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照，火云如燒。

    轉眼又是一場盛夏，又是一代新舊更替。

    葉稍穿著一件白大褂默默地站在寂靜的走廊窗口吸著煙。

    他并不常抽煙，以前特別不喜歡這種味道，因為童年記憶里難得的幾次與父母親在一起的畫面里總少不了無止境的爭吵還有滿屋子的煙草味。

    那個時候的自己被熏得難受了，總會鎖上房門，但還是抵擋不住煙草味的蔓延，就像父母間那要分開的氣勢一樣，怎么也擋不住。

    后來才發現煙真的是個好東西，能排解心中的郁悶與壓力。楚淮走了以后他抽煙的頻率也在緩緩上升，原因不過是楚淮在時絕對會限制他的抽煙次數，左不過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罷了。

    葉稍看外面的景色看得出神，學校里多了很多稚嫩又新鮮的年輕面孔，他們的臉上是美好又純粹的笑容，還有對未來無限的向往與憧憬。

    葉稍猛地吸了一口，卻發現內心還是說不出的復雜與艷羨，那些個活在陽光下鮮活的身影是他一直以來都羨慕的樣子，可他卻永遠沒有那樣的心境了。

    “…哎”

    葉稍聞聲轉頭，這個走廊平日里很少有人來，沒想到今天倒是個例外。

    “…你…你…”

    在葉稍的目光中，一個頭上戴著現在比較流行的兔子耳朵的女生就這么激動地指著自己，眼里滿是興奮與激動。

    “…請問，你是葉稍學長嗎？我絕對不會認錯吧？”

    在葉稍緩緩點頭的疑惑表情中，那個兔子女生眼里瞬間發光，忙捂住了要尖叫的嘴，一只手還在給她自己扇風，好像要讓她自己冷靜下來。

    “學長，我是跟你一個高中的，你讀高三的時候我還只是讀高一呢！”

    看著兔子女生那激動的表情，葉稍不禁感嘆。要是這種情況發生在高中，恐怕自己應該得淡淡地說一句抱歉就留下一個冷淡的背影了。時光真是改變了很多東西啊，起碼現在自己還能耐心地站在這里聽下去了。

    “葉稍學長，我是因為你我才發奮要考上這里的，我的高中班主任換成田老師后她常常拿你來激勵我們的，你是不知道你在我們這些個學弟學妹那里有多出名！”兔子女生越說越激動，中途被煙嗆了一下，還在繼續說著。

    葉稍禮貌地將煙給熄滅了，只是認真地聽著。

    兔子女生那崇拜的目光簡直了，聊了很多關于高中的事情，甚至是自己光榮榜上的照片都被人給剪了下來留作紀念。

    “嗯…那個…”兔子女生有點猶豫，在葉稍身邊東張西望的。

    葉稍只是覺得這個女生挺有意思的，聽她說話感覺自己都開朗了許多。

    “有什么事就問吧，沒關系的?！比~稍看出了女生的遲疑不定，出聲安撫道。

    兔子女生感嘆著葉稍也不是如同其他人說的那么高冷嘛，挺平易近人的啊。接著，兔子女生小聲問道：“學長，你現在還和楚淮學長有聯系嗎？”

    這一問倒是把葉稍給問愣了，他記得高中的時候學校流傳的是自己與楚淮不和的謠言啊，這個女生怎么向自己打聽楚淮的下落呢？

    見葉稍沒有回答，眼里有著疑惑，兔子女生小聲試探道：“我知道…你們不是他們口中說的那樣…關系差的…”

    兔子女生像是釋懷了什么，眼里逐漸被落魄與委屈取代。

    “學長，我高一的時候…對你一見鐘情的…”兔子女生臉紅了起來，底下了頭，不敢看葉稍。

    “我…我有一回體育課…就去你的班上想去看看你，結果…在走廊里碰到你和楚淮學長拉拉扯扯，然后你就被楚淮學長給拖走了…我著急就跟了上去…結果…”

