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送鞍 劇情
安國將軍在公主的院子里陪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便點兵趕赴欒山營與衛將軍會和。霃被他擾了瞌睡,被少許離愁所染,左右翻身也睡不著。又想著昨天蕭容被折騰得幾近脫力,不免生出幾分體恤,吩咐門口值夜的鐵衛去女官們住的上云苑門口等阿瑤,通告免了今日的早俸。說完便叫門外的侍奴伺候換了騎裝,點了幾名鐵衛打算出城跑馬散心。剛走到二門影壁外便瞧見各家大娘小子雙兒奴仆們站了一堆,正在掌府阿媛辦事的院子門口排著等傳。這些個人看見一高挑女子身穿錦襖斜披皮裘,手提一張硬弓,腰間掛著一把短刀并一個皮箭壺,被身后十幾個披著軟甲的年輕侍郎簇擁著,紛紛跪地直呼燕主千歲。霃擺手免了他們的禮,便看見阿媛扶著肚子,被她家的男人摻扶了出來見禮。 “殿下可是要去行獵?”阿媛問道,霃沒等她躬身下去便扶她起來,“躺累了,出城跑跑馬?!卑㈡律磉呉粋€伶俐的雙兒就著這會子功夫就把幾個熱乎乎的烤rou餅拿油紙包了遞到她身后的趙犀手里。待看見趙犀把餅子揣進懷里,阿媛又問道:“殿下回來用晚飯么?”霃伸手掃了她頭上的雪花,答道:“外面冷,進去吧,天黑前回來?!卑㈡掳チ艘宦晳?,躬身送她走,霃眼睛掃過地上一個黑臉漢子,指著他手里抱著的一盤黑牛皮鞍子說:“這是不是按我上次吩咐的樣式改的?” “正是?!卑㈡麓鸬?,那黑臉漢子跪在地上把這盤輕鞍舉起來。霃伸手撈起鞍翼翻看,針工緊扎,皮面平整挺括,光滑得一點鏤花也無。鞍翼用的是絨皮,鞍架比現下用的架子鞍摸起來略寬坦,底部也不是常有的兩個分開的小木架,而是用更寬的弧形穩穩定在馬背上。前鞍橋比現下的低,翻起的擋翼也比普通的矮些,后鞍橋卻微高,往前走了幾分,既舒適又能把腰臀牢牢卡在位置上。對著馬背的地方仔仔細細拿東西填成幾塊硬墊子,正如她吩咐的那樣。那黑臉漢子把鞍子背在身后,恭恭敬敬趴在地上等她試坐。霃低眼沒說話,漢子身邊一個識眼色的小子把鞍子抱起來說道:“殿下贖罪,家父愚拙不懂規矩。不如小人先拿去試試馬背,看看夠不夠寬?!彪忇帕艘宦朁c點頭,也不看別的閑雜人等,抬腳就往馬廄走。還未走到馬廄便聽得一聲長嘶,一匹烏黑發亮的公馬長鬃幾要及地,上下點頭,沖著霃打了幾個響鼻,刨著蹄子就要往外走。一條脖子又彎又粗,伸得極長,好似一條龍頸。旁邊馬廄的白馬噴了個響鼻默不作聲地吃草,把一對極圓的屁股對著外面不理人。霃推開黑馬湊過來的臉,問一旁的馬房管事:“都打掌了沒有?”待對方回了都打了,才讓他把白馬牽出來拴上,親自摸了四蹄驗看無誤,末了才讓管事把備鞍。 黑臉的皮三把鞍子遞了過去,仍是一聲不吭地看著管事親自把硬棉墊、墊布一層層放上馬背,最后還加了一張雪白的羊羔毛皮壓在鞍子下,這才把他做的鞍子仔仔細細對準了背線放好。他一邊備馬皮三一邊在心里咂舌,且不說這細軟的羔羊毛皮竟不是墊在公主屁股底下,就說這馬廄,地上干干凈凈拿水洗了,異味極淡,幾乎可以住人。墊料收拾得干干凈凈,草垛堆得整整齊齊,一根落到地上的草梗都沒有,房梁上看不見蛛網灰塵,可見掃灑之勤快。他初以為鞍子是給這番邦進貢的黑馬做的,沒想到這兒還有一匹不輸它的白馬,也是鬃毛豐厚,脖頸兒高圓,軀干敦實四肢靈巧,一上口銜便將頭垂下,脖子彎著不動地兒地等著,兩只耳朵卻機敏地立著。一雙大眼又黑又定,就等著公主上馬,好似人一樣聰明。待管事緊了前后的肚帶,蓋上擋雪的馬披,皮三便乖覺地端著上馬凳候在一旁。那白馬一甩長尾把他掃開,渾似不屑,自個兒伸長了前腿單腿跪下,帶公主一邁步坐上去才躍起身,直叫這皮家父子大開眼界。霃掂著韁繩在馬廄外的小場子里壓了兩圈,覺得這鞍子又扎實角度又貼合,這才對馬房管事吩咐下去:“這二人從今日起就在府里住下,哪兒也不許去,再給這個拉車的也做一盤鞍子我看看?!闭f完不顧黑馬的嘶鳴驅馬離府,直奔城外而去。 霃起得早,磨蹭到此時天色也已大亮,一群鐵衛侍郎們騎著清一色的紫騮馬在路前開道,高頭駿馬好不威風。霃一身著藍地織花走獸錦襖,左臂套著的黑皮箭袖上繡著一只展翅白梟,腰間和武將般系著兩塊搭腿的梅花鹿皮,露著雪鵝絨的白皮檐帽綴著的明黃錦帶壓在額頭,落下的護耳把前臉后腦圍了個嚴實,只露出兩只光亮亮的眼睛。