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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蟬(4)

    29-03-02

    終于,那彷佛永遠都干燥的紙人的胸口,赫然地出現了一滴水漬。

    細細微微的痕跡,幾乎微不可察。

    然而,巫師的手動了。

    隱沒在黑暗中的雙指勐地伸出,輕輕地將紙人捻起,放在火上。

    他手中的紙人緩緩地在空中扭動了起來,也不知是火光折射的錯覺還是詭異

    的邪術,紙人對應著心口和腦袋的位置顯現出了一陣搖擺不定微光,彷佛正在和

    唐蟬本人產生著某種聯系。

    終于,離別淚還是起效了。

    轉瞬即死的絕世毒藥,的確是如約起效。

    之所以覺得時間漫長,那是因為自己的心,亂了。

    終于,唐蟬悠悠地嘆了口氣,方才怦怦直跳的心,終于緩緩地平靜下來。

    只不過……失去了絕大部分暗器的自己,弒殺龍王,找回唐大公子的骨骸的

    任務,恐怕無法如約完成了。

    只是……對方的老巢里面,居然會出現一個和自己完全一樣的「唐門六小姐」。

    哪怕只是細細一想,唐蟬都只覺得心底發沉。

    「必須要立馬回去稟告大長老,不能在此險地久留了?!?/br>
    唐蟬心里想著,可是雙腳卻鬼使神差般的向著那個躺下的少女走去。

    彷佛還想要仔細確定那個偽裝者的身份一樣。

    蓮足輕移間,少女刺客警覺地打量四周,突然,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鏡,本來是陰氣之物,可以反射陰陽。

    石室里有鏡子,本來毫不出奇。

    只是,這里的鏡子似乎多了點,在墻壁里,如同魚鱗般層林地鑲嵌了無數個

    鏡子,擺好的燭光在鏡子里反射出異樣的光芒。

    不妥的是,唐蟬看到自己的臉頰上,泛起了嫣紅的淺色,煞是好看。

    緊接著,腦袋一陣天旋地轉。

    身體好像要變得不是自己一般。

    唐蟬心里一驚,這是中了離別淚的結果。

    「怎么可能,」

    她咬牙勐運內力,然而丹田中空空如也,根本運不出多少內力用來御毒。

    其實,就算是運起了內力,也是全無意義。

    離別淚被稱作唐門的首席暗器,天底下哪怕號稱能辟易百毒的神龍丹、藥王

    木這樣的神器也無法化解。

    僅憑唐蟬本身浸yin毒藥修煉出的抗毒體質和幾乎剩不下多少的內力,幾乎是

    毫無作用。

    僅僅是一瞬間,少女覺得彷佛飲下了過量的美酒,腦袋里酩酊大醉般醺醺然

    ,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只是,少女看不到的是,在閉目的瞬間,自己的眼睛中暴出了血絲。

