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在逼我叛國？”我看著他那張即使臟污依然明艷動人的臉龐，一字一頓地問道。

    他道：“你放了我，難道就不是叛國了嗎？”

    我啞口無言。

    一陣風刮過平野，揚起他未束起的長發，我捧起一縷，放在唇邊親吻。

    他曾經不敢觸碰他，但如今，確是在這時如愿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

    我心中思緒紛亂，我還記得我是東越的皇子，還記得我的國家，可我無法拒絕他。

    那邊很快就發現我和他一起失蹤了，我和他從西陵皇城的郊區逃進了城中。他們應當也料想不到我們不僅沒有離開反而留在了這個曾經繁華今夕不再的皇城中吧。

    城中雖然不再繁華，但仍算得上安康，我在當鋪當了我那一身衣服，換得些吃食。

    我起初沒看出來他身體的異樣，直到我隔著衣物都能感覺到他身上guntang的溫度時，我才發覺他竟然都已經患上高熱了。

    “我帶你去醫館?！蔽矣昧烁鞣N辦法都沒法讓他退燒，沒辦法，我看著僅剩不多的銀兩，咬著牙道。

    他躺在簡陋的榻上，臉因為發熱而顯著病態的紅。

    他對著我搖了搖頭。

    我知道現在若是貿然外出很可能會被東越的官兵抓到，可我不能看著他在我懷里氣息逐漸微弱。

    他怎么都不讓我帶他出去，我只能趁他睡去后偷偷地將他背去一處稍偏僻的醫館。

    我才知道是他身后的傷口發炎了，還灌了膿，大夫好像想說什么，卻只搖了搖頭。

    在大夫替他處理膿瘡的時候他醒來了，他臥在床上，一話不說，我見著他發紅的眼眶，心疼地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是清雅出塵豐神俊秀的太子殿下，卻遭了這般的侮辱，落到了如此境地，我作為旁人，又怎么能懂他內心的悲愴苦楚。

    我將銀兩交給大夫，他單薄的身子在風中像是快被吹倒了似的晃著，我不敢讓他再多走一步，急忙上去抱起了他。

    他神情恍惚雙目含淚地看著我，我……

    我也不知為何，竟做了那般逾越的事來。

    我低下頭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一切都會好的?！蔽艺f。

    “不會的……”他靠在我身上，近來他又瘦了些，身子就像單薄的一張紙，沒多少分量。

    “等我們離開這里了，就去找一個沒人的地方隱居好不好？”

    他搖搖頭，“你將我帶回去吧?！?/br>
    我笑著，裝作沒聽到，“那時候，我們每天可以釣釣魚啊，然后再在我們自己的小木屋里一起吃飯，一起……”

    “蘭毓?！?/br>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將我交給大將軍，說你是為了抓我，喀，才在外這么久，他不會……”

    我笑著，沒作聲。

    “別笑了?！?/br>
    “殿下，”我臉側劃過一絲涼意，“我心悅你?！?/br>
    “我心悅你……”

    “我心悅你……”

    “我心悅你……”

    我一遍遍地說著，他安靜地聽著。

    我的心仿佛被一片片敲碎，我想捧著這些碎片放在他面前，展示我有多愛他，他卻不愿意看一眼。

    我來到了宮門口，這里曾經是他的家，如今已經屬于了我的皇兄們。

    “帶我去見皇上?！?/br>
    沒錯，我的大皇兄，他終于狠下心弒父，登基為帝了。

    我拿出了證明我身份的玉牌，皇宮的侍衛放了我進宮，只不過沒想到我第一個見到的人竟然是將軍。

    “三殿下?！?/br>
    我看著他，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沒變。

    我看著我自己的粗布麻衫，苦笑著，或許變的是我自己，不過，我不后悔。

    “帶我去見大哥?！?/br>
    我最終沒能見到我那大哥，我方走到殿門前，他便下了一旨將我打入大牢。

    我坐在牢房內，一個身影提著燈走到了關押我的牢房前，是我那聞訊趕來的二哥。

    “三弟?！?/br>
    “……”

    “我來不是想笑話你?！?/br>
    “……”

    “你把那人交出來，我替你向大哥求個情，保你一命……”

    “不需要?！?/br>
    “不過一個玩物，值得嗎？”

    我轉了個身，面對著泛著青痕的墻壁。

    二哥在我身后深深地嘆了口氣，腳步聲逐漸遠去。

    幾天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我知道，是宣告我死期的人來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亂臣賊子蘭毓大逆不道，意欲篡位謀權，天地同誅，今正其刑書，與眾棄之，茲為國典。宜準法處斬。于xx年秋xxx問斬。欽此?！?/br>
    太監臉上堆著笑，將圣旨放在我眼前，“三殿下，接旨吧?！?/br>
    次日，我被拖出了監牢，隨即眼前一黑，被套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布袋里。

    然后不知被放在了何處，一路顛簸，我被扔下車時睜眼一看，這不是刑場，是獵場。

    “你們想做什么？！”我大聲說。

    無人回答。

    我看到了一個身影——

    “！”

    他怎么會？！

    草垛上坐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正是我那太子殿下。

    “沒想到，三弟你還真是情深不壽呢?！绷硪粋鹊母吲_上坐著皇帝，我的大哥。

    高臺下是無數弓箭手。

    “你們想干什么？?。?！”我目眥欲裂，發瘋了似的掙扎，想去那人身邊。

    高臺上的人做了個動作，我身后的人放開了束縛著我的繩子，我向他跑去，生怕下一刻……

    “放箭！”

    “不?。?！”

    我只感到背后一陣劇痛襲來。

    他還沒有……

    我重重地跌在地上。

    沒有說過……

    我咬著牙，我雙腿中箭，只能用手將身體向前爬去。

    地上的血蔓延了一路。

    他坐在那里，像一生只等著我一人。

    眉目如畫，姿容似雪。

    “我來了……”

    我向他伸出手。

    他從草垛上滑下來，我才瞧見了他身后的寒光。

    “噗呲”

    劍射入rou/體的聲音。

    他從我面前跌下，像折翼的鳥兒，衣袂翻飛。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我……

    他倒在我面前不過三尺遠的地方。

    “如果有來生……”

    來生……

    我拼盡全身最后一分力氣，想握住他顫顫巍巍向我伸來的手臂。

    “來生……！”

    我最終沒能牽起他的手。

    我控制不住地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若是有來生……

    ……

    “死了？”

    “啟稟陛下，三殿下已經歿了?！?/br>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皇帝卻還是不相信般的伸手探了探地上那人的鼻息。

    “嘖，”皇帝在那人身上用力地踹了一腳，“有什么好笑的，賤人！”

    “賤人??！”

    蘭毓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仿佛他面對的不是死亡，是新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