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番外篇】如果我們少年相遇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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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榮端著士兵送來的粥食走到少年跟前,許是他步伐太過沉重,少年顫動著眼簾醒了過來。 初時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還帶著些呆滯與迷茫,待那眼神聚焦到孟榮身上后,少年的神情立時又變得生動而鮮活起來,兇巴巴地盯著孟榮,活像只小老虎。 “你是想自己吃,還是要我喂?”孟榮無視了他的敵意,抬了抬手上的東西。 少年聞言,目光下移,見到了孟榮托著的粥碗,身體下意識一緊,仿佛害怕孟榮如昨天那樣強硬地往他嘴里塞東西,于是想也不想地一把奪過了吃食:“我自己來!”話音剛落便囫圇吞棗似的一股腦兒把碗里東西全灌進了嘴里。 “還你!” 孟榮無言接過少年拋過來的碗放在桌上,又拿出昨天的藥粉,伸手去夠少年還裹著紗布的腳裸。 少年猛地瑟縮了下身子,想要把腳抽回去,可沒能如愿,他還處于生長的年紀,骨架雖大,可只有一層薄薄的肌rou,加之折騰了這么多天,其實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氣,孟榮往他肩上輕松一摁,他便被壓得不能動彈,相對纖細的腳腕就這樣被孟榮握進了手心。 覆著劍繭的掌心溫度很高,因受傷而紅腫的地方被這暖意一燙,少年的腳尖不由得蜷縮起來,一股混著疼痛的奇異感覺從心底生出。 他咬著嘴唇望著孟榮給他上藥換布,一聲不吭,在孟榮起身時,用力推了他一把——孟榮一直對他有所防備,這一下并沒能將他怎樣,青年將軍后退兩步站穩了腳,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少年。 “你到底想要怎樣?”少年問他,眼里有憤怒也有困惑,“為什么不殺了我?” 孟榮沉默著搖了下頭。 當時留下他,不過是一時沖動。 眼前人太過年少,所以莽撞沒有經驗,當初連刺殺的地方都沒搞對,同伴在接下這送死的任務時就已在口中藏好毒藥,一擊不成就自己了斷,但他偏偏沒有服毒——少年選擇了這幾乎不會生還的道路,卻又想活下來,正是這種矛盾讓當時的孟榮一時猶豫,之后,就再也下不去手。 父親與陳康弘都曾告誡過孟榮,身為大越將領,戰場上萬不可有婦人之仁,一旦心軟,后患無窮??伤罱K還是給少年的雙手套上了枷鎖,把他拴在了床的角落里,自我說服道:至少要給自己一些時間想想,該如何處置他。 這日夜晚,孟榮靠在床頭,借著燭火,看起了母親前幾日寄給他,但一直沒找到合適時間看的家書。他的父親孟青戎馬半生,積勞成疾,近些年身體愈發不好,孟榮臨出征之前他又犯了腿疾,母親這一封來信,正是告訴他父親病已痊愈,要他不用擔心。孟榮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忽見那信紙最后空白處有幾點皺痕,心里一動,知曉了那原是母親寫信時落下的淚。 自責與愧疚驟然升起,朝廷上波譎云詭,邊境戰火紛擾,無論是為了孟家還是為了大越,他都必須出征,但他到底沒能做到讓家人們安心。 “喂,你在看什么?”少年因為沒有得到他的回答,且重新被禁錮住自由,在床上生了一天的悶氣,大概是受夠了帳內長時間的安靜,他頗為煩躁地踢開了身上蓋著的被子,企圖與周遭唯一一個活物搭話來消解下煩悶與無聊。 孟榮回過神來,被他這一打岔,胸中郁結稍散,他沖少年勾了勾手,示意他過來。少年警惕地打量了好他一會兒,見他面色如常,沒什么威脅,這才小心翼翼地往他身邊挪了挪,在離他還有一臂的距離時停了下來。 “我在讀信,怎么,無聊了?”孟榮問他。 少年瞪了他一眼,頂撞道:“被人困在這破帳篷里三四天,要殺不殺,要放不放,換你你會怎么樣?” 孟榮沒由來得笑了一下,在少年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從床頭的小柜里掏出了個巴掌大的本子,遞給了少年,道:“你若覺得沒意思,就看這個吧?!?/br> 他猜測少年并不識字,就給了他在家中收拾行囊時,不小心夾帶在一眾兵書中的小畫冊,那是兒時家人買來給他看的小人書,字少畫多,大字不識的白丁也能看懂。 少年接過了小人書,見那上面都是畫,稍稍提起了些興趣,沒一會兒就把這上面的故事看完了。