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蝴蝶
慢慢地,容玉開始帶書、帶筆墨紙硯來地牢,教白瑯寫字,也給他念那些自己還在落霞莊當小少爺時念過的書。 白瑯會認真地學,但也會因為無論如何都握不好毛筆而焦躁。 容玉看他這樣,有種奇妙的、類似于帶孩子的感覺。 轉而,他又開始覺得,當年阿兄照顧年幼的自己,應該也是一樣的心境吧。 想到兄長,容玉算一算,知道再過兩日,容清就要回來。 不過看容褚如今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如何能撐到落霞莊。 正胡亂想了,白瑯拉一拉容玉衣袖,一臉神秘。 容玉垂眼去看,見眼前紙上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容玉”兩個字,倒是比旁邊的“白瑯”要端正很多。 他驚訝地看白瑯。 白瑯還是笑嘻嘻的,說:“你不在的時候,我也沒事做,所以一直都在練?!?/br> 容玉聽到這話,嘴巴一點點抿起,不知道是心疼還是其他。 千般情緒都成了嘆息。他捏捏白瑯耳朵,看少年把臉鼓成包子,但又忍耐著被摸耳朵的癢癢感,最多只是撲棱一下。 容玉心情暢快起來,笑道:“我帶你出去,好不好?” 白瑯眼睛發亮,迫不及待地回答:“好!” 隨著這句話,連尾巴都開始搖晃。 容玉說的“帶你出去”,自然只是帶白瑯離開地牢。 他原先以為管家會阻止,也想了諸多理由好做應對。但事實上,容玉只是提了一句,管家就可有可無地點頭。 這讓容玉意外,意外過后,又有種了然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點頭之余,管家倒還說了些其他事。 他開口,容玉收攏心神,勉強靜心去聽。 只聽管家道:“少夫人,這狼妖雖可在昆吾莊內活動,但他此前畢竟曾行偷盜之事。還是要等少莊主回來之后,再行審訊?!?/br> 容玉聽著,喉結滾動一下,點頭。 白瑯對容玉和管家的對話一無所知。 他因自己可以出去而興奮,但容玉也和他講明,雖然離開地牢,但白瑯依然只能在一個小院子里活動,不能離開。 那是容玉靜心挑選的地方。 沒有別的優點,只是離他、離容褚和蔣慕的住處都很遠。 容玉沒有細想過自己這份警惕憂慮是從何而來,但他下意識就覺得,雖然少年以后一定會……但至少在謝雪明回來之前,有一天算一天,他都不想失去少年帶給自己的這份平靜。 少年乖巧地答應了。 容玉度過了比此前幾天更美好的時光。 少年仍然不識字,只會寫自己和容玉的名字,還有一些簡單的數字。但他很喜歡聽容玉給自己讀書,然而聽著聽著又總是忍不住睡著。 睡著的時候,時常會枕在容玉腿上。 明明是個妖獸,卻信任得把所有薄弱點都露出來。 容玉還是會捏捏他的耳朵,還有意問:“白瑯,我能摸一摸你的尾巴嗎?” 白瑯聽了,癟一癟嘴,看起來很不情愿,但還是勉強點頭。 容玉好奇,問:“可你分明不喜歡我摸你尾巴,對否?” 少年朝他笑一下,眼睛彎起來,笑時帶著淺淺梨渦,半點不像兇惡妖獸,理所當然地說:“因為容玉哥哥真的很好??!” 容玉幾乎要因為這句話丟盔棄甲。 他放下手中書卷,看著枕在自己膝蓋上的少年。 天越來越涼,卻有一只蝴蝶飛來。 他們原先坐在屋檐下,如今,白瑯的視線隨著蝴蝶挪動。 妖獸天性使然,他抬起手,想要碰到蝴蝶。又因為蝴蝶飛走,干脆從容玉膝蓋上起來,在院子里亂竄。 容玉看著這樣的畫面。 他靠在旁邊的柱子上,衣著整齊,唯有頭發散落下。 白瑯終于捉住蝴蝶時,小心翼翼地用手把蝴蝶捂好,回身看容玉。 一人一妖對視。 好像時間都在這一刻慢了起來。 容玉感受到了動搖,而白瑯緩緩走過來,在容玉面前半跪著,把捂在一起的手打開,讓容玉看自己掌心里那只蝴蝶。 蝴蝶沒有受傷,只是因為白瑯的妖力而不敢亂動。 容玉看著蝴蝶翅膀上華美的花紋,又看向白瑯。 白瑯羞赧地笑一下,告訴容玉,他們一族的人,總會找來很多好看的東西,送給—— 送給誰呢? 容玉沒有聽到后面的話。 他匆匆站起來,說一句“忽然想起我還有事”,然后就這么離開了。 白瑯愣在原地,看著容玉離開的背影。 容玉出門的時候,容玉握在門框上,忍了又忍,才沒有回頭看。 他很怕看到白瑯失望的樣子。 這天晚上,容玉在自己房間里輾轉難眠。 容褚和蔣慕又來了,旁邊仍然有炙熱的喘息聲。 容玉睡不著,心里又想到白瑯把蝴蝶捧給自己時的目光。 他心煩意亂,翻了個身,余光卻見窗口有一道影子閃過。 容玉心里咯噔一下,驀然起身,迅速到了門外。 他小聲叫:“白瑯?是你嗎?” 無人應聲。 容玉皺眉,開始繞著屋子轉。 他滿頭雜緒,耳邊是容褚和蔣慕的聲音,眼前則是剛才那一道影子。這么找了一圈,沒有找到白瑯,但又不覺得自己看錯。容玉干脆停下來,立在原地,數:“一,二,三——” 這種對付小孩子的招數,在應對白瑯時意外的有效。 白瑯出現了,是從房頂跳下來。 他站在容玉面前,容玉看著他,問:“你來這里做什么?” 白瑯與他對視,委屈,又理所當然,說:“因為你沒有收下我的蝴蝶?!?/br> 容玉:“那只蝴蝶……” 白瑯:“我覺得心口很悶。容玉哥哥,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容玉聽了這句話,心疼到了極點。 