    血絲繁復,彷佛構成了個詭異的符咒般,在少女的眼中浮現,隨即隱沒。

    就在少女躺下剎那,那地上的「唐嬋」

    身上卷起異色的火焰。

    假如少女可以勉強睜眼的話,就會駭然的看到,哪里有什么和自己相似的「

    素白少女」,躺在那里的,分明只是一具素白的紙制的人型大小的玩偶。

    室內,豆粒大小的火苗開始跳躍,彷佛饑餓難耐的惡鬼追噬著人型。

    男人的手急劇的晃動,如同道士馭使符紙般,那兩根夾住紙人的手指宛若靈

    蛇般狂舞,帶動著的紙人,也好似在圍著火燭跳著舞蹈般,他的唇中,響徹起一

    陣陣晦澀難懂的言辭。

    「唔唔……嗯……」

    倒在地上的唐蟬彷佛陷入了夢魘,紅潤得好似微醺的臉蛋一僵,秀氣的眉頭

    皺起,夢囈一般地的呻吟起來。

    巫師的吟唱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到了最后簡直是猶如夜梟怪啼、毒蛇吐信

    ,說不出的怪異。

    在這怪異的儀式下,很快,紙人的心窩上浮現出一個紫紅的小點,緊接著,

    彷佛是墨汁滴入到清水中的效果般,紫色的小點迅速的彌散開來,在紙人身上演

    化成紫紅色妖異的紋路,怪異的紋路宛若蛛網般,在素色的紙面上擴散著,將「

    對應著少女的紙人」

    一點點地包裹起來。

    唐蟬的樣子也隨之發生著改變,少女面色潮紅起來,痛苦皺起的眉心緊縮不

    安,可是雙唇間卻異樣地發出著曖昧的嘆息。

    似乎是感受到了撫弄全身的刺激,刺客少女那小小的可愛的身子不自覺的蜷

    縮著,白嫩的美臀緊貼著骯臟的地面,灰色的塵土染上了白瓷般的肌膚,在上面

    凝成一塊塊的污漬,讓那原本的潔美變得污穢,褪去了幾分超凡脫俗的輕靈清麗

    ,卻又增添了幾分塵世的俗美。

    雙腿也不自覺地內彎合攏,腳趾蜷縮著靠在一起。

    終于,怪異的紋路,布滿了紙人上下的每一處。

    而唐蟬的臉色酡紅,宛若墮入幻夢中卻怎么也醒不過來的睡美人,又好似已

    然深墜蛛網中無可奈何的掙扎的蟲蟻。

    「嘿哼哼!」

    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出容貌的巫師,嗤笑出聲。

    「入!」

    隨即,雙指運轉如劍,勐然向著燭光上插去。

    這一次,豆大的火苗貫穿了那紙人,火紅的焰色在染成紫紅的的紙人上搖曳

    著蔓延,片刻后,巫師的手中只剩下灰白的余燼。

    他松開手,任由變得灰白的余燼飄落到水上。

    水面被攪動著陣陣漣漪,清澈得本來足可見到碗底紋路的水,被染得不再清

    亮。

    但是下一刻,水面彷佛化成了鏡子,鏡的那一段,卻不是近在咫尺的巫師的

    真面目,而是虛弱地臥在地上的唐蟬。

    直到此時,男人發出一聲暴喝:「賤奴,還不醒嗎?」

    唐嬋嬌軀一震,美目勐然張開,卻彷佛失了魂一般,神情木然而呆滯。

    「你敗了!」

    男人開口。

    「我輸了?」

    一個聲音勐然地灌入到唐蟬的腦海中,少女來不及深想,只是被動的接受著。

    俏紅的臉蛋一下子變得發白,語氣充滿了不確定,「沒錯,你在龍王的石室

    里遇到了怪事,你倒下了。在敵人的領地里倒下了,所以你輸了?!?/br>
    男人的聲音低沉了許多,用彷佛循循善誘的老師的口吻,加深著她的回憶。

    「我……」

    少女的表情,冷冷的,但是顯然陷入了沮喪和絕望。

    男人很滿意地欣賞著唐蟬那痛苦不甘、但還殘留著斗志的表情,才改口道:

    「可是,你還沒死,只要沒有死去……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這一番話,彷佛正是說到了少女的心坎之中,唐蟬呆滯的表情里,好像也被

    這句話所鼓舞,亮了亮,竟是不由自主地附和道:「沒錯,只要不死,只要我還

    活著,我就沒有輸,就還有希望?!?/br>
    「沒錯!」

    傳入到唐蟬耳中的那個聲音輕柔的,像是一個慈祥的母親勸說不聽話的孩子。

    「以前也遇到過這種絕境,沒錯吧,幾乎就要輸了,差點就死了?!?/br>
    唐蟬的臉也隨著那緩緩降低的語調,變得沉悶苦思起來,眉毛微挑彷佛順著

    他的話陷入到曾經的回憶之中,少女緩緩地點頭,像是在自言自語,「沒錯,江

    南鹽幫的胡百萬,當年他安置下的唐門內jian事先通報了情報,以至于本來準備的

    暗殺不得不轉為強攻,我和唐隱哥哥一為明殺一為隱刺……」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抹悲傷,隨后,悲傷化作慘笑。

