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赫連羽睜開雙眼，看到的一切白得讓他以為自己身在天堂。

    身體很重，很疼，這是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過的疼痛，他吸了一口冷氣，想起意識消失之前發生的一切：那輛紅色的牧馬人直直地朝他們撞了過來，小季和小奚就在他身邊，他沒有多想，下意識地把他們推開。

    “小奚……”

    他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那聲音讓他感到陌生。

    目光轉動，他看見趴在床沿上睡著了的小女孩，他使勁兒抬起自己的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頭發，可手臂太重了，他動彈不了。

    赫連奚醒了過來，揉著眼睛，小聲道：“媽?！?/br>
    赫連羽朝她笑了笑，說：“你……沒事……吧?！?/br>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兵荒馬亂，醫生和護士沖了進來，對著他做了無數檢查，直到確保他真的醒過來真的沒事了，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女兒身上，這感覺就像是死而復生，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能再看見小奚了。還好，他很幸運，活了下來。

    “小……季……呢？”

    赫連奚抓著mama的手，乖乖道：“小季叔叔去警局了?！?/br>
    赫連羽愣了愣，問：“我，昏迷了，多久？”

    赫連奚道：“三天?！?/br>
    赫連羽還想說什么，病房的門被推開，看上去很憔悴的季訓大步走進來，對上她的目光，終于相信他是真的挺過來了，顫抖著手捧住他的臉，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哽咽地道：“還好，你沒事?！?/br>
    赫連羽扯扯嘴角，說：“別，擔心?！?/br>
    季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赫連羽閉閉眼睛，輕聲問：“我的，身體……”

    季訓道：“別擔心，我都處理好了，沒人會亂說什么的。疼嗎？頭暈不暈？醫生說——”

    這個時候，他的反應才更像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他的慌亂任誰都能看出來，擔憂和自責也做不了假，他從來都干干凈凈、清清爽爽，這個時候看上去卻憔悴得不像樣，這三天，不知道他得有多害怕。

    赫連羽安慰道：“沒，事，你去，警局？”?

    季訓的臉色陰沉下來。

    這不是一場意外。

    赫連羽很快想到他不為人知的身份和電腦屏幕上飛速變化的巨大數字，賄賂，洗錢，黑血，這些都是最危險，最容易招來災禍的事。小季曾經很自信，覺得沒有人能發現他的身份，可現在看來，他們還是發現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來人往的街上，那些人居然也如此猖狂想買，一切都制造成車禍的假象。

    “你，確定嗎？”

    季訓寒聲道：“給我一點時間，我很快就能查出究竟是誰做的，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br>
    他握住赫連羽的手，親了親，“我不會再讓他們傷害你的?！?/br>
    赫連羽看向女兒。

    季訓臉色一暗，說：“這幾天我沒讓小奚去學校，學校不安全?！?/br>
    他想說什么，但猶豫著沒有說出口。

    赫連奚坐在病房的沙發上拼羅馬斗獸場。

    赫連羽的身體很快好了起來，不幸中的萬幸，他受的傷并不重，醫生都說他可以回家養傷，但季訓不同意，他看得出小季沒有說出口的話：學校不安全，那家里也不一定安全?？伤荒苡肋h都留在醫院，這不是長久之計。

    他的病房外站著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鏢。

    一個晚上，赫連奚睡著了。

    季訓抓著赫連羽的手，親了親，小聲道：“對不起?！?/br>
    赫連羽反手握住他的手，說：“小季，這不怪你?！?/br>
    季訓低著頭，慢慢地道：“如果不是我，你不會遇到任何危險，我太自私了?！?/br>
    赫連羽嘆了口氣，安慰道：“這不是你的本意，我不會怪你的，你也不要怪你自己。小季，答應我，不要胡思亂想，嗯？”

    季訓把臉埋在他手心，許久不說話。

    赫連羽故作輕松道：“好了，別撒嬌了，你告訴我，那兩個保鏢要在門口待到什么時候？我什么時候才能回家？小奚什么時候才能去上學？……還有，這場‘意外’，到底是什么人的手筆？”

    季訓抬頭看他，干巴巴地說了個名字。

    赫連羽很清楚這個名字的分量。

    他一直都知道小季很厲害，可從來沒想過他居然敢招惹這樣位高權重的政客，他不知道小季從那個人的帳戶上提取了多么巨大的數目，使得對方冒險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兇?；蛘?，對方很自信，這可以偽裝成一場意外，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風險。

