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回幽月教后，我大病了一場，差點死了。后來的十年里，我一次都沒提過，主子便以為那些我都不記得了，其實我一直記得很清楚?！眳柾碇袼坪趸貞浟艘粫?，才繼續開口。

    “那年難得下了場大雪，山匪闖進來的時候，我正在院子里和丫鬟們堆雪人，是那些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們，擋在我前面，用還帶著余溫的尸體壓住了我，我才沒被山匪發現，僥幸活了下來。她們的血流了那么多，甚至浸透了厚重的冬衣……我只是躺在那里，感覺四周慢慢變得冰冷，外面的慘叫聲也漸漸停了。后來……后來你猜怎么了？”說到這里，厲晚竹低頭看向尚霖，眼里居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輕描淡寫的，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尚霖卻覺得這種平靜有些不太正常，他心里隱隱有些擔憂，但還是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順著厲晚竹的話說：“你主子來救走你了吧?！?/br>
    ?

    “猜錯了?！眳柾碇癫辉倏粗辛?，躺了回去直視著床頂，神色依舊是平靜的，“后來，我還是被他們發現了，因為那些山匪早就踩點過，知道這家里有多少人，發現少了個小公子，就從頭到尾又核對了一遍尸體，揪出了我這條漏網之魚?！?/br>
    尚霖聽得情緒緊張，情不自禁地帶著些急切地問：“然后呢？”

    “他們要把我找出來，自然是想鏟草除根永絕后患，但是看到我當時渾渾噩噩的，就想耍弄一番，于是對我說：‘你要是能找到你爹娘，我們就放你走?！@自然是騙人的，只是當時的我根本失魂落魄，下意識地也想去找爹娘，于是就往他們的房間里跑……一路上看見滿院子的死人，每一張臉都是那么熟悉……他們的殘肢鮮血到處都是，很多人都沒有閉上眼?！眳柾碇裾f到這里，停了一下，才繼續說：“我越發害怕，邊喊著爹娘邊往前跑，來到房門前，就發現爹倒在外面。他被人攔腰斬成了兩截，肚腸流了一地，上半身和下半身離得好遠。而他的面前，是娘被砍去了頭的尸體，他們的血染紅了一大片的白雪……現在想想，爹可能并沒有立刻死去，而是向著娘那邊爬了半晌才斷氣的……”

    ?

    居然讓稚子親眼去看父母慘死的樣子……何其殘忍，簡直是滅絕人性！

    尚霖的眼睛又紅了，他呼吸顫抖地撐起身子，像是這就要動身一般：“是哪里的山匪？你告訴我……我要殺了他們?！边@話說得咬牙切齒，但是他的表情卻顯得十分難過，眼里也盛滿了悲傷。

    厲晚竹愣了一下，其實他已經沒有什么感覺了，這十年每次想起以前的事，他基本都沒有什么情緒波動。但是看到尚霖眼睛的那一刻，他胸口突然劇烈的疼了一下，心里翻涌的陌生情緒讓厲晚竹有些無所適從，他伸手，輕輕地把尚霖摟在懷里：“……他們已經死了。主子來的時候，就把他們一個不剩地殺光了?！?/br>
    “殺得好?！鄙辛匕l泄一般地捶了下床板，才難得順從地躺在厲晚竹臂膀間，還在惡狠狠地罵：“真便宜這幫畜生不如的東西了……應該讓他們嘗嘗十種蠱一起發作的滋味……”

    ?

    厲晚竹一直看著尚霖，聽了這樣的話，心里居然還覺得對方可愛，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尚霖在他眼中，是越看越可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怒容也好笑容也好，都讓他移不開眼睛。等尚霖稍微消氣了些，厲晚竹才又開口：“所以，是主子救了我的命……”

    ?“我知道了，”尚霖語氣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明顯很不愛聽這些，轉過身用后背對著他，“我不再找他不痛快就是了?！?/br>
    “嗯……最好是這樣，畢竟成親的時候還要拜高堂的?！眳柾碇衩嗣辛氐念^，翻身下床，還是一如既往平靜的語氣，“你們關系不好我會為難?！?/br>
    ?