    看來,那場大戰凄厲至極,不過結果也是確鑿無疑的。

    畢竟,哪怕是龍王久居南疆,也是知道,曾經富甲名動天下,極盛時幾乎隱

    隱然成為了江湖一霸,和朝廷關系匪淺的「笑孟嘗」

    胡百萬在自家大宅,重重門客的保護下,竟是被神秘刺客取了腦袋的故事。

    一絲自豪之色在她眼中泛起,哪怕是神情呆滯的還躺在地上,少女的腦袋傲

    然的昂起,在思憶著過往無數沖破艱險,染血敵首的成功之時,唐蟬的豪氣已經

    被激發出來。

    原本的頹唐一掃而空,本來暫歇的殺氣重新從少女刺客的身上迸發出來,宛

    若出鞘的利刃。

    男人的聲音也陡然一震,高亢起來,「不錯,所以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成

    功?!?/br>
    唐蟬沒有答話,只是默然地點了點頭,雖未說話,噴涌的決意已經溢于言表。

    尋常催眠、心引邪術,最忌受術者情緒不穩。

    然而如今龍王卻竟是反其道而行之,言語不斷地勾起唐蟬的回憶,引得少女

    大喜大悲。

    「可是,你還是找不見龍王,找不見他,就殺不到他,任務,也就輸了!」

    唐蟬本來鋒芒畢露,尤其短劍出鞘般的銳氣,陡然一挫。

    心底的豪情,一下子悶在胸口,說不出話來。

    「你是個刺客,刺客以任務為重!龍王很危險,也很重要,所以他必須死!

    你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一剎那,黑暗的石室里彷佛亮起了光,巫師的眼亮得嚇人。

    并攏的劍指揮出,直刺向水鏡中唐蟬倒影的眉心。

    恰如那水中翻騰的漣漪,唐蟬一下子只覺得自己恍恍惚惚,又似乎無比的清

    醒,有人在自己的耳邊說話,好像是大長老,又好像是師傅,又似乎是爸爸,可

    是……又有種mama的感覺,「一定要完成任務……殺了龍王!殺了他!不惜一切

    代價!一定……一定……務必……」

    不容辯駁的聲音在自己的腦海里晃蕩,語句的內容也完全無法反駁,唐門一

    族,崛起于亂世,御下極嚴,血親嫡系雖說是以親戚相稱,但絕對不是嘻嘻哈哈

    就能混過去的。

    是的,沒錯。

    這正是長老們會對自己說的話,唐蟬不由自主的復誦起來,把它默記到心底

    :「是的,我是個刺客,我要不惜代價的殺了龍王,殺了他,殺了他!」

    不知不覺間,唐蟬的雙眼布滿血絲,恰如巫師直指碗底的符咒。

    「可是……你做不到!你的智慧不足以發現龍王,你的力量不足以殺死龍王。你唯一擁有的,只有不堅定的決心?!?/br>
    唐蟬本能的反駁「不,我一定會殺了龍王?!?/br>
    隨即一愣,垂下眼簾,無力地喃喃自語:「我……,我做不到嗎?」

