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鎮上的警察們處理了一起有些奇怪的飛車黨事件。

    事情發生的有些蹊蹺，是在車站附近，而且是往大路上拐角時那處沒有攝像頭的位置，且那兩個人后來應該是改裝過了，因為后續并沒看到類似蘇念茶他們描述的那種人經過。

    聽小姑娘說被搶的是十萬塊錢現金，警察不由皺了皺眉，一時沒問出來，現在怎么還有人拿這么多現金在身上。

    應該是無意間漏出來被人給盯上了。

    面前的小姑娘可能是有點沒經歷過什么事。

    因為丟錢，一雙眼的眼尾都可憐的泛了紅，凍紅了的手蜷在膝蓋上一點點攥緊了。

    和她來的是一個著裝簡約卻氣質超然的男子，看著并不缺錢的樣子，眉宇之間挺平靜的，看著沒那么著急。

    楊蕓劈頭蓋臉的一聲罵出來的瞬間，警察們豎起了耳朵，卻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派出所里一天到晚什么樣的人都有，這種家里被搶了錢大鬧派出所的中年婦女——多著。

    秦慕深第一次見楊蕓。

    彼時，他剛從洗手間出來，手還沒擦干，一下就看到那個皮膚很白，臉卻氣紅了的女人不由分說沖過去，劈頭蓋臉就給了蘇念茶一巴掌??！

    “啪！”得一聲脆響灌入了耳膜，楊蕓壓根不是朝臉打的，是朝腦袋，力道從耳根一直甩到了額頭。

    小丫頭始料未及，臉一下子紅了，頭發也瞬間凌亂，呆呆地看著她。

    “從小到大都這么笨，你辦成過什么事？這么多錢你能丟了，兩個眼睛吃干飯的嗎??！蠢得像豬一樣??！等了你一上午在你這里出了這破事，今天中午我們可怎么辦?。?！”

    楊蕓撕心裂肺地罵了一通。

    四周壓根沒人上來勸。

    楊蕓也壓根不理會別人，打完了蘇念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起來：“從小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左一個事又一個事，好不容易伺候到你們結婚了，那么多錢都能讓人給搶了??！你說怎么辦??！蘇念茶你個棒槌，你給我想辦法??！想辦法?。?！”

    她跪坐起來，扯過蘇念茶的頭，一下下朝著她的臉狠狠打了過去。

    楊蕓一只手猛地被人給抓住了。

    她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滾開??！”，抬起頭才發現，抓自己的壓根不是警察，而是一個樣貌英俊的年輕男人。

    秦慕深一雙眼沉淀著冷冷的風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彰顯了他抓得有多用力，半晌，才對楊蕓道：“……打人要能解決問題的話，也就不必到這種地方來了。您說，是不是？”

    楊蕓一下子驚醒了，醍醐灌頂一般，看著旁邊放著的兩個背包，再看看面前的女兒，一時，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蘇念茶她壓根就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身邊竟然還跟著一個男人。

    按理說第一次見女兒的男朋友，楊蕓是很需要注意一下形象的，可蘇念茶此前并沒有和她通過氣，她也就根本不知道秦慕深的存在。

    自己家里的丑事被女婿親眼看到了，楊蕓悔的腸子都青了。

    如果反過來，給阮綿綿知道了自己兒子其實不學無術，上學的時候逃課打架搞女生，而且抽煙喝酒賭博無所不能，阮綿綿也一定會猶豫那么一下的。

    楊蕓呆愣愣地跪坐在地上，一時，心里更加痛恨蘇念茶了。

    半小時后。

    警察將茶水杯放在桌上，若有所思看了看幾個人，嘴角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說：“好好說啊，別動手，能用說話的解決的都不是什么大事?！?/br>
    還沒有什么大事？

    楊蕓心里恨得厲害，面上不動聲色，歲月不饒過她的美貌，自己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再美貌的女人此刻也顯得有些蹉跎了。

