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慕恩看著旁邊一拱一拱吃著草的乳牛有些發愁。 月神節快到了，他還沒有成親。 他爹娘在他小時候就相繼去了，就留他一個孩子，還有個破草屋。 好在村里人都是良善之人，這家補補那家幫幫忙，他吃著百家飯也活到了現在該說親的年紀。 這村子有個說法，到了年紀還沒娶親的，不論男女都是要拉去伺候月神，以求保佑。 他有幸見過，那些人盛裝打扮被送上竹筏，順著河流漂遠，再也沒回來過。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去伺候月神了，反正村里的人對此是深信不疑。 但慕恩不想去，他只想安安穩穩地活著。 村里不是沒有想說親給他的，畢竟他是村里公認最好看的那一個，還有頑劣的少年曾經說要娶他。 但他的身世，就足以打消不少人的念頭。 倒是村長婆婆拉著他跟他講了個故事，說是有個放牛娃在月神河邊拿了個仙子的衣服，仙子被留了下來就和這人成親了。 慕恩沒見過仙子，也不知道月神河到底有沒有仙子。 時限越來越短了，他只能去碰碰運氣。 月神河只有在祭典的時候人多，現在冷冷清清的，只有月光灑下來，靜謐得只聽到蟲鳴。 他赤著腳，踩在綠油油的草地，還挺舒服。 還沒走到岸邊，他就聽到聲音，像是有人在河里舀水。 在不遠的大石頭上，還放著衣袍。 慕恩說不出這衣袍是什么材質，只是看那邊角的花紋，都很是華貴。 難道這河里還真有仙子？ 他不敢探過去看個究竟，只顫顫巍巍伸出手去夠那衣服。 他沒做過這檔子事，心里七上八下得怎么也冷靜不下來。 再一想，要是那仙子過來沒有衣袍穿只能赤身裸體要是被他看見了，可不就毀了清白，他要成親，也沒必要去禍害一個姑娘。 他抓著那衣袍，又想放下。 這般猶豫下，河里的聲音已經停下了。 慕恩慌忙想要躲起來，一時卻找不到庇身的地方，聽著那腳步聲轉過身，閉上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 慕恩愣了愣，這嗓音明顯是個男子的，聽起來比他的聲音還要低沉幾分。 只是村里人他都熟悉，這聲音有些過于陌生。 他有些好奇，再想都是男子，也沒什么好避諱，就轉過身。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比他還要高上不少，沒有衣袍的遮擋，就這么展現著自己的好身材。那張臉也是極為出眾，劍眉星目，至少比他見過的不少男子都要好看，就說那氣質，也是村里人萬萬趕不上的。 慕恩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了視線，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卻往他那走了一步，目光就落在慕恩手里，微挑了挑眉。 “我的衣服？” 慕恩才反應過來自己手里還抓著這人衣服，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明明面前這人說話語氣正常得很，可能是他自己心虛的緣故，慕恩有些怕這個男人。 他顫顫巍巍把那衣服舉起來，聲音也是抖的。 “還還還……還你?！?/br> 這害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好像他是什么山洪猛獸。 自己有這么可怕嗎？ 月莫名就很想逗逗這個凡人。 他又往前了一步，嘴角噙著抹笑。 “既然公子你撿到了我的衣服，我無以為報，就以身相許吧？” 慕恩瞪大了眼睛，把衣服往他懷里一塞，也顧不得其他就拔腿跑了。 月饒是見過不少人，也是頭一遭碰上這么膽小的，怕是連meimei養的玉兔都比這個凡人膽子大。 他只是下凡偷閑，沒想到還能遇到這么有趣的人。 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慕恩幾乎是一路狂奔回去的。 等到了院子拴好門，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家里那頭牛還在月神河那邊拴著，可是他又怕再遇到那個男子。 他不認識那男子，卻本能地覺得該避開。 他還在門口糾結著，就聽到有人敲門。 是村長婆婆。 他連忙打開門，臉上的笑在看到村長婆婆身后的那個男子時差點維持不住。 “恩子，這位公子說是你的友人來你這借住一晚?！?/br> 老人也是心善，看著月牽著牛站在大樹下看起來無家可歸就想著帶他去自己家的，沒想到這個人說自己是來找朋友的，只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間屋子。 村長婆婆一看，這人身后牽著的不是慕恩養的牛嗎，就帶著人過來了。 等著村長婆婆走遠了，慕恩就想關上門。 這人直接伸出手，擋住了。 “你不要你的牛了？” 他說著，讓慕恩看自己身后的乳牛。 慕恩沒得法，只能讓人進來。 這人也不客氣，牽著他的牛，打量著他的屋子。 