    少女并非是毫無自知之明的人,龍王的詭異莫測,令她在尚未目睹真容的情

    況下便中招。

    就算是她再多么不情愿,再多么自傲,但是在面對「源自內心」

    的拷問的時候,她還是不得不誠實的承認自己的無力。

    隨著那幾近于呻吟的喃喃自語,當無奈的自我否決時,唐蟬覺得心底里涌現

    著無法描述的苦澀和憂傷。

    「是的,你太弱了,你做不到的!」

    男人再次重復,將這句話深深地刻印到唐蟬的大腦里。

    「可是,你必須殺了龍王!你必須完成任務,否則,你就是個讓家族蒙羞的

    失敗者,是個無能的廢物?!?/br>
    「必須殺死龍王」

    的強化補充和「殺不死龍王」

    的斷言,讓唐蟬的臉蛋都變得扭曲起來,「是的,我殺不死他!不……我一

    定要殺了他?!?/br>
    停頓的大腦,因為完全矛盾的兩個內容而僵持著,少女堅定的臉色動搖起來

    ,如玉般的臉蛋,出現了痛苦的情緒。

    她已經深陷術中,不能自拔,以他人之聲為心音。

    在唐蟬心里,「必須完成任務」

    和「自己確實不是龍王的對手」

    的念頭都是真實存在的,然而被刻意的強化了的思想,水火不容的兩種觀念

    在沒有自我的意識中激烈的沖蕩著。

    無比沉重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令她腦袋無法自抑的隱隱作痛。

    看到唐家少女的臉蛋因為糾結而難過的扭曲起來,男人恰到好處的加入著暗

    示:「不,還是有辦法的!只有一種辦法可以以弱勝強,足夠令你殺死龍王!」

    「是什么?」

    唐蟬,無法多做思考的意識只能本能地朝著對方尋求著幫助,惶急的聲音中

    滿是急切。

    男人沒有直接回話,手指探到水中,捻起已經化成紙灰的余燼,似笑非笑,

    「以古為鏡,古今刺客,專諸勝在隱蔽,一擊斃命,聶政專于勇力,直上侯府,

    取其首級,要離,取信于慶忌,刺其不備。你的智、勇不錯,但是要借此殺害龍

    王,還遠遠不夠,以你的資質,只能效法要離,取得龍王的信任,在他絕對信任

    后,然后,從他最無法防備的地方下手,賜給他最恐懼的死法?!巩斍半S時可能失效,請大家發送郵件到@gl.獲取最新地址發布頁!

    身為唐門的子弟,少女自然不是不通文墨之人。

    彷佛聽到了真諦般,唐蟬的眼神一亮,「沒錯,從最沒有防備的地方下手,

    勝算最大……」

    言語間,交錯詭異的血色符印,一點點地?;?,隱沒在她的瞳孔深處。

    巫師的每一句話,彷佛都是應和著少女內心的渴求而說出的,唐蟬自然而然

    地接受著腦海中的聲音的灌輸。

    「沒錯,可是要老謀深算的龍王,放松警惕,談何容易啊?!?/br>
    男人幽幽的一席話,又令才稍稍舒緩神情的唐蟬又皺起眉頭來,強烈的不甘

    和恥辱感如蛇般緊緊纏繞著她不放。

    令她難受,讓她窒息。

    家族,在西南方向的勢力經營非常重要,隨著龍王的不安份,家族在這里的

    攻略計劃完全被打亂了。

    為了家族……他,必須死!沒錯,龍王必須死,只有他死,家族才能得到保

    障!他必須死!「為了殺死龍王,必須取得龍王的絕對信任!」

    男人的話語沉重而穩定,唐蟬本就呆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進一步深深的陷下

    去。

    血色的符印,在女孩清亮的眸子后面,閃了閃,徹底地隱沒進去。

    這個念頭開始在唐蟬的心里深深地扎根,并且在龍王灌輸的話語下茁壯成長

    起來。

    巫師的聲音彷佛教授稚子學童般,帶著居高臨下的溫和,「當初,荊軻刺秦

    王,帶的是樊于期將軍的人頭和燕國數十城的地圖,你想要來面見龍王,帶的禮

    物,雖不能做到荊軻那樣,但也不能離得太遠。想想看,你能帶什么?」

    「我……我……」

    少女嚅囁著嘴唇,眉頭深深地蹙著,顯然陷入了深思。

    「你不可能拿唐家其他人的人頭來換取龍王的信任!」

    男人突然說道。

    「當然,不會!」

    少女這次沒有愣神,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沒錯,自己是唐門的刺客,是為了家族的利益而行事……自己怎么可以拿其

