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霍爾馬吉歐樂意他可以表現得很討人喜歡，他毫無心理負擔地在小自己一半年齡的維奧拉面前撒嬌，花少年的錢占用少年的時間逐步侵入少年的生活被男人做出一種溫情脈脈的樣子。

    霍爾馬吉歐會在某個下午毫無征兆地出現帶維奧拉去玩一整晚然后于天明前和他分別，也會在某個看似平常的中午突然在維奧拉就讀高中外面使喚人叫維奧拉出來一起去吃個午飯。好像什么事再霍爾馬吉歐面前都不是事，他能用幾根香煙或者鈔票驅使得動校工人員傳遞自己的邀請——香煙比鈔票更好用，這是硬通貨?；魻栺R吉歐擅長做出“這不是普通香煙”的模樣，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某種程度上霍爾馬吉歐沒騙這些好心的人，的確不是普通的香煙，里面卻也沒加好心人們以為會有的東西。

    “更新潮，更引爆熱情～”一次霍爾馬吉歐搭著維奧拉的肩膀洋洋得意又含混不清地解釋。

    這個綠眼睛的意大利男人真的很會營造氣氛，有時只需要和他保持不長的眼神接觸，方便之門就會為兩人打開。維奧拉在和霍爾馬吉歐一起的時候常見到魔術表演似的場景，那些被霍爾馬吉歐請求的人不會讓他的期待落空。

    霍爾馬吉歐不會告訴維奧拉其實他已經知道的過分的多了。

    一個高中生不應該和身份是在這個國家泛濫不止的不能被拿到明面說的男人保持這樣長期、曖昧的關系。黑手黨們完美地融入進意大利就像一滴墨水落入大海，他們表現得和你每天接觸的路人沒什么不同，你不會知道剛才給你理發的是普通人還是一個手上染著骯臟血腥的黑手黨。黑手黨們之間也有這樣的默契，除非你們在同一個小頭領手下做事，不然你不會知道對面的人是不是你的“同事”。暗殺組從隊長到成員，在任務之余也會享受生活，霍爾馬吉歐也是如此。

    “生活！如果讓工作占據了你的全部時間，還談什么生活！”說這話的時候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在看一部美國出產的時尚愛情片，里面有個角色提醒女主“如果你覺得你的生活都被工作毀了，那說明你要升職了”，霍爾馬吉歐針對這個情節不遮掩地發出嘲笑。放映廳里類似霍爾馬吉歐這樣的嘲笑聲高高低低地響起，顯然這樣的想法不止一人。

    “我是你的生活嗎？”維奧拉的聲音不大，在嘈雜背景音里一不留神就會被忽視，霍爾馬吉歐捕捉到了這句話。男人熱情地伸長手臂把少年圈進懷里，臉頰蹭了蹭維奧拉的臉頰，弄得后者的一邊頭發亂糟糟的。

    霍爾馬吉歐把自己的下巴磕在維奧拉的肩膀上，接著熒幕反射的光線看不遠處一個男人面容猙獰地倒下。放映廳里人太多，聲音又太雜，可能這個男人要等放映結束才會被人發現，誰叫他看電影之前身上那么重的酒氣呢！

    “當然啦，你是我的生活?！卑炎约旱拿指嬖V維奧拉之后，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的關系突飛猛進，具體表現在他出現在維奧拉的生活里頻率更高了，雖然還是來去如風且沒規律。說完，霍爾馬吉歐隔著絲滑頭發重重親了下維奧拉的耳朵。

    后半段電影兩個人是依偎著看完的。

    霍爾馬吉歐把對維奧拉的喜愛表現得如此赤裸，連里蘇特都在一次分錢聚會后問霍爾馬吉歐這件事。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殺手會做出什么蠢事，前車之鑒太多，里蘇特不想看見自己的隊員也出這個錯誤。

    “不用擔心～”霍爾馬吉歐精神頭看著好了很多，完全是受愛情滋潤容光煥發的樣子，綠色的眼睛里閃爍著愉悅的光芒，笑紋在嘴角堆起，“我有分寸的。有什么比一對跨越年齡的同性戀人在整個意大利晃來晃去又運氣不那么好地撞上多起非自然死亡事件還有迷惑性的呢？那孩子很聰明，他學習很好，以后可能要參政，還擅長模仿別人的字跡，這一手在很多事都能派上用場。更棒的是，他沒什么好奇心，他信任我、聽從我就像接納一塊邊烤糊了的老母親的披薩?！?/br>
    聽完霍爾馬吉歐解釋的里蘇特揭過這件事。