    葉稍拿著煙頭的手顫了顫，那是他曾經十分不適的回憶，現在回想起來卻非常不是滋味了。讓他更沒想到的是眼前的這個女生竟然還看到了什么。

    “葉稍學長?！蓖米优鹆祟^，又好像想通了什么，“我承認那個時候我很難受，但我還是祝福你們，你快樂就好，我可以退出的…”

    看著女生那快要哭出來的眼神，葉稍只覺得現在的女生真是電視劇看得太多了，什么煽情的戲碼都在上映了。

    “我看得出來楚淮學長很喜歡你的，你別怕那些世俗的眼光，反正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br>
    真是漂亮…

    在葉稍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已經腦補了一連串的一見鐘情，愛而不得，為戰勝世俗眼光而不斷奮斗的瑪麗蘇愛情故事了。

    葉稍現在不知道是該告訴她不是她想的這樣還是該警告她這些事情別到處亂說。不過他還是小看了女生的變臉速度了，只見兔子女生翻出手機，那一臉傷心消失得無影無蹤，又一臉興奮地看著自己，滿是請求。

    “我能和你最后合影留念一下嗎？算是祭奠我卑微弱小的青春暗戀”

    “……”

    最后的照片上，葉稍依舊是平淡的表情，靠在窗口與兔子女生的可愛活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著兔子女生興奮激動的背影，葉稍不禁覺得時間過得真快。

    這一次楚淮的離開是時間最長的一次，他不知道他的那邊情況如何，他也從來沒有打聽，只是在某些孤寂無聊的時候會偶爾想起他來，心里還是有著難受掠過。

    那個永遠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怪物終是被自己磨成了沉默消極眼底頓郁的可憐之人。

    楚淮給自己的好他再也沒有拒絕過，也沒有再告訴他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楚淮他永遠飛蛾撲火，將他自己消耗殆盡卻還是絕不放手。

    自己還恨他嗎？

    葉稍覺得還是恨的吧。只是這恨已經麻木了，不想再去理會，不想再去招惹了。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了，不該再沉淪那些痛苦的過去了，那些黑暗疼痛又伴隨著屈辱絕望的日子。

    他的安眠藥早停了，本來也所剩無幾了。他的睡眠質量已經變好了不少，果然解鈴還須系鈴人，他曾經的夢魘再也沒有sao擾過他了，只是偶爾長夜漫漫醒來的時候就再也睡不著罷了。

    葉稍這半年來還是被人接來接送，風雨無阻，只是那個冰冷的別墅沒有了那個人的常駐，總會讓他的習慣不適，又讓習慣去重新適應。

    說來也是神奇，這半年來葉稍沒有接到過楚淮的一通電話。他們兩這么久來恐怕通訊錄上都沒有彼此間的聯系方式，因為他們之前一直形影不離，電話不過形同虛設。

    今天葉稍回去得可以早一點，司機也在那等候了。

    上了車以后的葉稍就會拿起耳機來聽歌，身上的白大褂也沒有換下來，側靠在座椅上瞇著眼睛的樣子也是十分溫順的模樣。

    車上還坐了幾名黑色制服的保鏢，正目不斜視地直視遠方，不敢在葉稍身上有絲毫逗留。

    車輛穩步向前，大街上或許是太熱的緣故，連車輛也沒有多少。車內恰到好處的氣溫與寂靜的環境讓葉稍慢慢地進入佳境，卻不知危險即將降臨。

    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葉稍看著屏幕中的匿名來電有些疑惑，但還是接通了它。

    “葉稍…”

    葉稍拿手機的手就像凝固了一般，他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只知道那是楚淮的聲音，聲音低沉嘶啞，沒有一點點以前熟悉的懶散了。

    “一切都結束了…我很快就回來了?！?/br>
    葉稍知道這一句話意味著什么，縱橫了這么多年的南啟楚氏已經改朝換代，新的紀元將從楚淮的手中開始。

    楚淮聲音是不同尋常的認真，還夾雜著一絲期待，“這些天你好好待在別墅哪都別去，乖乖等我回來，我怕那些老東西臨死反撲一口…”

    “還有…我很想你，我…”