一隊人馬緩緩穿過如迷宮般的市坊寬街,蹄聲踏踏極為響亮。侍郎們甩開長鞭抽在地上開道,行人商販無不跪伏避讓,皮貨吃食撒了一地。霃四下打量,這街道還算干凈,雪都鏟了,少見人畜糞便。大冷天里仍有男人挑著擔子往酒樓送果菜,怕是養在屋里,不由得暗自點頭。她剛走到城門下,就看見一全身掛甲的白發老嫗拄著一把大刀站在樓上,氣若洪鐘地喊了聲殿下,震得身旁的積雪簌簌落下城門。霃挖了挖耳朵,想起來這是城守阿岫,她被送回來的時候還是這位岫老娘親自迎出十里地,在風雪里帶著烘熱的馬車等了幾個時辰才等到她。只見這岫娘手提大刀,步伐靈巧,幾息之間就躍下高墻,單膝跪在霃面前見禮,她哪里好意思穩坐如山,忙壓著身下的白馬跪下還禮,自己彎腰扶她起來。 “不知燕主欲去何處?外城不比內城,要不待我點些兒郎隨侍?”岫娘剛問完,便看見自己的兒子趙犀正跟在公主身后,臉上便帶上了幾分欣慰。 “悶久了難受,我就在秋場邊上的山坡上轉轉?!彼@一說,岫娘還有什么不明白。那兒的山坡正對著去欒山的大路,公主這是趕著要去送安國將軍。這位老將伸手在嘴里打了個唿哨,從一旁城垛里又出來十個牽馬的年輕女兵立在一旁。霃頓時覺得麻煩,“哪要這么些人?岫老娘是怕我不會騎馬了不成?” “本就是要巡外城,讓她們跟著您四處看看也是無妨的?!贬赌锎笫忠粨],這十個穿得圓墩墩的小姑娘便解下腰間系著的一張掛了鐙的皮子往馬背上一搭,一個翻身便上了馬,只就著這沒系肚帶的皮子便穩坐馬背。霃看這岫娘盡挑手腳機靈不妨事的人手,只能勉強答應,心里想著自己怕是給她誤會,也無暇解釋,只能謝別城守出了城。 這十個小丫頭一出城便和燕子一般四散,踏過荒蕪的田野,掠過路邊的樹林和宅院。馬蹄上裹了草,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音,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蹄印,幾息之間就沒了蹤影。寒風凌冽,吹在臉上讓霃覺得醒神松快,身下白馬打了個響鼻,卻仍把頭靠在韁繩上,保持著平穩而收縮的步伐,顯得極為馴服。霃松了些許手指,微微離開鞍子,也不見她催馬,只支起膝蓋,把身體往前傾了少許,那白馬就伸長脖子放開四蹄飛奔。四周的親衛們見狀攏了隊形,將她簇擁在中間,好似一支箭劃破雪幕,在樹林間的官道上飛過。沒過一會巡外城的哨騎都歸了隊,小姑娘們蹲在馬背上相互比著手勢,之后一匹騎著棕馬的落到打頭的親衛面前指路,其余的落到侍郎們后面跟著,沒一會便從內城跑到了狩獵的秋場,策馬登上了坡頭。 腳下正是往欒山去的大路,零星的雪片從樹頂飛起,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蜿蜒的道路在腳下打了個彎,打頭披著白色披風的騎兵隊已經走過了大半,只留下后半截新舊衣色混雜的步卒。這條混雜的河流悄無聲息的前行在泥濘的雪水里,所有混雜的嘶鳴、兵器的碰撞和腳步聲都被雪花吞噬,只在霃的腦子里留下一個重復的默片。這是如此的不真實,自己是在做夢,還是這位公主夢見了另一個世界的生活?霃從白馬上滑下來,解開了它的肚帶,把新作的鞍子連著羔羊皮一起取了下來。 “給安國將軍送去?!彼愿赖?,身后一個哨騎姑娘忙接了,把那搭在馬背上的薄皮子收了,換上這盤新作的輕鞍子,把鐙帶收到最短,也不實坐下去,嘴里噠噠磕了兩聲便如利箭一般飛走了。霃抽出一支哨箭搭在弓上,對著天把弓拉到腦后,側著風向將它射了出去。這只箭在風里打著唿哨,一路從天上往下飄,未幾便有一個騎兵伸手將它捉住,策馬追上了打頭的隊伍,正趕上小姑娘的黃馬奔過去。只見隊伍停了一會,那小姑娘又蹲在馬上往回跑,把一盤高窄的鑲銀鞍子帶了回來。兩個舉旗的游騎驅馬沿著隊伍跑了下去,腳下的士兵發出震徹山林的怒吼,“戰,戰,戰!”簌簌的雪花從樹梢震落,一抹紅色披風在寬闊的護城河邊亮起,靜立片刻又向遠方奔去,讓眼前的畫面鮮活了起來。啊,不是夢,霃拉了拉遮面的護耳,翻身坐上這盤被坐出了形狀的銀鞍,好像坐在男人懷里。身下的馬兒不滿地打了個響鼻,抬頭塌背地躲著鞍子壓下來的重量耍賴,被狠狠扯了韁繩懲罰?!按螯c東西回去?!彪徧峁唏R,心情極好地沖了出去,身后的親衛和哨騎紛紛跟著,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