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樂在臥室休息，門并沒有關緊。他的身上仍然殘留著歡愛之后的痕跡，渾身黏膩潮濕，側著臉枕著濕漉漉的枕面，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門打開，傳來模糊的交談聲，爭執聲，還有各種亂糟糟的聲音，尹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仍是昏沉沉地閉著眼睛。

    “莫星珩，尹樂在里面吧！”

    喬衛抵著門，手上已經紅了一圈，對方剛才關門是下了狠手，靠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嗎？你是誰呀？”

    “你這是犯法知不知道，你在非法囚禁！”

    “是嗎？”

    莫星珩牢牢抵在門口，不肯放人進來。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放尹樂走，而不是他不想回去？”

    喬衛一時啞然。

    他的目光在莫星珩身上打轉，幾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對方日子過得頗為滋潤，尹樂只怕并不是像他想象中一般被困著，加上他和云江已經隔絕消息，更是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

    如果尹樂會報平安，絕對是只會對云江報平安。

    “如果你這樣子確信，那讓我見尹樂一眼，事實如你所說，我決不打擾?！?/br>
    莫星珩冷冷笑了幾聲，“你剛才那樣子大聲喊尹樂名字，他有出來應你嗎？你不覺得你太過分？這里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如果你現在不讓我進去，我會守在門口給云江打電話，尹樂絕不會不見他的學長?！?/br>
    對于那個說話溫柔，態度冷淡的男人，莫星珩仍然印象深刻。他清楚自己在尹樂心里的地位，在娛樂圈里摸滾打爬這么多年，自然知道輕重緩急。但是他也絕不會輕易露怯。

    “嘖嘖，你自己不受待見，還拿別人來當借口，你是非要見著尹樂怎么討厭你，你才開心是吧？”

    莫星珩扯開自己的領口，露出一大片曖昧痕跡，低聲發笑，“你知道尹樂對我多熱情嗎？他總是會對我撒嬌，說他可討厭一個人，那個人囂張跋扈，自我中心，早就讓他十分痛苦?！?/br>
    喬衛的臉色一瞬慘白。

    他和尹樂相處的時間，雖然比不上云江，卻已經算得上是長久。他剛剛到任，雷厲風行的女子大大方方地拉著組員同他認識，正認真核對數據，被拍了一下肩膀的尹樂驟然驚得肩膀一抖，轉過來看著他們的那副，驚訝而茫然的神情讓他印象尤為深刻。

    他不是會回顧過去的人，但是尹樂消失的那些天，他不由得反復翻檢著自己的回憶。

    尹樂沒有客戶，工資較低時，是他拉著對方跑客戶，把自己的資源勻過去。尹樂手上的客戶突然有問題需要解決的時候，是他留下來幫忙解決……可是這些又算得上什么？

    應酬客戶時，他無論講述多少要點，尹樂其實一直都顯出不舒服，憂郁的模樣，被過分親近的時候，會顯露出小動物被逼急的焦躁感，當然，尹樂確實并不是永遠不開心，和同事相處會慢吞吞地露出淺淺的笑容，處理完難題也會興奮地搓手，學到了新東西也會忍不住對他露出笑容……

    他那些，自認為正確的方式，自以為是的幫助，讓過去那點本就可憐的相處，都顯得那么不是滋味。他頭一次領會到，在規則，成功之外，更為不講道理的感情。

    以至于，最后一次見面時，那張驚懼又痛苦，滿面淚痕的臉，永遠地刻在他的腦海里。

    他再度用力掐進掌心，努力保持冷靜。

    “既然如此，你不應該是更不擔心我見了尹樂，畢竟他討厭我不是嗎？”

    有人走近臥室的時候，尹樂動了動睫毛，他留戀著夢鄉，卻有點不好意思，同時又希望能洗個澡。

    但是站立在他床邊的人握住他的手，輕輕告訴他，喬衛來了的時候，尹樂更希望自己是睡著了。

    他慢慢地睜開眼，已經是一片清醒，沒有丁點迷糊的模樣。

    他的樣子很糟糕，身體還在發軟。在衛生間里勉強擦拭著肌膚，看到臉上一片潮紅，脖頸上面更是遮不住的吻痕，只怕再怎么掩飾，也沒辦法。

    但是該來的總會來。

    他逐漸想起那些被自己避開的事情，臉色越發憂郁，只能勉強地在鏡子面前擠出一個微笑。

    喬衛坐在沙發上，兩手緊緊握著，聽到他的腳步聲的時候猛地抬頭，幾乎是立刻就紅了眼眶，身體剛剛要有站起來的動作，卻立刻壓了回去。

    尹樂輕輕地松了一口氣，慢慢地摸著沙發背，坐在距離喬衛最遠的地方。

    他身上仍然只有一件白色的上衣，坐下來時，只能勉強蓋住大腿根部，短褲是緊身的，勉強只長了一小截。他的腿上更是密密麻麻的痕跡，稍微捏一捏都會忍不住呻吟，可是莫星珩這里沒有什么得體的衣服，他也只能緊張地扯著下擺試圖遮住。

    “天氣不好，蓋一下好一點?！?/br>
    喬衛脫下外套，徑直遞給尹樂。語氣有點僵硬，臉上可憐巴巴地擠了一個笑容，“蓋上吧，暖和一點?！?/br>
    尹樂下意識地接過來。喬衛的衣服都是高級貨，蓋在腿上冰涼涼的，也能完全遮住痕跡，給尹樂留一點面子。

