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拉回一周之前。

    紀輝驀地驚醒，看著身前的電腦、房間——他的大腦幾乎是空的，意識依然停留在死去時的疼痛中。

    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慢慢低頭，看向自己胸膛。

    那里沒有一把劍。

    他穿著睡衣。天已經亮了，外面有鳥鳴聲，汽笛聲。

    紀輝嘴唇顫抖。他撐著桌面站起身，走到窗邊。

    看著外間世界。

    熟悉的清晨。隔著一個馬路的高樓，上班高峰期繁忙的十字路口，還有十字路口旁邊聚集的、賣早點的小推車。

    真實的、他回想過無數次，幾乎要忘記的煙火氣。

    紀輝靜靜地站著，沒有留意到眼淚在滑落。直到視線模糊，哭聲漸痛。

    他回來了。

    在那個詭譎的世界，經歷了整整十六年之后。

    他又回來了。

    想到這里，紀輝驀地回身，飛身往電腦前。

    自己回來了，那先生呢？！

    紀輝的記憶依然停留在先前。他與先生一路計劃著“日后”，去海上，有一個家庭——誰說“家人”之間必須要有血緣羈絆，或者情深愛欲？紀輝承認，也許自己對容玉的確又一瞬的心動。但是，在那之前，他們走過了相互扶持的許多年，經歷了來自昆吾莊的追殺，他做出了讓自己都驚訝的選擇。

    除了“家人”兩個字，紀輝想不到更合適的詞，來定義兩人之間的關系。

    那么，容玉呢？

    紀輝后來才知道，這個時候，容玉已經出現在街道上，被路人發現、打120，送進醫院了。

    可他當時對這些一概不曉。

    等到焦灼地打開電腦、看到一片空白的文檔，紀輝懵了。

    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一個精神病人。在發病的時候，幻想出自己寫出一本，又幻想，里的內容不斷變化，最后自己穿越其中。

    紀輝因這個想法頭皮發麻。過了好一會兒，他吐出一口氣，頂著略帶“嗡”聲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在網頁上，打下“劍道至尊”四個字。

    無數個盜文網站跳了出來。

    紀輝看在眼里，低低地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因為自己不是精神病人？……不，這不能說明這點。相反，反倒增加了“一切都是紀輝發病時的幻想”的概率。

    否則的話，“文檔里的內容會不受作者控制地變化”、“穿越進世界”、“回來以后文檔里所有內容都不見了”——這種事，怎么看，都不現實吧。

    雖然那十六年的一切歷歷在目。

    雖然到了這會兒，紀輝心口還有隱隱約約的疼痛。

    他的身體是完好的、沒有受傷。之所以疼痛，只是因為謝雪明攪碎他的心臟時的痛苦太過強烈，已經被銘刻入靈魂。

    紀輝就這樣坐著，默默出神。

    過了很久、很久。

    他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紀輝一個激靈，警惕地看著手機。

    然后，上面是一個原先熟悉，這會兒已經很陌生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兒，紀輝才想起來，這是自己的一個同事。

    他干澀的眼睛重新恢復轉動，猶豫著伸出手。

    這時候，電話又打過來了。

    紀輝選擇“接聽”。

    電話那邊的講話聲傳過來，說：“紀輝？你怎么還沒到公司啊。王經理剛剛數人頭了，快點啊?！?/br>
    紀輝喉結滾動一下。

    “喂？喂？”大約是看紀輝許久沒有講話，對面的同事開始嘟囔，“是不是沒信號？喂？”

    “梁超，”紀輝干澀地叫了一聲，“我身體不太舒服，今天請假?！?/br>
    同事一愣，“不舒服？”想了想，紀輝的嗓子是有點不太對，沙啞得嚇人，“哎喲，是不是昨天暴雨，照涼了？”

    紀輝的腦子還有點沒恢復過來，勉強道：“可能吧?！?/br>
    同事說：“行，那我給王經理說一下。你好好休息?！?/br>
    紀輝道謝：“好。謝謝?！?/br>
    同事笑了聲，“怎么這么客氣啊。好了，拜拜?！?/br>
    電話掛斷了，紀輝依然在發呆。

    他在另一個世界生活了十六年。

    雖然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切實際的。但記憶、身體本能，全部在告訴紀輝，自己沒有瘋，那一切真實地發生了。

    落霞莊，昆吾莊。

    容清，謝雪明。

    容玉……

    他和先生一起走過的江湖。

    紀輝閉上眼睛，眼淚又開始流下。

    他的神思開始游離，想，自己回來了，那先生呢？

    容玉又去了哪里？

    這個問題得到答案，已經是一周之后了。

    在這一周里，紀輝還是請假。

    他慢慢適應著現實世界的生活。

    都說莊周夢蝶，蝶夢莊周。這個時候，紀輝也有了類似的感覺。

    有很多次，他會下意識地以為自己還是另一個世界中的年輕劍客。比如前幾天，他看到一個在馬路上跑的小狗。眼見車就要撞上來，紀輝猛地飛撲過去，一把把小狗卷走，避開車子的同時，收獲韌帶拉傷x1，小狗驚恐之下的咬傷x1，司機驚魂未定的目光x1……