孟榮把信整齊折疊收好后,正瞧見他怔怔盯著書最后一頁,一個身裹鹿皮的男孩與雙親相擁的畫面。 他偏過頭去,以為少年是不認識畫旁印著的文字,便替他念道:“這頁最后附了首詩,曰:‘親老思鹿乳,身掛褐毛皮。若不高聲語,山中帶箭歸’,講的是周朝一男孩取鹿乳奉親人的故事?!?/br> 見少年臉上還有迷茫,孟榮便細細地將他記憶中的故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他的聲音低沉,聲線平穩,頗有點像夫子在給學生念書,少年不知何時合上了冊子,慢慢把身子又縮回了床角,雙手抱膝,呆呆地望著孟榮,他聽得很認真,可待故事講完,看上去卻沒了之前的精神。 這是……困了,還是聽完故事想家了? 孟榮遲疑片刻,見他垂首不言,也沒有如昨天一樣掙扎折騰,索性也不揣測,他側身吹滅了燭火,重新為少年拉上了被子。 “睡吧?!?/br> 夜色已晚,明日還要cao心戰事,他不能與這西戎的少年消耗太多精力。 少年轉過身,將頭埋入枕頭中,黑暗中,似能見其輕顫的肩膀。 那之后接連幾日,少年意外地老實了許多,也不再天天與孟榮叫板,讓吃就吃,讓喝就喝,乖順的與之前判若兩人,只是偶爾會掏出胸前的翡翠掛墜,盯著它出神。西戎近來喜歡分多次進行突襲,意圖削減大越的精力,拖垮士兵身心,孟榮軍務隨即繁重起來,沒空去思考西戎少年這番變化,與他為數不多的交流是在每晚睡前,他會給少年講幾句越人的傳說和寓言,就像是那日給他講解畫冊上的故事一樣。 說來也是奇怪,孟榮在此之前,從沒這樣“哄”人睡覺過,可給少年講故事時,聲音總會自然而然的輕柔、低緩上幾許,好似他一直以來都是個溫和體貼的人,從沒經歷過刀光劍影,也從不嚴肅與冷酷。 在聽他講話時,少年有時會用那雙褐色的豹眼一眨不眨地默默望著他,有時則會嚅動著嘴唇想要與他說些什么,卻又最終放棄,蒙上被子挪到床另外一邊裝睡。 他們維系著這股虛幻的平靜,直到那一天來臨。 帳外紛亂的腳步聲吵醒了孟榮,他正欲起身穿衣,卻赫然發現胸口沉沉的,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少年不知何時竟于睡夢中滾到了自己身邊,腦袋抵著自己肩膀,戴著鎖銬的一只手正正壓在自己胸膛上。 驚訝又好笑,孟榮這幾天沒有點他的xue,一是看他不再如最初般活分,二是覺得少年的身手對自己毫無威脅,倒是沒想過這一早醒來會收獲這番景象。 少年難得沒在吵鬧聲中醒來,平穩的鼻息暗示了他仍在沉睡之中,孟榮便輕輕挪開他的手臂,悄聲下了床,快步出帳外。 高闊的天空,東方正泛起魚肚白,時間還未過早晨五時,敵軍已然來襲。來不及再考慮帳內之人,孟榮翻身上馬,率領一隊士兵匆忙上陣。這一仗打的格外艱難,孟榮左臂被敵人一刀穿破鎧甲,激烈的疼痛瞬間襲來,他屏息待將人斬落下馬,抬臂查看傷勢,那傷口不長卻深,以至于能從裂口中隱約瞧見骨色。 “孟將軍,你受傷了!” 身邊的士兵替他擋住身后襲來的刀鋒,讓他及時撤回。 “多謝?!泵蠘s深吸一口氣,擊退偷襲者,策馬返回安全地帶草草止住血,右手握緊劍柄,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再度縱馬闖入了亂軍之中。 …… 拖著傷臂不顧,結果可想而知,盡管事后有軍醫及時醫治,孟榮當夜仍發了熱,少年半夜被身邊高燙的溫度熱醒,手忙腳亂地一陣折騰,將外面駐守的士兵喊了過來。士兵領著大夫急急趕來,當著少年的面掀開孟榮臂上的紗布,那裂開的傷口果然已經發了炎。 暗色的血液從腫脹的裂口中滲出,像是生命從軀殼中被抽離,少年臉上的血色也隨之而流失。 孟榮這時已經從昏昏沉沉的夢中醒來,坐臥著由軍醫為他換藥,目光瞥見少年神色凝重地盯著自己的左臂,半開玩笑似的脫口問道:“沒見過血?” 怎么可能,在強者生、弱者亡的西戎軍營,沒動過刀子、沒見過紅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少年回過神來,抿著嘴搖了搖頭。 涂藥消炎、擦水降溫,幾個人折騰了半宿,確保孟榮的病情不會再惡化后,才退出了帳篷。 眼瞧著最后一個人離開,少年低下頭,從脖子上摘下了那枚翡翠色掛墜,將微涼的玉石放進了孟榮掌中。 孟榮意外地看向他。 少年將頭扭到一邊,聲音低若蟲鳴:“這是我娘給我的,可以護佑平安……” 饒是孟榮耳力好,聽到這話,也驚訝得不由重復了一遍:“什么?” 少年猛地鉆進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一只蟲繭,任由孟榮百般詢問推弄,也再不回話。 孟榮不會知道,少年那時在世上已無親人,被強行拽去行刺殺之事時,已宛若垂死之人妄圖抓住一線生機,他身手足夠靈敏,下手亦利落狠戾,如若不是愚蠢的領頭人搞錯了方位,他可能早已踏上了另一條聲名利祿與血風腥雨并存的道路。 