    意大利平均三天就會有一個人因為被黑幫牽連意外死亡——這數據還是舊數據了，在熱情崛起之前?，F在只會多不會少，替身能力會讓諸如此類的謀殺發生得更悄無聲息?；魻栺R吉歐和維奧拉，一看就是熱戀中的組合，總“意外”出現在某個擋了熱情的路的人的“意外”死亡現場不是多顯眼的事情。不管是官方還是黑手黨都會對這件事睜只眼閉只眼，就像憲兵們對餐廳的檢查都比遭受飛來橫禍的受害者更嚴格，不會有人抓著不放的。

    霍爾馬吉歐只出現在維奧拉學習之外的時間里，哪怕一次午餐需要花費三小時，霍爾馬吉歐總有辦法讓維奧拉在上課之前回到校園。例外的幾次，維奧拉會發現任課教師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遲到了，而他總能早那些老師一步先到教室。其實在維奧拉這個年紀，班級上每節課人數湊不齊都是很尋常的事，少男少女們的注意力更容易轉移到比上課更酷的事情上，逃課就像正餐之外的零食消遣，像維奧拉這樣不錯過一節課的乖乖牌不少卻也不多。

    霍爾馬吉歐總是風輕云淡地就把一切都考慮進去了，哪怕維奧拉不問也不強調，霍爾馬吉歐不會讓他錯過在維奧拉原先生活軌跡上應該要執行的事。

    霍爾馬吉歐有時候會找維奧拉幫忙模仿一些人的字跡寫一些可疑的信件或者其他什么，有時候是一張簡單的便條，有時候需要在印著公章的貴價紙上寫，維奧拉按照霍爾馬吉歐的要求做完這些后霍爾馬吉歐會給他一些報酬……以及一些火辣的性交。后者會讓維奧拉第二天看起來更疲憊?；魻栺R吉歐的確沒有耽誤維奧拉的正事，他只是占據維奧拉的心思耗費他的精力，且表現得圓滑又溫柔，好像只要維奧拉提出來他就會改。

    維奧拉沒提，他滿意現狀。既然如此，霍爾馬吉歐也沒提，哪怕有那么幾次維奧拉靠在他的懷里睡著了。

    白天和黑夜將少年分割出兩個樣子，黑夜里，他是沉默忠實的同謀，看著霍爾馬吉歐輕巧地將屬于其他人的東西——財富啦、生命啦，收割走。

    “既然你有能力賺五百萬，為什么要把自己限制在五萬的圈子里？”

    霍爾馬吉歐躺在維奧拉的床上，赤裸的胸膛隨呼吸起伏，他自在地躺在維奧拉的枕頭上蓋著維奧拉的小毯子變現得好像是另一個主人而不是來去如風的住客。

    維奧拉聽到了霍爾馬吉歐的話，他現在正在做其他學生委托給他代寫的論文：“突然的改變會引起他人不必要的好奇心。我不想讓別人的頭探到我的窗口左看右看?！?/br>
    “哼～你提高價格了嗎？”霍爾馬吉歐晃了晃翹起的那條腿。

    “提高了五倍?！?/br>
    “還有多少人找你？”

    “還有三個……不到十分之一?！?/br>
    “你會后悔沒有早提高價格嗎？你值得更貴的報酬，維奧拉?！被魻栺R吉歐念出維奧拉名字的時候鼻音會更重，嗓音也變得低沉粘稠，像含著一塊糖，語調還是那么輕松。

    維奧拉喜歡聽霍爾馬吉歐喊他的名字，這讓他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心頭像是甜泉水泉眼一樣悄悄涌起柔情蜜意，理智卻叫維奧拉對任何事都保持較為悲觀的態度。生活教會這個少年如果有什么永遠不會改變那就是沒有什么不會改變。頓了一下，維奧拉回答說：“現在我知道了?！?/br>
    霍爾馬吉歐肩頸發力把頭抬起視線探向維奧拉：“你是想說我讓你發現了這件事？也許我可以把這當做夸獎?！?/br>
    維奧拉朝內收下頜，這讓他看起來在點頭表示贊同，于是霍爾馬吉歐滿意地把頭又砸向柔軟枕頭。

