，還干什么了？”

    “沒干什么……”

    “我信你？”蘇璟隨手指了個丫鬟，問，“王妃今天干什么了？”

    小丫鬟覺得自己還不足以欺騙蘇璟，老老實實地回答：“就…在院里坐了一會，然后睡著了……”

    蘇璟被他氣笑了：“慕遠，你是嫌你命太長了嗎？！”

    “我……”

    “反正本王以后也沒事，陪你一個月，不會無聊的?！碧K璟道，“說吧，你想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