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住院部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蔣辰走過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長廊，推開305病房。

    意外的，里面站著好幾個醫生護士，而且都圍在他女兒的病床前。

    蔣辰不禁心里一緊，忙走了進去。

    待他走近一看，人群中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高大男人坐在床邊的圓凳上，正用金屬的聽診器貼在他女兒的小胸脯上會診，而蔣憐神色都很正常，蔣辰一顆心才稍稍放寬。

    見王阿姨站在一邊張望著，他問：“這是在干嘛？”

    王阿姨見蔣辰來了，忙答道：“蔣先生你來啦，下午突然進來好些醫生護士，說是從縣醫院調來一位專治兒童心血管方面的醫生，正給小憐做檢查呢?！?/br>
    縣醫院調來的專家？那為何會獨獨對蔣憐照顧？

    蔣辰心底正疑惑時，蔣憐已經眼尖的看到了他，脆生生地喊了聲：“爸爸！”

    一大伙人，七八雙眼睛都轉過來看向蔣辰，蔣辰有些不習慣地推了推眼鏡，將保溫桶遞給王姨，走上前去。

    “醫生，麻煩您了?！彼谜驹谀莻€會診專家的背后，不知道說點什么，便先道了謝。

    只見對方取下了聽診器，站起身來，個子頗高，蔣辰身高175，站在他身后，竟比他矮了大半個頭。

    他轉過身來，面上戴著口罩，頭發向后梳，光潔的額頭下是一雙深邃的眉眼，蔣辰需微微仰視他，他扯著嘴角朝對方侃侃露出個微笑，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我是蔣辰，蔣憐的爸爸?！?/br>
    對方的目光從蔣辰的笑臉滑到他伸出在半空中的手，似乎沒有要握的意思。

    都說醫生這個職業是最講究的，每天對付那么多病人患者，有的醫生消毒液都是不離手的，蔣辰心里尷尬萬分，只是這時想縮回手，也很難堪.....

    正當他糾結之際，對方倒是終于伸手與他交握住，只聽他微微低頭用一把低沉的好嗓子帶著笑意問蔣辰：“老師，不認得我了么？”手指一勾，他取下口罩，口罩下藏著的是一副介于男人和男孩間成熟的英俊面孔。

    “你是...”蔣辰瞳孔微微收縮，盯著對方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好一會兒，一個正確答案才浮現腦海，“周瞿?！?/br>
    對方似乎終于滿意他的好記性，微笑道：“老師總算記起來了，我可是一直記得老師你的?！?/br>
    旁邊一女醫生忍不住插嘴道：“梁爸爸，周醫生聽說你女兒在咱們醫院接受治療，這上任第一天就趕過來說要來看望恩師的女兒，可見你們師生情誼不淺吶...”

    蔣辰聽了向周瞿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真心誠意地再說了遍：“謝謝！”

    送走了一眾醫生護士，蔣辰讓王姨幫忙給蔣憐喂一下粥，自己則隨著周瞿一起到醫院3樓的小陽臺。

    初春下午的風一點也不冷，蔣辰的白襯衫袖子卷到了手肘，他摸索著從褲兜里掏出煙盒，抖出兩根，問周瞿：“抽煙嗎？”

    周瞿擺擺手，說：“不抽”，很奇怪，他一直時不時盯向蔣辰的臉，讓蔣辰以為自己臉上有臟污，伸出手掌去揩，“我臉上有東西嗎？”他問。

    周瞿伸手輕輕握住他亂動的手臂，蔣辰人偏瘦，胳膊也纖細，周瞿的手掌幾乎能能保住他的大臂，他輕笑道：“沒有，我只是在看老師，還是很好看...”他想了想又說：“不，比以前更漂亮了...”