這人明明應該是個貴家公子，卻牽著頭牛在這轉悠，怎么看怎么違和。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說了嗎，以身相許?！?/br> 慕恩當他是調笑自己，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他家里就他一個人住，沒什么多余擺設，榻也只有一個。 他睡在這里正好，再加一個月就有些小了。 偏偏這人也當沒看見，只是微皺了皺眉就坐在了榻上，明明長手長腳都伸展不開，還一副自若的樣子。 慕恩見他霸占了床，撇了撇嘴打算就在凳子上湊一晚，明天就把這人打發走。 他這么想著，屁股還沒挨著椅子呢，就感覺有股力推著自己，一轉眼他就落到了榻上。 他雙眼發直的樣子逗笑了月。 這人伸出手，十分自然地捏了捏他雙頰的rou。 似乎是發現手感極好，又捏了幾下。 被反應過來的慕恩羞惱地推開，月才念念不舍地收回手。 慕恩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和人這般親近，他本來有些不自在，可又想到剛剛那一手，又好奇得很。 他仰著臉看笑著的月。 “你不會真是神仙吧？” 月沒回答，他只是揮了揮手，那滿室的月光自發地聚攏在他的手心，這光亮并不傷眼，溫和得如同眼前的人。 待一切光輝散去，月的手里只有一塊玉佩。 慕恩沒見過那些華美玉器，但只看一眼，也覺得這質地是極好的，沒有過多的雕飾，只刻了一輪明月，叫人看了就喜歡。 月把這玉佩放到了他手心。 “給我嗎？” 他是喜歡的，但也知道不能平白受人饋贈。 “這太貴重了?！?/br> 月彎了彎眉眼。 “定情信物?！?/br> 他語氣溫柔，眼神也仿佛能溺出水來。 更何況他們靠得這么近，呼吸交纏，仿佛真是親密的伴侶。 慕恩從不知情為何物，在這樣的氛圍下，也生出幾絲羞澀。 他的臉本就白嫩，這一羞澀，就染上粉霞。 月莫名想起他宮前種的那一池蓮花，盛開時也是這般美艷，或許在面前人對比下，還要黯淡幾分。 他情不自禁低下頭，貼上少年的唇瓣。 卻是比宮宴上的酒釀都要甘甜，只嘗一口，就讓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少年也不知為何沒有推開，只是抓著他的衣襟，閉上眼，待人品嘗。 這一晚，月色正好。 慕恩感覺自己好像踩在云里，從身上下都綿軟得沒有力。 轉眼又是飄蕩在狂風驟雨之中。 好不容易落到實地，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只是做了個夢。 榻上另一邊是涼的，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微風從窗閣吹進來，帶著一分涼意。 他下意識收緊了被褥，才發現手里好像握著東西，展開，是一塊玉佩。 他一時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乳牛在外面叫著，估摸是餓了。 他搖搖頭，將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壓了下去，簡單收拾了下走出去。 正在拿著草繩逗著牛玩的人終于站直了身，又恢復了貴公子的樣子。 轉頭對他露出抹笑。 “你醒了？” “恩恩?！?/br> 他最后兩個字說得格外輕柔。 目光投過來，好像世間唯有慕恩這一抹亮色。 恩恩。 記憶里只有娘親這般叫自己。 他一晃眼，好像回到了小時。 鼻子一酸，卻是落下淚來。 月沒想到他哭了，少年站在那，淚珠劃過臉頰，落進衣襟。 他沒哭出聲，月卻覺得自己心也是一緊，酸澀得厲害。 他走向少年，伸出手，就將人摟進懷里。 輕輕拍著那瘦弱的背，聽著少年的嗚咽心里愈發憐惜。 若是他以前，定不會管他人喜樂，只做那九霄外無悲無喜的仙。 現在，卻是被一個凡人牽動了心神。 還真是新奇。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慕恩看著月被自己眼淚打濕的衣襟還有些羞窘。 “要不我幫你洗干凈……” 許是經過昨晚的事，他對著月沒有那么抵觸，甚至還有些依賴，像是雛鳥情節一般。 看著他手里的玉佩，月目光更溫柔，萬分自然扣住他的手。 “怎么能叫你做這些事?！?/br> 其實他只要略施法術，這衣袍就會干凈如初，只是想著上面沾著是慕恩的淚，他有些不舍得罷了。 他拉著慕恩進屋里，桌子上還擺著個精致的食盒。 一打開，飯的香味撲鼻而來。 慕恩沒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不知恩恩喜歡什么，我都買了些?！?/br> 月是神仙，沒有口腹之欲，但知道慕恩是凡人，少不得這些，所以一早起來便去買了些吃食回來。 在里面還摻了不少他的法力。 慕恩看著兩層裝得滿滿的吃食，有些發愁，他一個人怎么吃得完這些。 本著不能浪費，他還給月準備了碗筷。 