    “這個周末有什么想玩的嗎？”

    “只要和你在一起?！本S奧拉沒什么特別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霍爾馬吉歐出現之前的周末都被他拿來打工賺錢，現在他有了更好的中介平臺和更賺的活，這一切都是霍爾馬吉歐帶來的。

    “我喜歡你的坦誠～”霍爾馬吉歐撓了撓下巴，想了想說，“我們去佛羅倫薩玩?！?/br>
    羅馬和米蘭只看得起彼此，在佛羅倫薩人眼中又是“我之外，全員小弟”，因為“全意大利只有佛羅倫薩人才是真正的貴族”這個說法為大眾接受。

    意大利語里，佛羅倫薩的意思是“鮮花”，街頭上很多男女老少手里都有鮮花，從世界各地來到這里的游客更是如此。

    維奧拉緊貼著霍爾馬吉歐，兩個人混在游客里面用腳丈量這座城市。

    “小心點，不要踩到地上的畫?！被魻栺R吉歐提醒維奧拉，男人鼻梁上架著一副大鏡框墨鏡，一下就遮住小半張臉。維奧拉則是戴著一副平光鏡，脖子上松松垮垮地圍著一條圍巾?；魻栺R吉歐朝著維奧拉那邊的肩膀壓低，視線把四周狀況都收在眼底頭稍微朝后者傾斜，他喜歡貼著維奧拉的耳朵說話，嘴唇似有若無地摩擦著頭發和發間露出來的一部分耳廓。

    維奧拉也喜歡這些肌膚接觸，自稱為“霍爾馬吉歐”的男人在和他相處過程中態度發生改變，變得更親密熟稔游刃有余，兩人之間也有了堪稱“信任”的默契，少年喜歡看兩人周邊的界限交疊然后某部分微妙地產生融合。他不介意霍爾馬吉歐這次是不是又把自己當幌子帶出來做一些血腥的小動作，他不介意是不是有其他人的生命會在他眼前、在他沒發覺的時候消逝，他不在乎很多人——這個范圍幾乎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現在還要多上一個霍爾馬吉歐。

    “好的?！比撕芏?，維奧拉需要提高音量回應，接著，他感覺到霍爾馬吉歐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拍了一下似乎是表示肯定。

    佛羅倫薩有很多值得看的景點，這里有四十所博物館和美術館、六十座宮殿還有大大小小的教堂，很多當地人抱著宰一筆游客積少成多發大財的心思來到這里，也有一些有真東西的藝術家在街頭創作或者展示藝術。

    像剛才霍爾馬吉歐提醒維拉奧不要踩到地上的畫的就是一些人訛人的由頭，他們故意在街頭人流量大的地方隨便把這些不值錢的畫貼到上面——有的甚至直接是打印出來的，只要有人不小心踩在上面，錢包不出血是不可能脫身的。

    像這樣的訛人把戲還有很多，維奧拉在霍爾馬吉歐這樣的老手身邊不會踩進陷阱。

    兩個人享受了佛羅倫薩的美食，走過很多老橋，看了奢侈品大姐的繁華，最后兩個人舉著甜筒拎著大杯果汁飲料坐在米開朗琪羅廣場邊等日落。

    光線染上醉人的紅和橙，灑在維奧拉和霍爾馬吉歐身上有一種血色浪漫。

    維奧拉的平光鏡不會影響太多，霍爾馬吉歐把墨鏡推到頭頂露出貓一樣的綠眼睛低垂著眼皮非要吃維奧拉的甜筒，維奧拉舉著甜筒方便霍爾馬吉歐吃，融化的冰激凌順著蛋皮邊沿流下來，霍爾馬吉歐快速地在上面一口咬掉小半個甜筒，得意洋洋地咀嚼著又斜過眼睛看維奧拉舔融化的冰激凌。還是有一些弄到手上，紫紅色的冰激凌和淋在上面的果醬混合在一起黏黏糊糊，霍爾馬吉歐看維奧拉快速地吃完甜筒后舔了舔指關節。

