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做臨終關懷一樣，自從那天回來，周玉也無心工作了，只知道纏著周望昇，哪怕什么也不做，他的心里都是喜悅的。真的是個十分容易滿足的人。

    以往都是按部就班，突然停下來有大半空閑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用。而生活總是諸多無聊的，突然閑下來一定要有事情做。周玉的消遣很少，沒什么閑情逸致，也就只有書和網絡，再就是繞著宅子不停跑步，總之都是些不出宅子就能做的事情，活像是刻板印象的動物。

    彼時周玉正在和徐逸仙聊些有的沒的。長久的悶著讓兩個人變得都不太正常，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精神相通。

    言談中周玉發現，徐逸仙這個算命先生當得清閑，算命的該懂的該知道的知識他一概不會，遇到什么問題甚至直接拿出手機開始查，還不如周玉這個外行人。

    一邊查還要一邊抱怨這里網絡不好。

    “那毓先生是怎么……”怎么讓你吃白飯的呢。周玉問道。

    徐逸仙接收了他鄙夷的神情，說道：“又沒規定只能用紫微斗數八卦排盤，我只有些拿不上臺面的旁門左道，但是比起招搖撞騙的可還是要強上一些的?！?/br>
    “哦……招搖撞騙啊?！敝苡癫粦押靡獾刂貜土怂脑?，頗有陰陽怪氣的意味。

    “他需要我。兩廂情愿的事說不上騙?！毙煲菹砂炎烀虺梢蛔?，眼睛慢速的眨了眨，才又開口，“你是不是沒有事情做?！?/br>
    “回徐先生的話，有的。往常都是父親接洽，我和二位接觸甚少，難免好奇?！敝苡窠佑|周家的生意，和毓士洲他們還是不太熟。聽說毓士洲接手了幫派后，才開始慢慢洗白。

    周望昇算不上圣人，但他總體行事正派，周玉始終沒有問他們是如何結識的，關系看上去還算融洽。

    “你好奇只管好奇那一位就好了?！毙煲菹傻?。

    周玉直覺他說的并非是毓士洲，提起的語氣就不像，追問道：“哪一位？”

    “唐蘊?！毙煲菹苫貞浿?，“毓哥能活下來全虧她的保全?！?/br>
    也就是毓士洲的義姐。這個名字隱在毓士洲的后面，誰都以為周望昇是和毓士洲結識，實際上，唐蘊才是同周望昇相熟的那個。生產后的她這兩天剛恢復過來些，因此一直陪護著的毓士洲才有時間過來領徐逸仙回去。

    “毓先生的經歷倒是兇險，真是不容易?！敝苡窀锌?。

    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徐逸仙的眼神冷了下去，說道：“再前面些的事情不是你能夠打聽的，好奇心也要適可而止?！?/br>
    “我沒有想要追根探底，只希望能和徐先生輕松談天，畢竟我們兩個都很悶?！敝苡竦难凵駨拈T口游到徐逸仙的身上，“徐先生尤其，不然也不會和我站在門邊?！?/br>
    徐逸仙只能“呵呵”冷笑兩聲：“有些話不必說出來?！?/br>
    周望昇沒繼續逼著他道歉，因為周玉本人精神十足的時候可以親自來折磨他，他這個父親看護著就是了。饒是不信因果，徐逸仙也不禁想知道是否是惡有惡報。

    他只能看著周玉穿一身休閑的衣服準備出去，自己站在門邊向外望。徐逸仙甚至懷疑，周望昇留他是為了給他們父子兩個取樂用的。

    “這一身怎么樣?！闭胫?，周望昇就從身后過來了。

    周玉看笑話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立刻變得轉為脈脈含情：“父親怎樣打扮都是很好的?！?/br>
    外表已經有了死衰的征兆，但周望昇的這張臉，穿什么都不奇怪。徐逸仙用余光掃去，周望昇把他的頭發束好，戴了個鴨舌帽，穿著寬松的衛衣，倒是很潮流。

    看樣子他們倆是都準備出去，一身裝束看著像是去參加音樂節。

    徐逸仙不屑，哼了一聲。

    “那，徐先生。我們先走了?！敝苡裎í毚藭r變得禮貌，特意對他道別。

    他也只是木然的看著這兩個家伙：“你們挺閑的?！?/br>
    “徐先生也同樣?！?/br>
    很快就說笑著走遠了。

    徐逸仙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因此也只能擺出難以言喻的表情。他打開手機，上面還停留在之前查到的星宿合盤上，結果表明他和周玉是安壞的關系。

    “……這倒是沒錯?！毙煲菹芍荒茉谛睦镉终f了遍王八綠豆，不打算再同他們置氣。

    出游大多是周望昇先提出來的，這次也不例外。周玉其實不太懂得在外有什么消遣，他所知道的也就只有吃飯看電影，外出還覺得不自在。

    “好多人?！敝苡襦f道。

    “畢竟是商業街，又是這個時間?！敝芡麜N攬著他，語氣很歡快，“走吧，先去吃飯?！?/br>
    他們在家實在是很閑，因此就忘記日子，出來的這天恰好周末。繁華街上人潮洶涌，甚至都在擠壓呼吸的空間。他們選定的位子臨著街邊，能看到下面人頭攢動，從街道的這頭向著那頭，有如河流不絕。