    葉稍是想聽下去的，可他的大腦突然在一瞬間一片空白，他只覺得一片天翻地覆，上下顛倒，聽不見任何聲音，做不出任何動作。

    他好像聞到了燃燒的汽油味，有guntang的液體模糊了他的視眼…

    緊緊握住的手機也甩出了老遠，遠到了他再也拿不到的地方。

    意識逐漸模糊，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空白占領了整個大腦，難道這就是死了的感覺嗎？

    真遺憾啊…臨死前的最后一通電話都沒有聽完整…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稍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昏迷了還是死了，意識不斷地渙散，周圍是極致的黑，沒有一絲絲的光。

    好黑啊…睜開眼睛就好了。

    身體似乎能夠控制，葉稍打開了沉重了眼皮，入目的是一片熟悉的廢墟。

    葉稍還是不敢相信，可無論怎么揉眼都不能將這個畫面給替換掉。這個畫面葉稍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它曾經作為夢魘折磨了自己三年，一度成為他不愿意回想的過去。

    廢墟的那邊有一座快要拆了的房子，葉稍望著那個房子手不自覺地發著抖，腳也潛意識地往后退，葉稍是真的不敢去面對了。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多年前的那場與楚淮的意外相遇。

    他們初見在黑暗血腥的殺戮中，那是遍地的血與人的器官四肢，那個惡魔一般的少年背對著他一刀一刀地捅進早已失去生機的血rou里，鮮血也隨著他的頻率在rou體里射了出來，落在了墻上，落在了那個惡魔的身上。

    葉稍的一切悲劇都從那個惡魔回頭的那一刻開始，那雙黑得透不進一點點光的眼眸就那么死死地盯著自己，殺意逐漸涌起，讓惡魔的刀口轉了方向……

    那些最最痛苦的回憶如今又再次擺在了自己的面前，葉稍無論如何都不敢再推開那扇門了，只要不推開，不遇見楚淮，他就不會患上血癮癥，不會被夢魘折磨，不會眾叛親離，不會手染鮮血，更不會喪失尊嚴茍延殘喘了…

    只要不遇見楚淮，他可以鮮活地活在陽光下，沒有任何顧慮地活在他向往的人間。

    葉稍握緊拳頭，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他必須逃離這個地方，這個一切罪孽的起點，一切愛恨的起始。

    可是沒有用了，葉稍已經用了最大的力氣跑著，可身后的房子一直都像跟在自己身后一樣，無論葉稍跑了多久，它都不會離自己十米開外。

    這個夢境有問題…

    葉稍停下了腳步，他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夢境給困住了，他可能…永遠都要待在這個令他痛苦的地方了。

    不…

    葉稍猛地拽著自己的頭發，是夢境就會有清醒的時候，他可以用疼痛來將自己喚醒的，無論多疼他都可以忍受，只要不留在這個讓他神經都絕望的世界。

    為什么…為什么…

    葉稍的力氣越來越大，頭皮都疼得發麻，可為什么還是這個樣子，為什么永遠都逃不開這個畫面…

    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要自己來承受…

    為什么，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為什么這該死的畫面還是沒有消失，為什么…我還沒有死？

    葉稍崩潰地跪在地上，一向冷靜的頭腦被偏執與憤怒占領，慢慢地化成了絕望，化成了死灰…

    葉稍無力地跪在地上，手撐著粗糙的地面，頭重重地垂落下來，喘著粗氣。

    不知道跪了多久，葉稍緩緩地起了身，他一步一步地向房子走去，帶著份對死亡的無畏與期望。

    葉稍的手碰上了門，這一次他不會再逃，楚淮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他了，他可以死了，真好啊…挺不錯的結局。

    原來赴死也可以這么心甘情愿啊，只要死了，這個畫面場景就可以消失了，他就可以永遠沉睡了…

    楚淮，我們的一切…就在這結束吧…

    門被葉稍輕輕地推開，那個熟悉到骨子里場景又浮現在了眼前。那個惡魔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尖銳的刀從血rou里拔了出來，他終于轉身了。