    維奧拉的頭發最長到肩膀，最短也過了耳朵，玩了一天，風把被發膠固定在一塊的頭發吹散，蕩到耳邊額前。少年的眼睛和頭發一個顏色，在光線變暗的環境里，會更深沉近乎于黑。黃昏時間，佛羅倫薩這座城市也蠢蠢欲動起來，陰影里的形形色色的念頭都擺到了明面上。

    霍爾馬吉歐一邊漫不經心喝果汁一邊跟維奧拉講現在到街上走，白天那些扮成雕像和歷史人物什么的“藝術家”們可就要挑著顧客下手——有時候是下嘴。

    說著，霍爾馬吉歐牽起維奧拉的手，一個黏糊糊的吻落到后者手背上，霍爾馬吉歐上抬起眼睛做出陰影里觀察挑選獵物的捕獵者的危險神情：“像這樣，親你一下，他們會說這是祝福！怎么會有人受到這樣寶貴的祝福卻不思付出呢！所以你要給錢?！被魻栺R吉歐舔了舔嘴角，果汁里糖分很高，若無其事地用手擦了擦維奧拉的手，沒什么用，這只是把果汁殘渣摸得更均勻，“更有耐心一些呢，會給你一些小禮物，或者模仿命運三女神那一套?？傊亍焕p上了就要給錢啦?！?/br>
    維奧拉聽霍爾馬吉歐講這些經驗之談，更遠一些的游客或者當地人不明所以，看著這狀似浪漫的一幕啪啪鼓起掌或者叫好。

    夕陽把兩個人的身影拉扯得很長，一部分融在一起。

    霍爾馬吉歐站直身體：“明天吃牛肚包吧！然后我們再去其他教堂逛逛……或者你更喜歡博物館？”

    “我都可以?！本S奧拉真誠地說，他對這些真的沒什么挑剔的。

    “嗯～嗯?！被魻栺R吉歐晃著腦袋，拉著維奧拉就要去提前找好的旅館?！俺耘６前?，其實這個哪里都有啦，和牛排一樣出名。明天我們去中央市場逛一逛，那里好東西挺多的，你喜歡什么就買，吃不完還能帶回去。這里好玩的太多了，兩天還是太少，你要是喜歡的話呢，下次我們再來。到那時候我們好好去消費一下?！?/br>
    雖然暗殺組的經費每年都被削，霍爾馬吉歐也無意改變生活態度老老實實攢錢。對他這樣的人，明天永遠充滿不確定性，誰也不知道死亡什么時候就到自己床頭邊等候，既然如此有錢就拿來享受是最好的了。維奧拉和霍爾馬吉歐不同，他習慣積蓄為以后做打算，有時候霍爾馬吉歐把錢花光了會找維奧拉生活一段時間享受二人世界，有時候則是找少年借錢花，一點沒有年長者找少年人要錢的羞澀。

    “學校只是小池塘啦！”霍爾馬吉歐總是這樣跟維奧拉說，“你跟著我，我帶你去看大海。維奧拉，你很有才能，我相信你能做成很多大事和小事～那時候你會賺到更多的錢！而我，霍爾馬吉歐，你最好的朋友，會為你排憂解難?！?/br>
    維奧拉沒有吐槽什么樣的好朋友會上床這件事讓霍爾馬吉歐有點遺憾。

    【總是這么體貼，該裝傻時裝傻?！?/br>
    其實維奧拉不管裝不裝傻都無法脫身，他和霍爾馬吉歐的交流太深，知道的東西也超出了安全界限，更不用說他間接地幫了暗殺組一些忙，雖然霍爾馬吉歐有給報酬給他——這不是能用錢解決的事。只要做過就會留下痕跡，摸過金砂的人指縫里會有閃亮亮的東西，這個道理霍爾馬吉歐懂，維奧拉也懂。

    兩人默契地裝傻，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這個周末霍爾馬吉歐把維奧拉的每一分鐘都安排滿，兩個人一起玩了很多東西去了很多地方。

    受周日夕陽余暉拂照，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坐上城市有軌火車返回維奧拉所在城市。