    周玉托著下巴看向下面。

    “在看些什么？”周望昇明知故問。

    “在看人。好多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樣貌?！敝苡窨聪驅γ?，“不知道何種際遇來到這里，側身而過便不得見?！?/br>
    “你的興致不高，是人太多了吧。從小你就是這樣，看到人多就緊張?！?/br>
    “有、有嗎？”周玉長大眼睛，自認自己沒有給周望昇丟臉。

    周望昇知道周玉怕出丑，笑著安慰道：“別人看不出來的。只有我能看得出?！?/br>
    他耐心呵護的孩子，周玉所有的情緒都被他收進眼中。

    幾個人倒好，再多的人周玉就會不自覺地焦慮，這焦慮很難看出來。周玉平時面無表情，偶爾會因為場合對著對著鏡子練習微笑。

    他焦慮的時候，本無表情的臉會變得更木，臉色都有些發白，眼睛也沒有閃爍的靈光，眉毛是有著聚集在眉心的傾向的。

    “我不常緊張?！敝苡裾f。他的眉毛還是誠實的皺了皺，“能看出來父親很開心?！?/br>
    “我和你相反，我喜歡人多的地方，而且這種視角我也常見?！被鼾埳?，這些人便是如此的來往，“來這里的人不可能個個開心，但總有些喜悅洋溢的。也有舊友重逢，情侶相見。人間精彩的畫面總是在人多的時候出現?！?/br>
    “父親喜歡這里?！?/br>
    “發自內心?！?/br>
    “那玄靈界又如何？是父親出身的地方，卻很少聽父親提起?！?/br>
    周望昇笑著：“和這里又有不同。自出生就得了術法傳承，有些事情不必像人一樣無力，倒也因此，彼此關系較淡，情感熱烈的時候倒少見?！?/br>
    這時餐食送了上來，他們道了謝便動了筷子。

    在周望昇面前，周玉是不需要講究尊卑的，餐桌上的禮儀也不用這般講究，他便先挑了喜歡的動筷子，吃進口中。這菜式似乎很合他的口味，周玉的眼睛變得生動，能明顯看出煥發了光彩。

    周望昇又是低低的笑，問道：“好吃嗎？”

    周玉口中還有食物，他很快咽下去，答道：“好吃，父親也嘗嘗?！?/br>
    真是十分好懂。周玉在他面前不作掩飾，全然的放松。周望昇對人類食物的需求不大，但看周玉表情可愛，也就多吃了些。

    吃過飯，看個電影，他們也就覺得無事可做了，卻又不想著回去，只覺得還沒有玩盡興。

    “父親，現在就回家嗎？”周玉的表情明顯是抗拒的。

    商業街的人沒有之前那么多，漸漸分流，變得少了。周遭高聳大樓大片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外界的景象，切斷無限延展的天空，云就在這些建筑之后穿行。

    普藍色的天空里飄著柔軟的底層云，離地面的距離并非遙不可及。云朵的輪廓圓潤，真像是大朵的棉花，可能那之中也是柔柔軟軟的。

    “今天的云彩倒是好，陽光也不賴。我也還沒有盡興?！敝芡麜N看著有些暗淡的天光，忽然有了些別的想法，周望昇貼在周玉耳邊說道，“我們去看落日，記得抓緊我?！?/br>
    然而層層的水泥森林，連地平線都看得不夠明晰，只有光穿梭在其間照射。周玉反射性的聽了他的話，抱緊了周望昇的身體，而后視角陡然提高。

    本是該晴朗的天氣，陽光還沒有收斂，卻突然晴著下起了陣雨。

    在高空云層的掩飾之中，周望昇又化作龍形，術法將周玉緊緊帶在身邊。白色的龍在云間翻騰，鱗片上也折射出難得的光彩，是陽光的金色，又帶上抹赤紅。

    周望昇很少在他面前化作龍形，自十多年前初見望過一眼就再也沒有見到，沒想到會被周望昇化形，帶著行走在云間。

    那些云朵并非軟綿綿的東西，而是虛無的云煙。速度極快，一切景色迅速后退，最后降臨到一座山的山頂。

    那山并不算很高，但是其他地方都是平原，這是遠離人煙的地方，所有嘈雜的人潮都退卻。周玉的表情很放松。

    落日是圓潤的形狀，看著它的時候覺得它下沉的太慢，整片天空都浸滿了余暉，云層像是畫布上濃重的一筆，沾了相當多的顏料，在畫布上產生了厚度。

    等到地平線徹底吞沒太陽，云彩也就消逝無蹤。

    這里只剩下風聲，和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