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秘的小季擔負起替難受得下不了床的赫連羽去接女兒放學的重任。

    國際學校門口擠滿等待學生放學的家長，路邊停著的各色豪車都排到兩條街外，下課鈴響，大門打開，不一會，學生們陸陸續續地走出校門。

    赫連奚的班主任牽著她的手把她送出校門，看看季訓，再看看手機上赫連奚mama發來的照片，笑道：“你就是小奚的叔叔吧？小奚mama給我發過信息了，說你會來接她?！?/br>
    她嘆道：“其實我聽小奚說起過你，我還要謝謝你，我雖然是數學老師，但實在沒有指導小奚的能力，現在有你在小奚身邊指導她，我真的松了口氣?！?/br>
    季訓道：“您太客氣了?！?/br>
    班主任摸摸赫連奚的頭發，和她道別。

    赫連奚乖乖地朝她揮手。

    季訓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聽筒中，赫連羽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小奚，對不起，今天mama身體不太舒服，只好讓小季去接你，小季叔叔待會兒會帶你去吃晚飯，然后把你送回家，好嗎？”

    赫連奚道：“好的?！?/br>
    季訓把手機收起來，看著赫連奚。

    小女孩兒和她mama長得很像，眼睛都很漂亮，這讓他也多多少少對赫連奚生出幾分好感——他過去很討厭小孩兒的，覺得小孩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可他喜歡的人的女兒當然和別的小孩不一樣——他遲疑一下，朝赫連奚伸出手，赫連奚乖乖地攥住他的手指。

    季訓清清嗓子，問：“晚上想吃什么？”

    赫連奚道：“我媽哪不舒服？”

    季訓頓了頓，說：“有點感冒?！?/br>
    赫連奚很費勁地跟上他的腳步，“可他從來不會這么早關店，他說這樣對生意很不好?！?/br>
    季訓有點心虛，可又忍不住問：“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也是嗎？”

    赫連奚抬頭看他，點點頭，“每個月，mama都會難受好幾天，可就算難受，他也不會不開店。因為我的學費很貴，我們還要還房貸?！?/br>
    她年紀還很小，但說起學費和房貸來頭頭是道，這些事想也知道赫連羽不會和她抱怨，可赫連奚和尋常女孩兒不一樣，她太聰明了，也太早熟，知道母親一個人養著她有多難。

    季訓愣了一下，問：“以你的智商，不管讀什么學校都不用學費吧？”

    赫連奚道：“可mama說必須要交，不然學校會讓我去做我不喜歡做的事?！?/br>
    季訓沉默了。

    他想起初見的那天，赫連羽本想請他做小奚的家教，指導她的數學，還說不管他要多少薪酬都行，他還以為他的經濟狀況很好，可沒想到，他只是心甘情愿往女兒身上砸錢，不管自己壓力有多大都心甘情愿。他真的是一位難得的好母親，不是所有生了高智商小孩的父母都愿意把經濟壓力留在自己身上，他們往往會把壓力轉嫁給小孩，甚至從小孩身上榨取利益。

    赫連奚攥著他的手指往前走，看著街邊恣意生長的花花草草，顯得很開心。她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小姑娘。

    季訓道：“晚上想吃什么？”

    赫連奚眨眨眼，“想吃什么都行嗎？”

    季訓笑了，忍不住揉揉他的腦袋，說：“都行，我請客?！?/br>
    赫連奚想吃蛋烘糕、冰粉、樂山缽缽雞、武漢熱干面……什么都想吃，但什么都只吃一點，因為要把容量有限的胃留給更多更好吃的東西。赫連羽不會這么慣著她，但小季叔叔可沒有那么立場堅定，他看著小奚，想著的卻是小羽，不管小奚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他都無法拒絕。

    吃得肚兒滾圓的小姑娘擦擦嘴，說：“我吃好啦?！?

    小季叔叔沒有帶她回家。

    而是去了一間商場。

    赫連奚一本正經道：“小季叔叔，你想給我買玩具嗎？我不喜歡這些?！?/br>
    小季叔叔帶她去買樂高。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

    可還是道：“小季叔叔，我不喜歡這些?！?/br>
    季訓道：“我給自己買?！?/br>
    赫連奚眼睜睜地看著小季叔叔買了一盒又一盒：羅馬斗獸場、ai　System套裝、鬼屋跳樓機、中央廣場、書店、霍格沃滋鐘樓、中央咖啡廳……

    小姑娘垂頭喪氣。

    她不羨慕，一點都不。

    小季叔叔送她回家，回到家的赫連奚小臉氣鼓鼓的，覺得小季叔叔實在太可惡了。

    赫連羽捏捏女兒的小臉蛋，好笑道：“小季叔叔惹你不高興啦？可我看了小季叔叔拍的視頻，你吃吃吃的時候眼睛都發著光呢?！?/br>
    赫連奚悶悶地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寫作業啦?！?/br>
    她抱著書包進了書房。