    霍爾馬吉歐癱軟身體靠在椅背上，把一條寬敞的椅子占了大半，維奧拉貼著他的腿坐著聽霍爾馬吉歐哼歌。

    “玩的很爽吧？”

    “很爽?！本S奧拉學霍爾馬吉歐的說話方式顯得有點不倫不類。少年看著太干凈，一眼看過去幾乎找不到和霍爾馬吉歐這樣的人相映照的特質，偏偏他們這樣相熟并親近起來，現在肆無忌憚地侵占對方的生活。

    霍爾馬吉歐晃頭點頭：“那就太好啦，會去好好學習哦?！?/br>
    早就輟學的殺手玩笑似的叮囑優等生乖乖牌好好學習，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維奧拉認真回應之后，霍爾馬吉歐大笑著搭上他的肩膀把少年拉向自己懷抱：“你真可愛?！?/br>
    習慣了和霍爾馬吉歐在一起的熱鬧兩天，回到大部分時間里只有自己一人的屋子，維奧拉看起來寵辱不驚。

    簡單把表面的灰塵打掃后，少年準備好更換的衣服走進衛生間洗漱。

    從鏡子里，維奧拉發現自己的頭發長長了，距離初次和霍爾馬吉歐相遇長長了一根指頭的長度，打濕了的頭發比干的時候更顯長，一些過了維奧拉的肩膀、鎖骨，紫得好像打了霜的黑葡萄的發尾黏在少年白皙皮膚上無端顯得妖異。

    走出衛生間，維奧拉覺得房間更空曠了。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一些被衣料吸收，一些落在裸露在外的肌膚或腳下地板上。

    維奧拉前十來年的人生就像這屋子一樣，現在他覺得空曠卻狹小，變化因為對比，對比由那個危險的綠眼睛男人帶來。

    少年在意的事情很少，這讓他更容易滿足于眼前的平靜安穩，不動聲色間為未來積蓄資本籌備著奮手一搏?，F在的少年依然如此，只是有時會覺得平靜的生活像一潭死水，一邊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未來，另一邊是把這死水挖出通向波瀾壯闊大海的渠溝。

    這選擇對維奧拉來說不算困難。

    自己逐漸放肆的行為對那無辜牽連進自己世界的少年會產生什么影響對霍爾馬吉歐來說不算是一個需要費心思考的事情。

    他想做，也思考過這樣做不會對自己所在小隊以及小隊隸屬組織產生威脅，于是就去做了。

    “如果你覺得吃力，無法平衡兩邊，讓我知道?！被魻栺R吉歐曾經對維奧拉這樣說過。

    然后呢？

    如果維奧拉告訴霍爾馬吉歐他影響到他的正常生活，現在已經無法兩全，霍爾馬吉歐會為了維奧拉的平靜生活退避嗎？

    不會的。

    暗殺者為所欲為，深知這句話對霍爾馬吉歐萊說都不算是句承諾。不過是句沒說完的話。

    類似的話總會給人期待，聽者遵循人情世故之類的常理把這句話拓展開成了“溫柔的話”。

    說出這句話的霍爾馬吉歐對此有著清醒認知：這只是用來讓他顯得有人情味的話術。本質上他還是那個做著會讓同屬熱情組織的其他成員聞風喪膽的劊子手工作的家伙，他沒有也不會泛濫揮灑無用的“溫柔”。

    沒有遇到需要做出取舍的情況當然好啦。如果遇到，霍爾馬吉歐會讓對方知道她從自己這里沒有得到任何承諾和保障。

    【其實維奧拉也知道這件事吧?！?/br>
    有時候，稍微空閑下來的霍爾馬吉歐腦海里會閃過這個念頭。

    年輕的、看起來浪漫不羈的暗殺者朝著維奧拉所在城市方向邁開腳步。

    【這次要玩什么呢～】

    維奧拉和霍爾馬吉歐，一個高中生和一個刀口舔血為生的殺手，它們就像收著層看不見的邊界只在對方主業之外的生活里出現。這樣的默契很脆弱，任意一方只需要朝前再邁出一步就會讓涇渭分明的局面變得曖昧不清。