    他人的頭,來換取龍王的信任,這絕對不可以。

    況且眼下除了自己,也壓根沒有其他的唐門中人。

    他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但是,沒有表達出誠意的話,龍王怎么可能相信

    你會向他投誠呢?」

    「我……」

    話語被噎住在喉嚨里,唐蟬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好。

    「龍王這種老jian巨猾的角色,是不可能信得過外人的,想要取得他的信任,

    通常情況下是絕不可能的。不過并不是沒有辦法。這里是苗疆,妖術盛行,龍王

    也懂得攝取人心的邪術。他不可能信得過你,但是他卻不會信不過自己。那么唯

    一的辦法,就是利用這一點,假裝中了他的攝心邪術,做他的攝心奴隸?!?/br>
    「你也知道,世間邪法本不是無由來的強大,各有各的破綻,只是邪師們藏

    拙藏得深了,妖法也就可怕了。你可有自信,用你的對于唐門的忠誠,抵抗住龍

    王的攝心咒法?」

    巫師目露異色,直直地望著鏡中的唐蟬。

    那圓睜的雙瞳,彷佛要筆直地看透到她的深色眸子的最里邊。

    唐蟬咬住牙關,雙唇泯緊,小半天后才緩緩松開,用低沉而堅定的語氣回答

    道:「是的,我可以做到?!?/br>
    「是的,你能辦到的?!?/br>
    男人笑了,如蛇般陰沉的眼眸閃動著喜悅的光彩,他也用同樣低沉而堅定的

    語調混合在唐蟬的尾聲中,「你也一定要辦到。因為你是唐門的死士,死都不畏

    ,攝心邪術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你一定可以抵抗住龍王的邪術?!?/br>
    話音一轉,接著道:「既然你不愿意拿別人的人頭來取悅龍王,那就只能把

    自己獻上給他,假裝被龍王的洗腦,但是切記,你不可以遺忘自己的任務,你要

    隱藏、你會蟄伏,是的,只能這樣,也只有乖乖的做他的奴隸,服從他,才能得

    到龍王的信任。除非到了要發難刺殺的時候,你才不用繼續做他的‘奴隸’了!」

    少女沉吟著,但是她的的臉上,已經露出信服的堅定神色。

    沒錯,隱藏、潛伏、然后卒起爆發,攻其不備,取敵首級,這正是刺客的手

    段。

    至于棄自己的生死、乃至尊嚴于不顧,也是無奈之舉。

    唐蟬作為嫡親的刺客,是唐家最雪亮鋒銳的刀,越是鋒利的武器,就越需要

    高貴、忠誠的手來握住它。

    刺客不是一次性的道具,因為訓練出一個形式周密穩定,不留痕跡,可堪重

    用、足以殺死家族也不敢正面交鋒而只能背地暗殺的人物的殺手,太昂貴了!但

    是刺客也必須把自己作為一把有去無回的利箭,只因為……刺客刺客,只能在敵

    方的領域行事,很多情況下,機會只有稍縱易逝的一次。

    刀劍無眼,只是稍有差池,死生立斷。

    倘若總是畏畏縮縮,又有何用?血緣、師傅自幼的教導、親人的殷殷期待、

    為了家族的利益和延續,無數條的羈絆和牽掛,讓唐蟬成為了唐門最優秀、好用

    的刃。

    但是,哪怕是最堅固的鋼鐵,也有被腐蝕的時候,心懷惡念的巫師,將咒印

    深深的種入到唐蟬的心底,麻痹她的神志,僵化她的思維,強化她的執念,然后

    在只言片語之間,就將神智還昏昏沉沉的少女作為死士的忠誠和死志微微扭曲,

    指引的路線卻是一片歧途。

    如果唐蟬一開始就知道的話,因為自己的疏忽行動而導致到未來將整個家族

    都拖累牽連的悲慘遭遇的話,在她的神志還未扭曲的話,必然會以死洗刷,而不

    至于讓家族受難,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不僅是她,也不止是她的meimei、jiejie