    “那個司機，不承認，是不是？”

    季訓道：“他說自己喝醉了，忘了剎車……我沒能找出他們之間金錢往來的記錄?！?/br>
    赫連羽無奈地笑了笑，“既然對方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能力，當然不會這么大意，我想他們很可能會用現金或者別的什么方式交易，不會給你反擊的機會?！?/br>
    季訓咬牙道：“但我可以找出所有他接受賄賂的證據，讓他去吃一輩子牢飯?！?/br>
    赫連羽頭疼地道：“可是我想，權力博弈沒有那么簡單，除非你把這些證據放到網絡上，讓所有人都知道，不然不見得能撼動他的地位——可是這也勢必會牽扯出更多相關人物，我們的處境只會更糟糕，不是嗎？”

    季訓沒辦法反駁。

    因為他知道赫連羽說的是對的。

    可是，一天不把那個人拉下馬，他們就一天不可能太平。他現在請來的保鏢甚至連槍都沒有，如果出了事，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場，一旦離開醫院，誰也不知道下一場襲擊會從什么方向發生。他不怕死，如果是以前的他，那大可以魚死網破，誰也不能威脅他?？涩F在不同，他不想赫連羽受到任何傷害。

    季訓悶悶地道：“對不起?！?/br>
    赫連羽勉強笑了笑，說：“還要我說多少次，小季，這不能怪你?！?/br>
    可季訓心里很清楚，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他。他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太厲害，可事實上，他根本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厲害，他不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還把自己愛的人暴露在危險之下，他的無能和狂妄就是這一切的元兇，是他害了赫連羽，而他甚至不能允諾不讓赫連羽再遇到危險。

    這時，保鏢敲門，他們有了兩位客人。

    顧嵐先把手中的花放下，然后拉了拉赫連奚身上的薄毯，方道：“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赫連，一聽到你出事的消息，我就知道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小超問過了，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誰，不過我想，你們現在應該也知道了?！?/br>
    赫連羽不動聲色道：“謝謝你的花?！?/br>
    王超道：“小季，我來是想告訴你，這件事還沒有結束?！?/br>
    赫連羽敏感地察覺他不再稱呼小季“季總”，這代表了什么？

    季訓沉著臉，說：“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br>
    顧嵐道：“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我和小超過來是為了給你們一個建議，你們不能再留在這兒了，現在的局勢很緊張，如果你不想去坐牢的話，必須馬上離開?！?/br>
    赫連羽愣了愣，“坐牢？”

    王超解釋道：“現在上面已經下發了批捕文件，再過半個小時，季訓就會變成階下囚，到時候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有恢復自由的那一天。至于你，我知道這些人的行事作風，他們不會留下任何隱患，你只要一出醫院的門，就會變成一具尸體?！?/br>
    氣氛沉重。

    那扇緊閉的房門之外仿佛藏著無數兇惡的野獸，只等著闖進來把他們生吞活剝。

    赫連羽下意識地看一眼熟睡的女兒，啞聲問：“王總，我知道你說這些不會是無的放矢，可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什么？我想，如果你只是需要挖掘自己公司的安全漏洞，完全沒必要費這么大的周折?！?/br>
    王超淡淡道：“小季的能力很強，可是這樣的能力在他手中無法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如果他和我合作，我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br>
    赫連羽心里亂糟糟的。

    他知道“改變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句托詞，這位王總想要的不過是能改變這個世界的金錢，什么合作，如果答應的話，小季會變成他手中的提線木偶，只能按照他的心意行事?？墒侨绻淮饝?/br>
    季訓道：“我可以答應你，可是你要告訴我，你打算怎么解決我們遇到的問題?！?/br>
    王超輕描淡寫地說：“我的私人飛機就在這棟樓的樓頂，我會帶你們離開這兒，然后把你們送到美國。你可以放心，你們在美國是絕對安全的，我會讓最優秀的雇傭兵保護你們的人身安全，這是我的承諾?！?/br>
    他抬手看一眼表，說：“你們還有二十分鐘?！?/br>
    顧嵐按下他的手，溫聲道：“這只是權宜之計，你們早晚能回來的，小超在政界也有很多朋友，我想這件事用不了幾年就能解決，到時候你們就算回來也不會有任何危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