孟榮也不可能知曉,除了少年的親生母親之外,沒有人曾對他好,是以孟榮遞過來的傷藥、食物,還有睡前的低語,雖然只有那么一點點,但足以俘獲這個在軍營中嘗盡苦頭的年輕人。 母親的玉石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回禮。 而正是這塊色澤平庸的小石頭,換回了他曾經夢寐以求的自由——孟榮竟然放了他。 一個凌晨,被蒙著眼睛抱上馬,少年環住前方人的腰肢,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 “你真的,要放我走?” 西北的風中,孟榮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是呀,私放敵人,我這是犯了通敵罪,要被軍法處置的?!?/br> 感受到腰間的手臂倏然一緊,孟榮難得笑出了聲。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br> “我叫……穆洪” “穆洪,我今日放了你,你要與我發誓,不許再傷害大越的百姓?!?/br> 這是孟榮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嚴肅而鄭重,少年從腳尖到后背都繃得緊緊的,啞聲道:“好,我發誓……”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風聲漸挺,馬蹄緩了下來,少年眼上的布條也被孟榮摘下,他跳下馬來,雙腳踩到了柔軟的草叢,環顧四周,是一片蔥蔥郁郁的山林,孟榮自馬上扔下一個包裹,囑咐道:“順著山林,往北走,一天左右就能遇到村落?!?/br> 少年把包裹環抱在胸前,仰頭望著他,眼神黏著在了他身上,一動也不動:“你的左臂……還好嗎?”其實他更想問孟榮回去之后該如何交代。 孟榮掉轉馬頭,朗聲道:“有你的護佑,自然沒問題?!?/br> 天色漸明,再不走就會被軍中將士發現端倪,沒有等到少年的回話,孟榮也不能多留,隨即策馬揚鞭,往軍營方向趕去,徒留少年一人呆立在原地,目送著他消失在西北風沙之中。 這是孟榮這一生最為冒險和天真的一次決定,也是他日后回想起來,最為之感到慶幸的一次決定。 陳康弘得知少年半夜逃走后,將孟榮喚至營中,狠狠罵了一頓,按軍規給了他處分,孟榮泰然受之。之后的一年,大越改變了應敵戰略,在邊境一連擊退西戎軍數次,步步往西戎境內緊逼,大越新君在與西戎的第一次交鋒穩穩占據了上峰,孟榮沒過多久便被召回了京城,之后三年又分別征戰兩次。連年戰爭消耗了西戎大量軍力,年輕將領青黃不接、良莠不齊,總之竟是沒能出現一個與孟榮實力相當的。 少帝在位的第五年,大越與西戎簽訂了停戰協議,孟榮得以重回朝堂。少帝不喜軍權旁落,忌憚孟家幾代武將之身份,恰逢老鎮遠侯身體每況愈下,孟榮在暗潮涌動中心生不安,幾番糾結割舍,又與二老商討良久,終決意上交兵權,卸甲歸田。 朝野上下一時震動,文臣武將于少帝面前辯論幾個回合,口水仗打個不停,漩渦中心的孟府卻在得了少帝默許后,在這爭論中悄然西遷。 元嘉十年,西北邊境的老村,聽聞當年還在村中放羊的孟青孟大將軍,領著夫人與兒子孟榮重回故土,準備定居在邊村中的孟家祖宅,村中父老鄉親皆前去村口圍觀,將道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孟榮將年邁的雙親從馬上接下,讓熱情相迎的村長帶著二老去看了荒廢多年、近期才被村人收整好的老宅,自己孤身一人,往山腳下一戶人家走去——村人曾在路上與他閑談,道村中許多年都沒有外人來過,除了個從西戎逃亡來的小子,他以打獵為生,本是在村中落腳,誰知后來便在這兒安了家,一呆就是近十年。 與此同時,村東頭的李家長子正巧路過獵戶的家門口,只見那西戎面孔的漢子正在家里扒鹿皮,把好好的小院兒搞得滿是血污。念著與這人做買賣時有些交情,李家兒子捂著鼻子湊過去,問道:“嘿,今個兒將軍回來,你怎么不去湊湊熱鬧?” 西戎漢子聞言,頭也不抬道:“該來總會來,該見總會見,不急這一時?!?/br> 李家兒子撇撇嘴,暗道這人忒不識趣,自己先一步往孟家老宅那邊趕了。 獵戶待他走遠,抬起身來,用手腕抹了抹額角的汗,目光掠過院門,看向了遠方。 沒過多久,一個挺拔而修長的身影在傍晚余暉的映照下由遠及近,與記憶中模糊的輪廓完美重疊在了一起。 他瞇起眼睛,等那脖子上墜了抹瑩綠色的男人走近,聽到了他再一次呼喚自己的名字。 “穆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