    “小茶，你不介紹一下嗎？”楊蕓抬起頭，使了一個眼色給蘇念茶說。

    小姑娘臉上紅的厲害，心情很復雜，抿了抿唇，抓了一下秦慕深的手，抬起頭說：“秦慕深，我男朋友?！?/br>
    楊蕓笑了，看向秦慕深：“今天家里事情多，小茶是個不懂事的，也沒提前跟我說會帶你過來，剛剛才叫你見笑了。你看她多大了，都能丟錢，連個小孩都不如?！?/br>
    秦慕深看了一眼抓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白皙軟嫩的小手，心下一軟，看向楊蕓，開口說：“那是搶劫。丟錢不能叫笨?！?/br>
    楊蕓：“……”

    她批評自己孩子批評習慣了，沒料到秦慕深會頂回來，可能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呵。

    楊蕓道：“警察還在備案，等會咱們就能走了，要不你出去抽支煙，我和小茶有點話說?！?/br>
    秦慕深看出來楊蕓在支開他。

    什么都沒說，只是放了手帕在小丫頭手里，用手背心疼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臉，當著楊蕓的面低低地道：“我出去一下，有事馬上叫我。等會冷敷一下不然會疼?！?/br>
    “好?！?/br>
    小姑娘覺得尷尬，胡亂應下了。

    秦慕深看了楊蕓一眼，出去。

    楊蕓等秦慕深走了卻就皺起眉來，壓低了聲音說：“阮家那邊父母都來了，綿綿挺著肚子也來了，從南京過來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還帶了禮品，等會去吃飯的時候拿不出錢怎么辦？他們那邊，訂婚要給現金的，你想想辦法去哪里湊?！?/br>
    小丫頭頓時有些呆了。

    蘇念茶一張被打紅了指印的臉抬起來，一時喉嚨有些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現在錢被搶了，這是我湊了兩天兩夜，找了所有我認識的人湊出來的，現在距離中午就一個小時了，我再去哪兒給你變15萬出來?！?/br>
    楊蕓一下抓到了重點。

    冷冷看著她。

    ——“你那意思你就不管了是嗎？”

    “……”

    “蘇念茶，錢是你丟的，難不成還是你給了我以后，我拿去丟的嗎？你不丟不就沒事了！你哪里來的臉說你不管??！”

    “我活該欠你的是吧?。。?！”

    那個一直沉默著的小丫頭突然爆發了出來，站起來，椅子發出“吱——”得一聲，她梗著脖子頂著一張紅彤彤的臉就朝楊蕓爆發了出來。

    “這15萬不算你們借我的，不算你們感恩我的，是我天生欠你的是嗎？我還欠你什么了？”

    她完全不管不顧了，形象也不顧了，喊得撕心裂肺。

    楊蕓真氣死了。

    “砰！”得一聲拍桌子道：“我是你媽！那是你弟弟??！你能不管??！”

    “他管你叫媽又不管我叫，是你生的他又不是我！你還算超生呢你知道嗎？是不是你超生的罰款我都得還給你??！我讓你生的嗎??！”

    “啪?。?！”

    又是火辣辣的一巴掌。

    警察們這下徹底被這動靜鬧到了，出來一看，小姑娘又蓬頭垢面的捂著臉，肩膀靜默著一動不動，看不清楚表情。

    楊蕓氣得肝疼，順著氣，忍著手上火辣辣的疼，說：“我就不該送你去讀什么書，越讀越沒用，反了天了，還敢跟我這么說話，我就該把你捆在鎮上讓你嫁人??！”

    秦慕深也聽到動靜了，眸色徹底冷沉了下來，將還沒點燃的煙一團，大步走了進去。

    警察們上來勸架。

    他一把拉過了蘇念茶來，小東西死死捂著臉不抬頭，他手指探過去，摸到了一些guntang的淚水。

    秦慕深萬分后悔，拉開她的手，也拉開自己的風衣，一下子將她整個裹了進去。

    手撫摸著她的頭發，他好像頭一次明白了，當初在魔都出差的時候，她和楚楚說的那些話。

    這樣的家庭，如果想要囫圇著平安長大，有些事情就不能細想。

    一想，就會傷心。

    楊蕓很生氣蘇念茶的不乖巧，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那15萬怎么辦。

    她一張臉也泛了紅，掙脫開警察，冷冷看著蘇念茶，用手上下指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冷聲對她說：“蘇念茶我告訴你啊，我不管現在剩一個小時還是15分鐘，你得把15萬給我變出來，隨便你怎么辦，今天這個錢你要是拿不出來，家你不用回了，以后你也不用回了，你聽明白了嗎？”