    每次帶著維奧拉出任務，霍爾馬吉歐的替身“小腳”讓他每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任務，有時候是首個目標對象的生命，有時候是栽贓陷害偷走對方算得上清白的名聲，也有時候是幫忙轉移一些東西?！靶∧_”的能力太方便了，維奧拉還不是替身使者，少年只是普通人，這讓霍爾馬吉歐輕易能把年輕人玩弄于掌心。也是這種天然的不對等讓霍爾馬吉歐有了無論怎樣都不會超出自己掌控的傲慢，以至于有時候他都沒做遮掩。

    有什么比要呢？

    人類的視力極限就在那里，霍爾馬吉歐能把其他人或物變得更小，挑釁似的撣衣袖揮手掌，這就把事情辦成了。全程沒有直接接觸，有時候目標任務周圍安保團體太龐大，霍爾馬吉歐無法進入其中，他會借用服務員之類的人做載體完成目的。

    太輕松了，實在是太輕松了。

    被霍爾馬吉歐利用的人甚至意識不到這件事。

    “我說～”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坐在一家人氣很高的牛排餐廳里，和之前在佛羅倫薩吃的牛排有差距，也許是名氣加成?！跋挛绺页鋈ネ嬖趺礃?？”

    在周三的中午，午餐吃到一半的時候提起這個建議的男人“朝前跨出了那一步”。

    少年人對此心知肚明。

    咀嚼著鮮甜多汁的牛排，維奧拉目光一轉不轉地看著對面的人。綠眼睛的男人保持著和少年目光接觸，手上準確地插起一條牛排：“怎么樣？”

    “好?！本S奧拉知道自己同意了什么——同意這個危險男人侵占自己的學習生活。

    維奧拉的生活分為兩部分的，學校內的，學校外的?；魻栺R吉歐已經不滿足只染指維奧拉的學習生活之外的生活，他知道目標是參政的少年有多重視那紙面上的成績，一些好學校的法律系對高中成績也有要求?；魻栺R吉歐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不只是那些殺手應該做的，他還能幫助維奧拉做一份完美的實習履歷或者其他什么來證明這個少年未來可期。維奧拉不知道這件事，讓他也朝前邁出一步的全部理由是“我想”。

    “下午我們一起出去玩吧?！庇行┚o張似的，維奧拉又重復了一遍，用結構更完整的句子。

    霍爾馬吉歐笑的很甜蜜，兩只眼睛沖維奧拉眨了眨：“你會有一個很棒的下午?！?/br>
    霍爾馬吉歐先帶維奧拉就近去奢侈品店各自購置了一套意大利風格的西裝，這次是霍爾馬吉歐出錢，于是維奧拉知道霍爾馬吉歐有一個最近才完成落到手里的報酬還沒花完的任務。

    霍爾馬吉歐的遮掩隨意又敷衍，維奧拉深知意大利民風淳樸，對霍爾馬吉歐的職業猜測得八九不離十。兩個人都對這件事心知肚明，又好像不說出來就等于霍爾馬吉歐確實遵守保密原則了。

    西裝輕薄柔軟，連著襯衫和圍巾一起穿在身上都好像沒穿一樣，走動間布料擰轉出一道道淺淺的褶皺勾勒這男人和少年的腿線、腰線?；魻栺R吉歐還把維奧拉的一只袖子挽上去，他盯著維奧拉平直的腕部曲線：“我覺得這里缺一些裝飾?！币暰€上游落到維奧拉的領口，意大利風格襯衫領口敞開露出平直鎖骨和小半平坦皮膚，“這里有相連或者圍巾什么的會更好?！?/br>
    “你覺得呢？”最后，霍爾馬吉歐的溫溫柔柔把目光飄進維奧拉眼睛里，圍在兩人旁邊的服務人員熱情夸贊“你們真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一對了！”。

    “謝謝～”霍爾馬吉歐抽空偏頭感謝，又是一枚不羈甜笑。

    換上西裝的維奧拉多了一點距離感，原本他身上就有自成一世界的疏離，現在穿著將sprezzatura風格體現到極致的那不勒斯風格西裝，隨和歡樂的外表讓少年看起來更矛盾，在霍爾馬吉歐看來這點“不通人情”該死的性感。

    “就像個小少爺似的！”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對著鏡子研究袖子怎么卷、胸口方巾怎么塞會看起來更隨意、不羈。