    季訓俯身親吻坐著的赫連羽，說：“很想你?！?/br>
    赫連羽好笑道：“不過幾個小時……”

    季訓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不想和你分開?！?/br>
    赫連羽的心軟了下來。

    季訓叫的外賣到了，是一間附近很有名的粵菜餐廳的外送，他點了滿滿一桌好吃的，讓赫連羽哭笑不得。下午回到家之后他就一直在睡覺，一直睡到現在，真的一點都不餓，可是小季都把湯推到他面前了，他要是什么都不吃，那未免太浪費小季的心意。

    他笑著問：“買那么多樂高，給小奚的？”

    季訓點頭，“嗯?！?/br>
    “嗯？那她為什么還那么不高興？”

    “因為我說都是買給我自己的?！?/br>
    赫連羽哭笑不得。

    季訓說：“我不想你不高興，你不同意，我不會送給她?！?/br>
    赫連羽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個小季，有時候那么任性，可更多時候都很可靠，真矛盾，可也真招人。

    他半開玩笑地道：“怎么，想討好小奚？”

    季訓深深地看著他，說：“擒賊先擒王?！?/br>
    赫連羽：“……？”

    他放下筷子，看著小季，問：“你的意思是我是賊咯？”

    季訓一怔，搖搖頭，“你是王?！?/br>
    “那小奚是賊？”

    季訓：“……”

    赫連羽這下真的笑了出聲，這個小季，真的太好玩兒了。

    季訓一本正經地道：“我想追你，當然要對你的女兒好。我也很喜歡小奚，她和我小的時候很像，可她比我幸運，因為她有一個好母親，我沒有，所以我對小奚好也不完全是因為你，在心理學上說，我是在彌補自己童年缺失的一切?！?/br>
    赫連羽托著下巴，隔著一桌沒怎么動過的美食看著他，現在的氣氛很放松，也許是因為食物的香味，這也是小季第一次說起他自己的事，這當然很重要，小季是一個防備心理很強的人，很難對別人敞開心扉，在此之間，對他的問題也總是避而不答，現在終于肯坦誠以待，說明小季很重視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很在乎他這個人。

    “你的童年……是什么樣的？”他問。

    季訓平靜道：“你知道季明華、方曉光嗎？”

    赫連羽疑惑地看著他。

    季訓道：“他們是我的父母，如果你現在上網搜索他們的信息，你會看到他們入獄的新聞，罪名是金融欺詐，計算機網絡犯罪，涉案金額幾十億?！?/br>
    他凝視著赫連羽的眼睛，說：“我想你能想得到，真正犯罪的那個人是我，把他們送進監獄的人也是我?！?/br>
    赫連羽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想起季訓住處擺在客廳的那幾臺電腦，明白過來，原來小季真的沒有在上學了，原來他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怪不得他那么不愿意提起自己的過去，每次他問起來的時候他都刻意地把話題引向更一個方向。也是，想也知道他的心理壓力有多大。

    赫連羽抓住他的手，安慰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現在這么年輕，將來的路還很長?！?/br>
    這樣的話人人都會說，可從赫連羽口中說出來就格外讓他信服。他以前看書，書上說不是你和別人之間的談話能治愈你，能治愈你的是你和別人之間的關系。他當時不以為然，現在終于肯相信，他和赫連羽之間的關系讓他很放松，覺得人世也沒那么病態和骯臟。

    季道：“我收入很高?！?/br>
    赫連羽疑惑地擰起眉：“嗯？”

    季訓說：“我是年輕，但我收入很高，我是X網絡安全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和CSO?！?/br>
    赫連羽哭笑不得，他知道小季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是什么意思，小季是在向他證明自己的經濟能力，證明他能照顧好他和小奚。這原本是社會極度的資源不平衡導致的男性需要用經濟實力來吸引女性——他的社會角色確實是女性——的社會現象，如今早變成了所有有擔當、有責任感的男人刻在骨頭上的銘文，他不可能不因此心生好感。

    但是……

    命運贈予的禮物，早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赫連羽故作輕松道：“謝謝你給小奚的禮物，我想她一定會喜歡的。小季，我們每個人的人生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如意，我們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來克服這些不如意，去追求真正的快樂?，F在你的人生只屬于你自己，你可以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將來的二十年，你的人生只會更好?！?/br>
    他知道這些話說起來很蒼白，可他必須要告訴小季，人生是會越來越好的?，F在小季已經長大了，已經能決定自己人生的走向了，這比什么都重要。

    赫連奚果然很喜歡小季叔叔的禮物。

    赫連羽道：“但現在只能給你一個，剩下的你必須要完成任務才能拿到手?！?/br>
    小姑娘抱著羅馬斗獸場的盒子，認認真真地聽mama說話。

    “你喂橘子一盒罐頭，那mama就給你一盒樂高，可以嗎？”

    小姑娘用力點頭。

    季訓離開之前戀戀不舍地摟著赫連羽的腰和他接吻。

    赫連羽好笑地拍拍他的手臂，說：“明天見，好嗎？”