    蔣辰自己就是語文老師，清楚的知道好看、漂亮這種修飾詞并不應該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

    可總有許多人對他這樣評價，周瞿這么說，那個教一年級的朱老師也這么說，甚至...連那未曾謀面的Z先生也總用類似的詞語夸贊他。

    蔣辰對自己的外貌其實一直未多大關注，以前他的關注點都在學習、教學上，現在...則都在他女兒身上...不過大抵他是長得不丑便是了。

    他嗤笑一聲說：“你可別拿我開玩笑了，倒是你，變化很大啊，我差點沒認出來?！?/br>
    嚴格意義上來說，蔣辰算不得周瞿什么正兒八經的老師，頂多算個補習老師，其實就是他當年當實習教師的時候，上門給周瞿他哥周禮補過一段時間課，而只比周禮小一歲的周瞿，也稍順帶地跟著聽了一段時間。

    只是后來周禮出了事，輟了學，蔣辰也忙于畢業答辯，就沒再見過周瞿了。

    如今再見，當年的羸弱少年已經出落成風華正茂的成功人士，而他垂垂老矣，混了這么許多年，仍然是個平庸的普通高中老師。雖然沒有什么比較的必要，但蔣辰心里還是有些小失落，總歸有些后浪推前浪的即視感。

    周瞿笑笑，淡淡地問：“老師覺得我變了嗎？”

    對方一口一個老師的，聽起來頗為尊敬，但不知為何蔣辰總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覺，他道：“是啊，以前你大概才到我這”他用手比劃了下自己鼻尖的位置，“現在...我都得抬起頭跟你講話了...”

    周瞿絕對屬于發育很晚的男生，當年蔣辰見到他時，周瞿大約也有十六歲的光景，卻和哥哥周禮像中間差了好幾歲。

    周禮是個早熟的，高中那會便抽條的厲害，還是學校體育隊的成員，體育生的唯大缺點就是文化課爛到不行，偏科偏到一定程度，于是周禮的姑姑，也就是天一高中的副校長周娟直接指派了當時炙手可熱的新晉實習老師蔣辰對之進行家庭一對一的輔導。

    蔣辰記憶深刻，從蔣家宏偉氣派鐵柵門步行到主屋需要十幾分鐘的路程，再從門口由迎上來的保姆帶領他這個寒門子弟到達二樓光線充足的書房，才終于見到他的兩位王子般“尊貴”的學生。

    印象中周瞿總是陰著一張稚嫩的臉不怎么愛搭理人，而周禮則不同，嘴甜會笑，也很隨和，蔣辰當時對這個沒有架子的富家公子很有好感，只是沒想到后來會發生那樣的事...

    “你哥哥現在還好嗎？”既然見到周瞿，蔣辰勢必會想起周禮，便隨口問了句。

    周瞿挑了下左邊的眉尖，茶色的眼珠直對著蔣辰，像一湖風平浪靜的深水，“他出國了，我爸安排的，應該過得不錯，身邊有很多人照顧他?！?/br>
    蔣辰這才想起周瞿和周禮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親兄弟”，他們同父異母，周瞿大概并非很想提及周禮，于是他馬上轉移了話題：“你是怎么知道我女兒在這家醫院治療的呢？”

    他倒不會自戀到認為周瞿真是對他這個“老師”如此關注。

    只見周瞿低頭輕笑道：“一個醫院心血管兒童只有這么多，我看了你女兒的病歷，也看到上面你的簽名，自然就知道了，老師不會是怪我唐突吧？”

    蔣辰連忙擺手“怎么會？我感激都來不及...”

    一陣風吹來，帶動醫院圍墻外載中的桃樹一陣搖曳，空氣中甜膩的氣味浮動，粉色的花瓣也落英繽紛。

    “阿嚏！”

    蔣辰重重的打了個噴嚏，眼眶紅了，他一直以來都會花粉有些不耐受，一只手輕輕地用指尖梳過他的頭頂，蔣辰不禁往后躲了躲，有些疑惑地看向對方。

    周瞿目光一滯，隨后將指尖粘著的花瓣隨風飛走，蔣辰才知道對方是好心幫他拂去臟物，心里一緊，正想說點什么的時候，玻璃門被推開，一護士推門而入：“周醫生，主任在找您，叫您上他辦公室一趟?！?/br>
    周瞿說了：“好”后又回過頭來看向欲言又止蔣辰。

    蔣辰扯動嘴角，又把原來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只說：“你快去忙吧?！?/br>
    周瞿點點頭，他的兩只手始終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風有些大，他似乎怕蔣辰聽不清似的，特地彎腰靠近蔣辰耳邊道：“老師，小憐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當然，你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來找我...”

    陌生的熱氣將蔣辰的耳尖燙得一縮，他能有什么事呢...只是未等他再說些什么，周瞿已經推門離開了陽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