    葉稍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地又栽倒在地，他不敢再去抬頭看楚淮一眼，只能看著那個惡魔的腳步一點點地靠近。

    冰冷的刀柄低著自己的臉頰，還帶著那粘稠腥味的血液，慢慢地爬上了自己的皮膚。

    后來葉稍還沒有閉眼，就聽見哐當一聲，那把剛才還貼著他臉的刀就這么掉落在地，而自己又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葉稍被年少的楚淮緊緊抱住，血液沾了自己一身…

    他們一片混濁，他們不堪入目

    他們相互浸潤，他們難舍難分

    恍惚中，葉稍好像聽到了楚淮的聲音，并不稚嫩，他說——

    “還有…我很想你，我…”

    這好像是車禍時楚淮還沒有說完的話。

    “…我真的很喜歡你?！?/br>
    那一個瞬間夢境全部都碎了，周圍的一切都在瓦解。

    葉稍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只是一個夢，它存在于自己最深處的記憶，而楚淮的最后一席話，也不過是大腦根據自己昏迷前最遺憾的事情給了一個美好的結局罷了…

    美好嗎？

    葉稍已經判斷不了了，周圍的一切都碎了，他又再次睜開了眼睛，這一次，他真正地醒了。

    “快，葉少爺他醒了，快告訴楚少！”

    “天哪，謝天謝地，葉少爺終于醒了，再不醒來楚少得殺盡這里的人了?！?/br>
    ……

    葉稍首先入目的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他帶著呼吸機，身體沒有一點點的感覺，連周圍的聲音也聽不太清，只覺得大腦還是一片迷茫。

    后來，好幾個人一起上前跑到自己身邊，白色的大褂在眼前晃來晃去，一番折騰。自己的呼吸機被輕輕地拆了下來，被人小心地扶坐在病床上，又被幾個醫生仔細地檢查了五感與神經問題，初步診斷沒有出現什么問題，頓時讓不少人松了口氣。

    葉稍慢慢地才恢復了對身體的掌控，自己的左手沒有知覺了，被包扎得很好，大約是骨折了。自己的額頭似乎也是破了，整個頭都被包扎得像個粽子，而身上也應該有著不少傷，葉稍只覺得很多地方都被包得緊緊的，不知道這次要花多久才能恢復過來了。

    葉稍似乎聽到了外面不小的動靜，那扇門被人狠狠地推開，病房里的人都知覺地趕緊離開，不敢在那個人面前待上一分半秒。

    楚淮似乎連臉上都沾了血跡，手里握著一把黑色的槍，還有些血跡侵染了他外套下的白色襯衣，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還是別人的。

    當整個高級配置的病房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連空氣都凝固了下來。楚淮的臉色從偏激轉為了不知所措，他好像覺得自己現在這個血腥的模樣可能配不起他的少年了，他的少年看到這樣的他應該會厭惡害怕的吧，他應該出去換一下衣服洗一把臉的…

    “我…我對不起你…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楚淮的眼神飄忽不定，那個漫不經心的懶散模樣逐漸被陰郁與死氣沉沉給取代。

    “那些老東西我全部都殺了，以后絕對不會再讓你出事了，對不起…”

    葉稍不想出聲，說實話他并沒有那么在意，如今沒事就好。

    楚淮的槍口還在滴著血，葉稍想自己應該會無比不適的，可他已經沒有任何其他感受了。曾經那些個令他恐懼厭惡的場景也被他慢慢地釋懷了，他似乎已經可以走出來了。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養傷?！?/br>
    楚淮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出現在葉稍的面前，他想要逃?？僧斔叩介T口時又停下了腳步，楚淮低著頭抿了一下唇，“我…我當時，你在車上應該沒有聽清楚，我…”

    “楚淮?！?/br>
    葉稍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無情地打斷了楚淮接下來的話語。楚淮眼里陰沉更甚，那抓著門欄的手握得泛白。

    葉稍心底一絲復雜情緒涌過，他的聲音盡量溫和，“我都知道了，我聽到了?！?/br>
    楚淮的眼角一片猩紅，他低著頭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還是一句對不起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