    季訓在他唇邊道：“我不想離開你?！?/br>
    赫連羽道：“小季，乖，我現在真的很累，想好好睡一覺?！?/br>
    季訓只好放開他，不情不愿地離開了。

    赫連羽真的很累。

    可他睡不著。

    小季的出現實在太突然，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好了戀愛——甚至更多——的準備，小季那雙純粹的眼睛就像是深沉的、一望無際的黑色海洋，讓他沉溺其中，載沉載浮，無法逃脫。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赫連羽的手悄悄地伸到自己兩腿之間，那兒還隱隱作痛，就像在時時刻刻地提醒他今天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么多年來他的生活仿佛一潭靜謐的水，沒有風波，沒有暗流，現在水中突然激起了浪花，不知道將要造成怎樣的變化。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這可以說是他夢想了很多很多年的日子，小季或許會讓這一切變得更好，或者更壞，他說不準，沒人說得準。

    他問自己，愿不愿意相信小季，冒一次險？

    換做過去，或許他會毫不猶豫地說愿意。

    可現在一切都已不同，他有了女兒，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女兒，沒有什么可以與她相比。他生活中的任何變化都會對小奚產生影響，他不想也不能讓自己的感情生活對她產生負面的、不可逆的影響，這是他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他必須要保護自己的女兒，在這個險惡的世界上平平安安地生活，快快樂樂地長大。

    他沒想到小季會這么認真。

    他想起小季說過的話，看見小奚，他就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赫連羽把手指輕輕地放在自己的陰阜處，他似乎還能感覺到小季的性器在自己女xue中沖撞的感覺，小季的東西還在他zigong那兒嗎？他覺得也許還在。他把自己的大腿緊緊地合在一起，就像想要把小季的jingye留在自己的體內，他們沒有戴套……他會，懷孕嗎？小季正年輕，正是最有活力的時候，萬一……萬一他有了第二個孩子……

    赫連羽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個幻想居然讓他充滿向往。

    只是，小季……

    小季太年輕了。

    誰敢相信一顆二十歲的心呢？

    他和小季開玩笑，說小季只想要露水情緣，可他們之間，和露水情緣并沒有什么區別。小季很好，他知道，可這不代表他們的關系能長長久久，連他自己都覺得不現實，這只是一段始于情欲的、不能用愛情來形容的感情，也許，他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的對的人。

    他相信小季的真心。

    但更清楚真心有多么易變。

    翌日，吃過早飯，赫連羽就要送女兒去學校，可打開門，小季居然正站在門口。

    赫連羽怔道：“小季，你怎么……”

    季訓面不改色道：“今天起得很早，想跑步，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你們這來了?！?/br>
    赫連羽哭笑不得。

    這仿佛成了他在小季面前最常出現的情緒，小季總是能做出這些出人意表的事情，讓他感到驚訝，多多少少又有點感動。不是每個男人都愿意為自己追求的人做這些，這些年追求他的人也不少，他們總喜歡拿錢來砸，五花八門的東西不知道送過多少，可沒有一個和小季一樣，這么早出現在他家門口，小季甚至都沒有敲門，就這么等著他，就為了和他一起出門嗎？

    一起送小奚去學校。

    車上，赫連奚道：“小季叔叔，謝謝你的樂高，我很喜歡?！?

    季訓道：“明天有個智能機器人展，我有門票，你想不想去？”

    赫連奚眼睛一亮：“機器人展？真的嗎？”

    赫連羽在后視鏡中看女兒一眼。

    他居然不知道小奚這么喜歡機器人……昨天以前他也不知道小奚這么喜歡樂高。

    這讓他心里多少有些挫敗，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他以為自己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了小奚，他可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不是這樣的，就算他是小奚的mama，每天朝夕相處，他也不能完全了解小奚的心思。小奚看到的世界和他是不一樣的，那些數學題，那些大大小小的積木顆粒，還有智能機器人，這些東西他根本就不喜歡，也不了解——他和自己的女兒沒有共同話題。

    季訓點頭。

    赫連奚低下頭，說：“可明天是星期六，咖啡館的生意一定會比平時更好，mama沒有時間陪我去的?！?/br>
    赫連羽笑了笑，說：“小奚，你把我說的像是全世界最壞的mama。mama當然有時間陪你去啊，生意哪有我們小奚來的重要？”

    赫連奚抬起頭，小臉兒上沒顯得有多高興，“那我們這個月的房貸怎么辦呢？明年的學費也快交了?！?/br>
    赫連羽攥著方向盤，指節泛白，可臉上還有笑：“這些都已經解決了呀，店里生意那么好，怎么可能缺錢?！?/br>
    赫連奚高高興興地去上學了。

    赫連羽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上，從藏得很好的角落掏出一盒煙。

    他知道抽煙不好，也不想給小奚造成不好的影響，從來不在女兒面前抽煙，可現在小奚不在。

    裊裊煙霧飄出車窗。

    季訓看著他的側臉，沒有說話。

    他感覺得到，赫連羽現在什么都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