他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卻自己也理不清楚這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他往前抱住白瑯,想說什么。 可白瑯先一步開口了,問容玉:“容玉哥哥,那兩個雄性,在做什么?” 容玉身體僵住。 他自然知道答案??蛇@個“答案”,不應該由他告訴白瑯。 他在白瑯身上找尋著和昆吾莊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可到了現在,白瑯卻撞破他最大的隱秘、最大的難堪。 容玉不愿意說屋內兩人如今在做的是“污濁”的事,畢竟他自己早前也沉浸其中。 但至少,白瑯不應該看到。 可白瑯的耳朵動了動,鼻子也跟著嗅著空氣里的味道。 少年嘀嘀咕咕地,嘴巴里說著“奇怪”。 容玉一咬牙,拉住他,說:“我們還是走吧!” 白瑯看他。 容玉被這樣注視,只覺得拉著白瑯的手都開始不自然的僵直。 白瑯開口,是緩緩說:“我好像聞到了雌獸求歡的味道?!?/br> 容玉喉嚨干澀,一言不發。 白瑯輕聲道:“我就知道,容玉哥哥明明是男人,怎么會是‘夫人’呢?!?/br> 容玉心臟狂跳。 他看白瑯說完前面半句,到后面,神色又有變化。多了幾分他此前見到過的委屈,繼續開口,問:“容玉哥哥,里面是你的雌獸嗎?” 容玉要被問到絕望。 他直覺,自己這會兒是應該點頭的。他點了頭,少年才會離開、不再追究。但同樣的,如果他點頭,那那個會捉蝴蝶給他的少年,也就徹底遠去了。 容玉像是站在懸崖邊上,前后都是死路。 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總是不知如何是好。仔細想來,如果當初,一切剛剛發生的時候,自己可以果斷一點,盡快從容清房間外離開,也許一切都不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這個念頭,讓容玉忽然下定決心。 他快速說:“是。所以白瑯,請你不要在這里待著了。你們銀狼一族,也沒有哪個頭領喜歡讓自己的雌獸被別人看到吧?” 容玉艱難地用上少年會理解的描述。 但他錯了。 起先,白瑯的確和他離開院子里。兩人回到那處荒院,容玉陪著少年待了整整一晚,給對方念書,兩人也一起寫字。做這些的時候,少年面上卻已經沒有從前的快樂。 容玉看著,心情越來越沉,卻又堅信,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他到底只是修為低微的琴修,到了白天,無論如何想要熬下去,還是睡著了。 睡著之前,容玉拉著少年的手,要他不要離開,自己很快就醒來。 他看著少年點頭,然后自己閉上眼睛。 兩個人擠在床上,容玉感覺到白瑯的尾巴纏了過來,輕輕地放在自己腰間。 這讓容玉的腰側一片都有微微的麻癢,而后,白瑯湊過來,呼吸落在容玉的面孔上。 這是容玉睡著之前最后的感知。 他隱隱覺得不應該,卻還是放縱自己。 等到醒來,已經是晚間。 容玉起先意識混沌,往旁邊摸一摸,發現白瑯不在。 他忽然清醒過來,下了床,匆匆往外間去。 容玉手上提著一盞燈籠。 那燈火隨著他的步子而搖曳,恰似容玉驚亂無比的心情。 他心里知道白瑯如今在哪里,問題是,他沒有妖獸少年那樣敏銳的嗅覺——容玉不知道容褚和蔣慕如今在哪里。 整個昆吾莊,都是那兩人相互撫慰的去處。 容玉定一定神,先去了自己的住處,沒有人。 然后是容褚的住處,沒有人。 蔣慕的住處,依然沒有人。 這時候,已經半晚過去,容玉幾乎絕望。 他終于、終于,聽到了花園亭子邊上傳來的動靜。 容玉小心翼翼,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看到了清亮月光下,交纏在一起的兩個雪白身體,還有那個連接著兩人的木具。 這個時候,容玉身在一叢牡丹后。 牡丹自然不會在這個季節開花,但枝干遮掩了容玉的蹤跡。 容玉開始四下看,找尋妖獸少年。 他小聲叫:“白瑯?白瑯?你在哪里?” 這么叫了幾句,白瑯始終沒有回應。 容玉失魂落魄,想,也許自己想錯了,也許白瑯并不曾…… 他抿一抿唇,開始往回走。 但說是“回”,其實容玉自己也不知道,他這會兒應該去哪里。 去白瑯那個院子嗎?還是去自己的屋子? 這么走了一半,路過一個假山,旁邊忽然伸出來一只手,將容玉拽了過去。 容玉倉皇地叫了聲,燈籠落在地上。 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容玉從中感知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抬眼,果然是白瑯。 少年看著他。 容玉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松懈下來。他抬手,摸一摸少年的頭,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白瑯抱著容玉,兩個人緊密地貼合著。 容玉一僵,發覺少年竟然有了身體反應。 白瑯很苦惱,對容玉說:“抱歉,容玉哥哥,我好像對著你的雌獸發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