    霍爾馬吉歐在同一條街和維奧拉置辦好了裝飾品，木質的、金屬制的手環堆在維奧拉手腕上，霍爾馬吉歐手腕上的則是布藝編制風格的手環——又或者說手帶？

    霍爾馬吉歐給維奧拉選了一條十字架項鏈。金屬的十字架掛墜被短鏈吊在維奧拉鎖骨下方。

    “你信仰這個嗎？”霍爾馬吉歐覺得這是句廢話，答案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父母信仰這個?！?/br>
    “噢～”霍爾馬吉歐把十字架擺出一個滿意的角度，手指點在維奧拉皮膚上，對手感很滿意?！八砸膊皇悄敲慈蚀?，是不是？”

    霍爾馬吉歐是暗殺者，干這一行需要很多真實可信的情報，用他手上的渠道調查一個少年再容易不過。他可以這樣做，卻沒這樣做。因而這句低聲調笑似的話只是又一句話術。維奧拉的沉默肯定了霍爾馬吉歐的猜測。

    一些握有資源的人為了把自己和碌碌凡人區分開給他們的圈子設置了一個又一個門檻。

    一些時候，這些人把自己看得太高，手又伸得太長，擋住了暗地里某個龐然大物的道，那這些籬笆似的壁壘會和他們的主人一起被拔起。

    霍爾馬吉歐只是執行人之一。

    利用設法弄來的邀請函和拾掇得光鮮亮麗的外表，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人人人，到處都是人。

    各種功能性的娛樂設施被光明正大擺出來，錯落有致地將一整個大廳劃分為若干個小區域。

    人來人往間，像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這樣穿著意大利南部風格西裝的人有很多，另一些人身上穿著羅馬風格的西裝。這些西裝就是最明顯的身份牌，天然地把這些人分割出兩個陣營。表面上大家又隨和友好不吝于釋放善意。

    “這個挺好喝的?！被魻栺R吉歐隨手撈了兩杯香檳，一杯給自己，一杯給維奧拉。他要多喝幾杯香檳，然后找一個合適的實際跟著某個人去廁所，再不引人注目地把東西放在目標身上，這就是任務的全部內容了。等宴會結束他和維奧拉走出足夠遠的距離，替身能力會消失，那些血腥就這樣輕飄飄地被他甩在身后。

    一般來說，霍爾馬吉歐需要留在現場親眼確認目標的確被處決。這次暗殺組的其他幾人也來了，維奧拉身上的反射面就是霍爾馬吉歐為PLABN　B制造出來的優勢環境。如果霍爾馬吉歐這里出了什么岔子，他會誘導（要求）維奧拉去會場某幾個位置轉上一轉?；魻栺R吉歐不指望維奧拉這次就把手染上血，走到無法回頭的黑暗里。就算PLAN　B也失敗，霍爾馬吉歐還有PLAN　C/D/E……出來賺這個錢的總需要多考慮幾種情況才能把飯穩穩吃下。

    維奧拉注意到參與這場宴會的人幾乎沒有脖子上沒掛東西的，領巾、領帶、圍巾、項鏈……好像沒點東西在脖子上都不自在。

    【又是一個區分身份陣營的細節?！可倌臧底韵?。

    旁邊的男人一會兒一杯香檳，他似乎格外偏好蘋果木風味的，因為這個口味的他和了三杯。

    七杯。

    進入到這會場的男人在一小時內喝掉了七杯酒精飲料。

    維奧拉只喝了兩杯，第一杯是霍爾馬吉歐遞給他的，第二杯是他自己拿的，他喝得很慢，更像是保持手上拿著個什么好擋住之后的敬酒的。

    一些和維奧拉打上照面的人會瑤瑤的沖他舉杯敬酒，維奧拉原模原樣地回敬。

    今天的維奧拉沒戴眼鏡，顏值也就解除離封印，更不用說霍爾馬吉歐還讓人給他修剪了一點發尾順帶著還抓了個造型。額頭完整地露出來，劉海和顱頂弧度自然連貫，哪怕少年臉上表情寡淡，沒有人會苛責如此俊美的少年。人很容易對相貌優異的人捕風捉影地預設他的驕矜，維奧拉氣質里的疏離讓他們自認為找到合情理的解釋。