    秦慕深和蘇念茶交往的所有時間讓他明白一件事，小丫頭多多少少，是要點臉的。

    而且，成年人了，印象中，自打他十歲開始父母就沒有對他說過多傷人的話，做過多過分的事，至少這樣傷自尊的話，從沒說過。

    也從來不會在外人的面前逼迫和威脅自己的子女。

    楊蕓說完了，像個彪悍的不講理的潑婦一樣，冷冷提了一下裙子，坐了下來。

    看得出來，她今天特意打扮過，去鎮子上的理發店做的燙發，穿著一身碎花綠裙子，身材和長相都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絕對是一絕。

    今天，她就不講理了。

    看這個死丫頭怎么辦。

    秦慕深想過，如果這個時候蘇念茶轉身就走，他也無所謂。

    甚至，他贊同。

    可，以他對蘇念茶的了解來說，他知道，這不可能。

    今天臉真是丟到西伯利亞去了。

    小丫頭一雙清澈的眸看向楊蕓，再三確定了，這個從小養自己到大的人真的是她的母親。

    她童年唯一的幸福時光是父親還沒有去世的時候，印象中的父親，并沒有楊蕓這么明顯的重男輕女，往往是在楊蕓將家里的好吃的，一股腦全給了蘇沐卿之后。

    父親就會在蘇沐卿看不到的時候，偷偷變出一點自己提早留好的東西，遞給她，看她吃的狼吞虎咽。

    后來。

    父親工地出事，死了七個，工廠說，是意外，除了賠償款，連個道歉都沒有。

    再后來。

    蘇念茶的人生，再沒出現過父親那雙黑黝黝的手將她拉過來，偷偷地給她打開一個紙包，里面飄出來異樣香氣的幸福時刻。

    再也沒有過。

    能依靠的人變成了一堆臭烘烘的錢。

    留下活著的人還要繼續這么艱難地生活著。

    人生真他媽的cao蛋。

    小丫頭一雙眸變得冷冽，坐下來，掏出手機，當即打開通訊錄，用通紅的手指一個一個地點撥出去，放開免提讓楊蕓聽。

    楊蕓一開始不知道她做什么，然后就聽到她開口借錢，從通訊錄一個A字開頭的字母打過去。

    有的人罵她有病，有的人說信號不好，有的人問茶茶你出什么事了，我不是剛借給你幾千塊錢嗎？

    楊蕓聽著，臉慢慢變得火辣辣。

    小丫頭這次是真不要臉了，通訊錄上百個電話一個一個撥，任憑怎么說她，她都厚著臉皮借錢。

    秦慕深想阻止。

    心疼到發軟。

    想想還是忍住了。

    警察都看不過去了，過去碰楊蕓的肩膀：“至于嗎？逼孩子成這樣?！?/br>
    楊蕓臉色尷尬，冷笑一聲說：“你可就看著她裝，她能借到錢的人不在通訊錄里，她精明著呢??！”

    小丫頭一下頓住了。

    沒想到自己把臉撕下來放在腳底下踩她都不滿意，她一雙通透的眸泛著冷光，二十多年來頭一次這么心寒，將QQ微信全部打開擺在楊蕓面前，說：

    “您覺得誰能借給我，要不您來？”

    楊蕓倒是不客氣。

    一把抓起她的手機摔在了墻上。

    細長的手指抬起來指著秦慕深，說：“這不是你男朋友嗎？我看他穿的挺講究的，這個大衣就要一萬多塊吧，皮鞋看著像真牛皮的，這樣的人家里缺錢？蘇念茶你裝什么，你就問問他，將來要娶你的話，他家里準備出多少錢?！?/br>
    小丫頭頓住了。

    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他不行?！彼龔念^到尾沒失控過，這一刻，嗓音突然有些哽咽。

    楊蕓嗤笑：“娶媳婦不花錢？那怎么可能呢？要是他不出錢，你們倆就別談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