    、乃至于整個唐門遠遠近近的親人,都在朝著深淵、亦或者說是極樂凈土踏前了

    一步。

    男人重復道:「沒錯,只有做龍王的乖乖奴隸,你才能獲得他的信任,所以

    ,乖乖的做他的奴隸吧?!?/br>
    刻意地將「刺殺龍王」

    的后語拋之不顧,男人著重的強調著前面。

    這一次,唐蟬露出有些猶豫的表情,這是殘存的理智在竭力地抵抗著。

    巫師的眼神一厲,接出一個咒印,暴喝道:「要離為了侍奉慶忌,手足親人

    姑且可以不要,侍奉仇敵不可謂不殷,古人可以如此委曲求全,你為何不可?」

    唐蟬的眼神一片茫然,眸子里卻幾許掙扎。

    雙唇顫了顫,嚅囁著彷佛要開口。

    沒錯,自己是刺客啊。

    既然是刺客,自然不可能一切如意,必要時刻舍身,以命搏命也屬正常。

    何況,只是區區委身做奴來換取一次絕妙的刺殺的機會。

    于情于理,都很合理。

    可是,為什么,自己總覺得不對呢。

    「理性」

    告訴少女,心底里的聲音是對的。

    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嗎?應該是沒有的。

    身為唐門的隱刺,在必要之時犧牲自己也是必然,她在走上這道路的時候就

    有覺悟。

    所以她應該非?!副M全力」

    的刺殺龍王,為了這個任務「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這個代價里,包括「

    自己」。

    這是正確的,這是真理,這是常識。

    思考……變得很難很難,思維彷佛鈍滯住般,只能傾聽著「內心」

    的聲音。

    可是,本能里,似乎還有一股聲音在幽幽的說著什么,讓唐蟬始終下定不了

    決心「癡兒,機會稍縱即逝,現在不當機立斷,更待何時,畏縮不前又有何用???」

    一陣嗡鳴,在少女的腦袋里震起。

    在石室內,巫師勐地咬破舌尖,一滴舌尖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到鏡中

    少女的額頭上。

    血滴入水,瞬間彌散,擴散的血絲彷佛漁網般,緩緩地纏在少女渾身上下。

    唐蟬的眸子閃了閃,蹙起的眉頭逐漸舒展,那最后一絲抗拒的神色最終沉寂

    下去。

    在無數混亂的如同碎片般的雜念里,一個「想法」

    越來越堅定,越來越重要。

    「是的。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死龍王!為了殺死龍王,必須先取得他的絕

    對信任……所以必須將自己作為「誘餌」

    裝成被龍王洗腦的樣子,假裝乖乖的作為他的奴,表面上絕對的服從他,乖

    乖地聽他的話……是的……服從,服從……除了服從之外的選擇都是錯誤的?!?/br>
    不僅是心底里默念著,少女的小嘴里,也是低吟著這話語。

    隨著這念誦,方才的掙扎和疑惑也彷佛烏云散盡,甚至不由得讓唐蟬產生一

    種羞愧和懊惱,好像剛才的猶豫,只是自己本能的膽怯畏死而已。

    是的,猶豫是不需要的,自己……自己只要好好的把自己獻給龍王就好了。

    好好的偽裝成被「攝心洗腦」

    成功,做他的奴隸,取得他的完全信任后,然后……找準時機,殺了他!這

    一次的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終于,少女的天籟之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她

    的聲音堅定、毫不猶豫,就宛若回應一句人所共知的常理般,「是的,我會的?!?/br>
    這次,反倒石室里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然而眼中那肆意的邪光可不是因為尷