月本想拒絕，但對上慕恩期待的眼神，他就敗下陣來，夾了好幾筷子。 不過即使這樣，這些也沒有吃完，剩了大半。 好在月能保存這些食物，免得壞掉浪費了。 平時進了食，慕恩都要去放牛。 月搶過他手里的繩子，趕著牛。 慕恩只好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遇到村里的人，都好奇地打量著月。 這般氣質的人物，在這窮鄉僻壤實在突兀。 也不知是沒有表情的月實在太有威嚴，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問，都只在不遠處打量著。 月的眼神落在田坎上，一個婦人正拿著手帕給自己勞作的相公擦汗，兩人柔情蜜意的，插不得其他人。 他目光投向身旁看著乳牛的慕恩。 “恩恩?！?/br> 慕恩將目光落在他身上，月指著自己額頭，“出汗了?！?/br> 怕慕恩看不見，他還低下頭來，露出光潔的額頭。 確實是有些細汗。 慕恩沒有多想，拿著自己的手帕給他擦汗。 猝不及防就被摟了個滿懷。 想著這農田四處都是村里人，說不定都看到了這場景，他羞得滿臉通紅。 “你……這是干什么……” 月在他臉上蹭了蹭。 “恩恩好香?！?/br> 青天白日，這成何體統。 更何況，他們又不是那關系。 慕恩推開他，就對上村長婆婆了悟的眼神。 好了，這下是洗不清了。 村長婆婆倒是樂呵呵的，慕恩是她看著長大的，自然是有感情的，也不忍心看著他去陪月神，只是在她看來村里沒有一個配得上慕恩的，昨日她見了月，單說相貌，也只有這樣的才符合她心里，慕恩的另一半的形象。 現在看，兩人確實是相配。 “恩子什么時候成親？” 忽然就被長輩催親，慕恩是真的羞。 “婆婆，我和他……” “婆婆覺得什么日子好？” 月卻是湊到老人面前，“我家里沒有長輩，全靠自己做主?！?/br> “成親是大事，要選個良辰吉日……” 婆婆一聽月這情況，心里又添了分滿意。 兩個人都只有彼此，才更能相互扶持。 這一老一少聊得起勁，把成親日子什么都拍板了下來。 慕恩沒想到，自己這么稀里糊涂的，就定下來了。 不過想到，自己不可能被獻給月神了，又松了一口氣。 村長婆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更何況成親的人還是她看著長大的小輩，更是上心。 月還被趕出了慕恩的家，說是成親前兩人再住在一起不合適。 月干脆在村子另一頭建了個小院，全是按著慕恩喜好。 慕恩摸著榻上婆婆送來的婚服，沒想到自己前些日子還在愁沒有說親，轉眼就要成親了。 “咚咚?！?/br> 窗格被敲得作響，也不知這么晚了誰找他。 慕恩打開窗，就對上一雙眼。 面前的人穿著黑色緊身衣，幾乎融進了月色里。 慕恩下意識張開嘴想要叫人。 面前的人卻搶先一步開口。 “小娘子，我來采花了?！?/br> 這人，不是月又是誰。 慕恩默默關上了窗格。 差點被夾住的月：果然愛是會消失的對嗎？ 他又敲了敲窗。 “恩恩，讓我進來好不好？” 慕恩沒有開。 “婆婆不讓我們見面?！?/br> 他一向聽婆婆的話，乖巧的厲害。所以月離開后，一直沒有去見月。 外面半天沒有動靜，以為月被自己氣走了，他開門往外看了眼，沒看到人。 在他要關門的時候，一雙大手卻摟住了他。 “抱緊了?！?/br> 慕恩被嚇了一跳，卻在聽到他話時乖乖抱緊了他的腰。 月忍不住笑了下，為他毫不猶豫的信任。 你感受過飛是什么感覺嗎？ 慕恩捂住了嘴才沒有叫出來，月帶著他在村子上面轉了一圈。 像是夢里踩在云端。 被放下來時，他還有些興奮，眼睛亮晶晶的，仰著臉看著月。 “想要和我一樣嗎？” 月看著他，話語里帶著蠱惑。 “恩恩，和我在一起?！?/br> 他朝著慕恩伸出手，好像只要握住了這只手，一切都會改變。 大腦的興奮還沒有退下。 這種興奮感，讓慕恩沒有猶豫地握住了月的手。 好像有什么改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成親的那一天就在月神節。 他穿上了婚服，被村長婆婆扶著坐上也不知村里人從哪里找來的轎子，不像那些貴人嫁娶的紅轎子，月白色的紗垂下，周圍的一切景象都變得朦朧。 嗩吶、鼓聲，隨著轎子的移動吹了一路。 按照禮俗，成親的隊伍要在月神河旁走一圈。 月色的余暉灑在轎子上，帶著微涼的風，吹起一小部分的紗幔，不知是不是他錯覺，這轎子好像越發輕盈。 嗩吶聲也漸漸停了。 他聽到鳴啼，四周的紗幔徹底卷了上去。 他才看清，抬轎子的不是村里人，反而變成了四只白鶴，腳下是星河璀璨。 這一切景象，都像是一場夢。 直到轎子停下，他看到岸邊，和他同樣大紅婚服的月。 他朝著自己伸出手。 如同那個夜里。 “恩恩，和我在一起?！?/br> 原來，他只要往前一步，便是仙途浩蕩。 “那個偷了仙子衣服的放牛郎終于娶得了妻子，和妻子幸?？鞓返厣钤诜查g?！?/br> “那么如果牛郎和仙子一起回到天上會怎么樣？” “大概，是成仙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