    話音未落，尚霖整個人就已經僵住了。他愣了好一會，猛地翻身坐起，卻扯到酸痛的腰，悶哼了一聲：“呃……該死……”

    厲晚竹在換衣服，他看了尚霖一眼，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自然地走到桌邊拿起水壺：“要喝水？”

    尚霖顧不上其他了，捂著腰有些狼狽地問：“你剛才說什么？”

    “剛才……？”厲晚竹動作一頓，“你們關系不好我會為難?！?/br>
    “上一句！”尚霖急得想打人，他掙扎著下床，鞋子都顧不上穿了，還有些別扭的走到厲晚竹面前，“你說什么成親？”

    厲晚竹語氣滿是理所應當：“成親就是成親啊……成親的時候要拜高堂，我爹娘長輩都死了，只能拜主子了?！?/br>
    ?

    尚霖一時無言，他看了厲晚竹好一會，發現對方是真的覺得沒有什么不對，他竟然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了，傻站了一會，才艱難地開口：“誰和誰成親？”

    “當然是我和你?！眳柾碇窕仡^倒了杯水，塞到尚霖手里。

    尚霖下意識地接過來，怔然道：“我和你？”

    “難道你還想和別人成親？”厲晚竹的語氣一轉，質問起來。

    “不是這個問題……”尚霖有些無力，“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兩個男人怎么成親？”

    “怎么成親？拜堂成親?！眳柾碇褚贿呄瞪弦聨?，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

    “厲晚竹！”尚霖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們都是男人！”

    “是，那又怎么了？”厲晚竹停下動作，低頭看著他，“你不愿意和我成親？”

    “……我……”尚霖一時語塞，他對上厲晚竹明亮清澈的眼睛，說不出違心的話，卻也說不出實話，只僵在那里，呼吸紛亂。

    “只要你說不愿意，那就不成親了?！?/br>
    ?

    厲晚竹還是看著尚霖，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尚霖知道他應該拒絕這件瘋狂的事情，但是他一對上厲晚竹的眼睛，心里就一團亂麻，幾乎理不出頭緒，又怎么可能就這樣把拒絕說出口？更何況，一被點出了這件從未想過的事，只稍微深思一下，心底便生出了極其開心的情緒……

    如果不是想得到這個人，又怎么會下情蠱給他呢？但是尚霖沒想過這些，他最多只幻想下過蠱后厲晚竹怎么不情愿、怎么排斥，最后還是不得不委身于他，每晚酣暢淋漓一番……但是成親——這樣莊重的、嚴肅的，涉及到余生的事情，尚霖從來沒想過，他無意中就把這條路排除在外了。而厲晚竹這樣理所應當的提出來，他才發覺自己有多期待……

    這樣的想法絕對說不出口的，而且真是……太不知廉恥了……

    厲晚竹眼看著眼前的人躲開他的視線，整張臉越來越紅，最后連同脖子也一起漲紅了，看上去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好像有些過火了啊……是太突然了嗎？厲晚竹暗自琢磨著：看來下次得稍微放慢一些節奏了。

    他又欣賞了幾眼尚霖此時的樣子，才說道：“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下次我問的時候，要給我明確的回答，明白了嗎？”

    “……嗯?！鄙辛芈曇艉艿偷貞艘宦?，明顯松了口氣，只是臉上紅暈絲毫未退，人還有些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又被厲晚竹在腦門上彈了一下，才捂住腦袋茫然地抬頭。

    “怎么傻了……”厲晚竹看他這難得的傻樣就有些想笑，“我出去一趟，回去躺著?！?/br>
    “……”尚霖下意識地聽從，轉身又坐在床上，看著厲晚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我為什么要在這待著？”

    他站起來就想走，卻又猛的跌了回去，這才發現自己腿還在抖，腰身酸軟的幾乎撐不起來，于是一邊罵著厲晚竹一邊僵硬地躺在床上，沒過多久，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