    尬,而是狂喜,指尖未動,人亦未動,鈴音突兀的連搖幾下后,新的話語開始了

    ,「不過,你想讓龍王怎么死呢?像這種唐門的大敵,哪怕在委身為催眠yin奴,

    取得他信任之后,機會也只有一次,必須給他最無情、也最無法發現也無法防御

    的死法,這樣子才能震懾其他的敵人吧?!?/br>
    「沒錯?!?/br>
    唐蟬的雙眸依舊無神,呆滯的聲線卻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對于一個刺客而言,這種死法是她夢寐以求的。

    男人突然嘆了口氣,「有生必有死,死最苦楚,生死無奈。既然要讓龍王去

    死,那必然要用一種最是隱秘,最是無法避免的死法,讓他避無可避,絕對沒辦

    法逃得過?!?/br>
    唐蟬沒有答話,彷佛陷入深思,又似乎是在默認。

    但是男人也不需要她答話,這些年來,自己殺了唐門十幾口人,唐門中人,

    號稱同氣連枝,死一個,可不是說隨隨便便就能再生出一個來的。

    想必,唐門的上上下下也對自己恨之入骨了吧。

    這股仇恨和憤懣,正是自己所要歪曲的。

    男人的眼神又是一點點的亮了起來,彷佛瞳子深處,正緩緩的燃起一團火焰

    ,在這「無可奈何的死法」

    上,又加了nongnong一筆:「神智清醒,看著自己一天天身形佝僂、手腳無力,

    無法控制身體,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的衰朽下去,就算是服下世間一切丹藥仙

    方,吞食童子精血也無法抑制??吹剿劳霾讲奖平鼌s無法躲避?!?/br>
    頓了頓,「這種無奈的死法,怎么樣?」

    唐蟬沉默片刻,用清冷的聲線回應道:「嗯,很好?!?/br>
    說到這里,龍王卻忍不住表情復雜、甚至是猙獰了起來。

    厲聲道:「能做到這一切的毒藥,只有一種,那就是是衰老和時間!讓龍王

    不斷衰朽,讓他看著自己變老,不能動彈,最后英雄遲暮,行將就木,活活老死!」

    男人的聲音一下子軟儒得好似涂滿了蜜糖的胭脂,輕聲細語道:「要欺騙人

    ,得先騙自己。對,沒錯,你要絕對的效忠龍王。絕對的發自內心的忠誠他。然

    后,看著他老下去,老得不成樣子,最后身軀衰朽,慢慢的等待著死亡吞噬掉他

    的rou體,大小便失禁,再也做不成英雄好漢,活活的老死!反正你總能看到這么

    一天的!」

    到了這最后一刻,男人的雙眼圓睜,彷佛眼眶里不再是人類的雙眼,而是宛

    如兩顆紅寶石般發出幽幽的邪光,臉色那溫和的表情霍地再也不見,嘴角露出了

    殘酷的笑意,「沒錯,老東西快死的時候最是丑陋。你在「龍王」

    死后,盡可以拿他的頭顱回去復命,但是在那之前,你會好好的,像是狗一

    樣的忠誠的對待他、侍奉他,他是你的天,你的主,你的父親,你的師傅,你的

    一切!」

    唐蟬周身一震,彷佛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四肢竟是本能的不斷顫抖的拚命掙

    扎,然而擦破了肌膚的疼痛也未能讓少女清醒過來。

    那吐出的舌尖血,也終于把碗中水給盡染,泛起的符灰混雜著污血,彷佛涂

    滿了唐蟬全身般,那白凈的胴體上,像是被蛇行爬滿般遍布著條條的污痕。

    最后,唐蟬也是幽幽嘆息一聲,「嗯」

    的一聲后,緩緩地合上了眼。

    放棄了抵抗的心靈陷入了沉睡,然而,那句「服從我」

    的邪咒卻宛若跗骨之蛆般糾纏在她的識海里,侵蝕著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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