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親自cao刀切起了牛排，下刀的角度恰到好處，至少潔白的袖口半點沒有沾到牛排的汁液，反正寧薇薇看不出什么問題。

    她順著餐刀往上，看到了江庭月的手。指甲剪得很短，手指細長，手背上皮膚白皙細膩，是看起來很漂亮的一雙手。

    江庭月將盤子向她的方向推了一下，自己先叉起一塊。

    寧薇薇挑了最小的，后知后覺意識到掃碼點餐的話，對方剛才或許已經付完錢了。

    ……如果不是剛剛那段莫名其妙的對話，她真的有理由相信室友那番告白言論。

    平心而論，這樣的男生確實足夠讓人心動。如果不是……

    好了，停。黃家注定是拖累人的泥潭，多想無益。

    所以江庭月到底為什么約她？

    江庭月也在打量對面的女生。

    寧薇薇穿了件淺黃色的七分袖，第一眼看像是很貼身的款式。但袖口有些緊了，在小臂上勒出一點印痕，抬手時會不小心露出一小塊很淺的油漬。寧薇薇從他身邊走過，他剛好看到左側衣角處的開線。

    或許，這是一件有些年頭的衣服。

    江庭月默默觀察，披肩發，沒化妝，眼鏡是很普通的黑色塑料框，也沒有飾品和美甲。她沒帶包，手機放在桌子一邊，認不出來是什么型號。

    他說不清現在的自己是種什么心情，第一次主動約異性吃飯，忐忑緊張有之，好奇探究也有之?？墒强磳Ψ饺绱藰闼氐拇┲?，又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幾乎覺得愧疚起來。

    低頭點餐時，并非沒有注意到她語氣的遲疑，可主動幫忙切，是不是顯得太殷勤了些？

    他不敢深想，偏偏又看見了她的樣貌。

    坐立難安。

    服務生上菜時，他幾乎以為寧薇薇會端起湯潑在自己臉上。

    這是杞人憂天，他知道。因為對方對一切還一無所知。

    吃完最后一口面，認認真真擦過嘴，寧薇薇終于抬起頭來，眼神示意已經放下餐具的江庭月：“學長？”

    江庭月深吸一口氣，手默默伸向放在身側的文件夾。

    有只貓從他腳邊跑過。

    江庭月嚇了一跳，幾乎要把手中的文件捏皺。

    寧薇薇安靜等待。

    隔著桌子，對方遞過來幾頁訂好的A4紙，翻到正面。

    那是一份親子鑒定。

    薄薄幾頁紙，最頂上是鮮紅色的四個字，＂親子鑒定＂。

    寧薇薇目光定在這四個字上，似乎不認識了。

    江庭月并沒有催促。

    好一會兒，她又抬起頭，認認真真看了江庭月幾眼。

    隨后一言不發地翻開文件。

    第一頁的信息有很多空白，看得出來不是一份正經的鑒定文書。

    翻到末尾，果然也沒有鑒定人簽字和公章。

    可寧薇薇并不認為江庭月隨便拿了份假文件開她玩笑。

    中間幾頁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圖譜和分析，寧薇薇看不懂也沒心情看，直接跳過。

    倒數第二頁，白紙黑字印著“累計非父排除率達99.99％以上”。

    然后是孟德爾遺傳定律，前理科生甚至分出一秒鐘冷靜回想了一下高中生物課本知識點。

    再往下，“結果支持檢材1是檢材3的生物學父親，檢材2是檢材3的生物學母親，不支持其他隨機個體是檢材3的生物學父親／母親”。

    看完了。

    她再一次抬頭凝視對面的男生，一言不發。

    但這一次，江庭月沒有繼續陪著她沉默。

    他拿過那份文件，翻回第一頁，樣本采集那一欄，指著那三個陌生的編號：＂這個是你，另外兩個......是我的父親和母親。＂

    寧薇薇依舊安靜。

    他輕聲道：“抱歉，原本應該先征求你的同意，但我怕……才想等結果出來再告訴你…們，無論如何，侵犯了你的隱私，對不起?！?/br>
    她繼續沉默。

    “抱歉，上次學生會聚餐的時候拿了你的頭發，你……”他停下話頭，小心覷她的臉色，聲音都輕上三分，“你，你還好嗎？”

    “為什么告訴我？”她反問，“學長不了解我的家庭嗎？何必跳這個火坑？”

    像是長久以來積壓的情緒爆發了，她望著眼前穿著妥帖的白襯衫、光鮮亮麗的男生，覺得諷刺極了。

    “像學長這樣的——這樣的——

    “哦，學長大概真的不清楚。我的——哈，那也不是我的親爹媽?？傊?，他們買我回去是為了……養老。別這么吃驚，學長都拿到我的DNA了，別的事能一點都不清楚？”寧薇薇要很努力地克制聲音，才能讓自己像在和同學聊天一樣說話，不引其他人的側目。

    “……我知道你是被收養的，”江庭月小心翼翼插嘴，“關于你的母親，呃……”

    資料來源：學生會的學籍檔案。

    不是很正大光明的手段，但是招新的時候，新生的資料確實被上一屆的學長學姐隨手發在群里，一般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但如果特意查某個人，并不難。

    “那學長會不知道我有個智障哥哥？”她打斷，新仇舊怨涌上心頭，“您會猜不到他們養我是為了什么？還是說您打算做個救苦救難的菩薩？你——”

    ＂為什么呢？＂她聲音輕下去，覺得自己該慶幸西餐館的燈光足夠昏暗。

    曾經的寧薇薇以為，上大學會是擺脫那個泥淖一樣的寄養家庭的唯一出路。她用盡畢生的力氣才來到今天這所學校，來了才知道這只不過是別人的起點，也罷，別人的起點也是祖輩奮斗來的，羨慕不來?？墒恰墒侨绻@是她本來的人生呢？

    她近二十年的苦難，像是一場笑話。

    “抱歉，”但理智還在，面前的人不僅是學長更是院會里的前輩，不是她冒犯得起的人，“我該謝謝學長告訴我的?！?/br>
    江庭月張了張嘴，平生第一次恨自己言語如此匱乏。

    “學長打算告訴叔叔阿姨嗎？”

    寧薇薇卻好像已經冷靜下來了。

    “嗯?！彼p輕應下，“這種事還是當面說。我這周末會回趟家，你......？”

    他遲疑著要不要發出同去的邀約，寧薇薇已經輕輕笑了，“我也回去一趟?！?/br>
    “我陪你去?！?/br>
    寧薇薇詫異地看著他。

    江庭月抿了抿唇，迅速想好理由：“我的戶口在G市?！?/br>
    “......？”

    “按理說，‘我’是在這里出生的?！彼娝龥]反應過來，只好進一步解釋，“這里......離z縣還是挺遠的，你貿然回去，不安全?！?/br>
    她明白了，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