    “美人總會有優待的?！鄙癯龉頉]地霍爾馬吉歐出現到維奧拉身邊，他手上有些濕潤，帶著廁所里的鮮花香薰的味道?；貋淼臅r候途經之處的人都知道他剛去解決了個人需求。

    “不喜歡這個口味的嗎？”霍爾馬吉歐盯著他人似有若無的注視把頭湊到維奧拉手上香檳杯邊，剩下的那點給霍爾馬吉歐喝了個干凈?！班?，想去吃點東西嗎？”

    幾乎不會有人在這種場合吃東西，最受歡迎的是酒精飲料，一杯香檳或者其他什么再加上一個笑足以打開局面。

    “不順利嗎？”維奧拉輕聲說。

    “嗯，是這樣?！被魻栺R吉歐把一個紙杯小蛋糕塞維奧拉手里，“咬一小口?！?/br>
    維奧拉照做了，被劃破的嘴唇流出鮮血，立即把唇色淺淡的嘴染得鮮紅。

    “??！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霍爾馬吉歐暴怒，他叫來最近的服務生，叫后者檢查讓維奧拉受傷的小蛋糕。

    蛋糕很小，一口就能吃掉的尺寸，優雅矜持，然而如果維奧拉一口把它塞嘴里可能舌頭都會給割傷。

    “??！這……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服務生哪里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只負責招待這些背景渾濁的客人們，負責這些的是后廚。

    不遠處的經理注意到這邊的情況——附近的一圈人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他快步走過來，探著頭看了幾眼服務生手上的染血蛋糕，立即掛上誠懇歉意的面具跟霍爾馬吉歐和維奧拉商量著補償問題。他必須得把這件事妥善處理了，甚至在他發現受傷的只是個年輕人心里還隱隱松了一口氣。如果是那些“龐然大物”，經理覺得自己看不見今晚的月亮。

    維奧拉手兜著滴滴答答的血，霍爾馬吉歐抽出胸口的方巾給他止血：“我們去廁所清洗一下?！?/br>
    “我去拿醫用酒精給您?！狈丈⒓凑f。

    經理暫時頂替服務生的位置用憂心的目光一直看到那對消失在視野。

    “不是說咬一小口嗎？”霍爾馬吉歐看見維奧拉的下唇幾乎要裂開，貼著維奧拉的耳朵說。

    “這是一小口?！本S奧拉含混不清地說，流動水把深紅沖淡成淺淺的粉紅打著旋的消失在下水口。

    霍爾馬吉歐一面朝著維奧拉一面朝著入口：“不要耽誤，把創面沖干凈就走吧，我擔心你的后半生和美食永別?！?/br>
    維奧拉含含糊糊地回了巨什么，霍爾馬吉歐點了點頭：“是啊，沒人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br>
    “真是很抱歉！”道歉聲比人先到，服務生腳步聲凌亂地沖到衛生間，手上提著一個醫藥箱?！昂罄m有什么要求請打這個電話，我們會盡最大努力彌補?！?/br>
    霍爾馬吉歐輕巧地接過那張紙條，先看了一眼，塞進口袋里。只一個眼神，男人就堵住了服務生喋喋不休的道歉。

    “行動比語言更有誠意，你也這么想吧？”霍爾馬吉歐看那個服務生幾乎要壓不住驚恐，畏懼幾乎要變成蝴蝶從他喉嚨里飛出來?！皫臀覀兘袀€車，去……”霍爾馬吉歐頓了頓，“可靠的診所或者醫院。嗯，我想你們能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不要那種讓我們等幾個小時的，你懂的吧？”

    “當然，當然！”服務生立即出去聯系。

    霍爾馬吉歐偏頭看見維奧拉已經站直身體，手和下半張臉上還掛著水珠，嘴唇上鮮紅淋漓，霍爾馬吉歐幫維奧拉在嘴唇上貼上止血貼。

    “我幫上你了嗎？”維奧拉的聲音很輕，一雙紫眼睛執拗地看著霍爾馬吉歐。

    霍爾馬吉歐在維奧拉注視下舔掉指尖的血水，品酒似的砸吧了兩下嘴：“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棒?！?/br>
    維奧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