    小狗主人和車主平分了給紀輝打狂犬疫苗的醫藥費，紀輝頗不好意思。

    等到一周過去，就在他覺得，自己回到正軌，可以回去上班了的時候，紀輝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十六年了！

    就好像自己大學畢業以后沒兩年就把高數忘得七七八八，他穿到另一個世界十六年，別說怎么用工作上那些軟件了，就連手機，都是無數次解鎖失敗以后直接刷機，這才點進主屏幕。

    紀輝憂心忡忡，一邊艱難地找大學時候的課本、作業復健，一遍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先辭職，等掌握了幾個軟件的初步應用，再開始重新找工作。

    這個計劃正要實施，紀輝拿著辭職信，準備出門，迎面碰上一群陌生人。

    那群人走在路上，看到他，像是驚訝地相互交談兩句，然后迎面上來，問：“請問是紀輝先生嗎？”

    紀輝的神經在一瞬間緊繃，謹慎地回答：“對，是我?！?/br>
    幾個人中領頭的那個回答：“你好，我們是國家特殊事件管理部門的人，這是我們的證件?！?/br>
    紀輝：“……”

    領頭者頂著紀輝“現在的騙子都這么光明正大了嗎”“隔壁五十米就是派出所我是不是該過去報案”“不過警察來了這些人會不會已經跑了”的目光，微微笑一下，說：“容玉先生想要見你?！?/br>
    紀輝慢吞吞：“哦?！?/br>
    紀輝：“……”

    紀輝驀地反應過來，抓住領頭者的衣領：“你說什么？??！”

    他情緒太過激動，這一嗓子，幾乎破音。

    旁邊路過的阿婆被嚇到，捂著胸口喘氣。

    紀輝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太強烈了，但這一刻，他的腦子完全是懵的。

    過了好一會兒，在領頭者習慣了的目光里，紀輝放下手。

    他的嗓子還有點發顫，問：“請問，你剛剛說什么？”

    領頭者理了理自己的衣領——紀輝更尷尬了——微笑著回答：“容玉先生在一周之前來到這里，當時他受傷很重，直到這兩天才離開ICU。我們向他了解了一些信息，他主動提出，想要見你?！?/br>
    紀輝聽著，心臟“怦怦”地跳動。

    不久之后，他坐上了去往醫院的車。

    車上，紀輝了解到很多信息。

    比如：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穿越者，不過官方隱瞞了他們的來歷。

    “主要是為了社會穩定，”領頭者說，“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被車撞了以后穿越的?！?/br>
    紀輝對這些不太感興趣，他一門心思，只想問容玉的情況。

    “先生——就是容先生，他身體還好嗎？你剛才說ICU?！?/br>
    “還好，”領頭者說，“他一開始受傷很重，主要是內臟破裂，不過現在已經好了。對了，容玉先生來自一個F級修真世界。對于這個，你應該有一些了解？”

    紀輝瞳仁一顫。

    他抿了抿嘴唇。這個動作，逃不開領頭者的目光。

    領頭者道：“不要有壓力。你寫出來的故事，”他用了很溫和的說法，“被‘選中’了，讓他有了真實的生命。雖然你們的過去不太愉快，不過，接下來，你們還有很長時間?！?/br>
    紀輝下意識道：“你誤會了，我們不是……”

    領頭者說：“你們至少是朋友，對不對？”否則的話，容玉不可能點名要找謝輝。

    謝輝舔了舔唇，點頭。

    但他還是有問題，“你剛剛說‘選中’，是什么意思？”

    領頭者回答：“你就沒有想過，為什么你可以穿越到一本里嗎？”

    紀輝不解：“我想過，不過……”

    領頭者道：“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有這樣的力量?！?/br>
    紀輝：“……什么意思？”

    領頭者：“根據官方統計，每一年，都會有幾本變成真實的世界。也不只是，電影、電視劇，都有可能?！?/br>
    紀輝聽著，又有點暈了。

    領頭者：“這些從虛擬世界脫身的真實世界會自動補全運行規則。你可以把咱們的世界理解為行星，那些小世界就是咱們的衛星?！?/br>
    紀輝聽著對方的解釋。

    過了好一會兒，他問：“那容先生現在知道這件事嗎？”

    領頭者回答：“還不知道?！?/br>
    紀輝靜了靜，輕聲說：“請讓我把這件事告訴他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