    這點微末的善意讓尹樂也稍微放松了一下。這是他們長期相處的默契。喬衛性格強勢，難免會惹惱尹樂。尹樂不是會把情緒表露在外的人，喬衛更是遲鈍，常常過了很久，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尹樂不開心。

    有的時候，那點氣惱，不開心，會被尹樂慢慢地自我說服，他知道喬衛對他沒有惡意，甚至可能是出于好意，即便是做了許多他不開心的事情，甚至是上一次的沖突，但是與其說是被喬衛傷害，倒不如說是被那個不可能的事實給傷害。

    但是這種時候，喬衛都會出其不意地用各種各樣的事情，表達著歉意。尹樂在工作的時候，其實是非常敬佩這樣子一個行事果決，干練精明的人，在對方的手下感到安心，認真想要協助追隨對方。面對這樣子隱晦的示好，有時候更是感動得一塌糊涂，覺得自己那點不講理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終于認真地將目光放到喬衛身上，看到這個重視外表儀態，永遠強大自信的青年，臉上顯出休息不好的疲憊。

    “你沒有帶手機出門，我很擔心?！?/br>
    喬衛率先開口，然后指了指外套，“口袋里有我的手機，你先用，密碼是你的生日。如果你現在想要回去，我車子就在樓下，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br>
    尹樂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將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莫星珩，明明是接連幾日不肯松口的人，此刻卻輕輕一笑，俯下身子親吻他的臉頰。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不過現在不舒服，就不要折騰。我的車子更舒服，還更大?！?/br>
    “是嗎？尹樂有什么想要說的，可以自己開口，也不用麻煩你?！?/br>
    “是嗎？真傷心，我是這樣子無足輕重的一個人嗎？”

    莫星珩的手掌輕輕抬起尹樂的下巴，唇瓣湊上來親吻，連舌尖都一下子鉆了進來。尹樂嚇得用余光去看喬衛，只見對方緊緊咬著牙齒，閉眼往后倒在沙發上的模樣。

    尹樂不擅長應付莫星珩這種柔中帶剛，總是示弱求得關注的手段。他本身苦苦壓抑的道德感讓他天生就比這幾個人弱了一頭，個性本身又是逆來順受，此刻被壓著肆意親吻，臉都逼得通紅，可是也沒有伸手去阻擋對方，直至被人伸手摸了胸膛，用力掐了一把，連腰都抖起來，喘了一聲，才有點氣惱地推開。

    莫星珩壓著沙發背一翻身，坐到尹樂身邊，笑瞇瞇地把尹樂抱在懷里。

    氣氛尷尬得讓尹樂幾乎窒息。

    緩過情緒的喬衛卻并沒有發作，只是避開了視線，低下頭繼續說。

    “現在的情況其實挺復雜也挺簡單的。云江總是太過擔心你，保護你，我不覺得你會喜歡這樣子的情況。上次告訴你真相的時機也太差，我不應該那樣子刺激你?！?/br>
    “不是你的錯……”

    “不用說，這個只是我自己覺得不開心，有必要說的。你不用把這個當做負擔，就當做替我解決煩惱，聽我說，好不好？”

    喬衛短暫地抬了一下頭，讓尹樂看清楚他堅定誠懇的神情后，又慢慢低下頭。

    “事情沒有那么糟糕是，那個事情你可以當做不會發生，事后那些會去往我們碰觸不到的地方?！?/br>
    喬衛停頓了一瞬，“莫星珩知不知道，我需要說得再明白一些嗎？”

    “不！”

    尹樂斷然拒絕，甚至有點迫切。他在喬衛的訴說中反應過來，喬衛和學長他們，知道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喬衛慢慢抬起頭，“是加爾瑪，我也是那天之后才知道的，原來它一直都在那里。我不贊同云江一手包辦的做法，但是我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有點自私，但是現在我想明白了，與其說總是讓你可能不經意知道什么，或者不小心錯過什么，不如明明白白告訴你，讓你做決定?！?/br>
    尹樂咬著嘴唇，臉上露出掙扎的模樣。

    “事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尹樂?！?/br>
    喬衛握緊雙手，微微前傾身子，“過去那些，我從未覺得有什么，相反我很慶幸，我有這樣子的機會認識到，我愛你?！?/br>
    “不要把這句話當做負擔，千萬不要，尹樂?！?/br>
    喬衛急忙地補上一句，又有點磕絆著繼續說，他已經接連幾日沒有休息好，連唇瓣上都有了死皮，忍不住舔過的時候，才恍然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多么地狼狽。

    他心頭一酸，從未有過的感覺籠罩著他，可是他沒有辦法自顧自地陷入這種悲哀的情緒中，強打著精神繼續回復尹樂。

    “我和你工作這么久，雖然也曾經對你說過不好聽的話，對你失望過。但是我相信你的能力，也不認為你是一個只會逃避的人，接下來無論發生什么，請你把我當做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我愿意幫助你解決你想解決的一切?！?/br>
    被保護，當然是非常舒服的一件事情，甚至連思考的必要都不存在。尹樂在學長那邊從前一直如此，工作順利得離譜，所有人對他都親切友善，他甚至都不知道，學長早就出柜了。

    他想要逃離學長，一是他意識到他喜歡學長，不甘心在這種曖昧的氣氛下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他不肯接受學長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將就，他憎惡自己的安逸。二是，他舒服得過頭，天真地以為跳出去能夠變成另外一個人，在飽受折磨，仍然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之后，他那點微末的自尊也折磨著他。

    他比任何人，都憎惡那個之前，肆意玩弄他人身體，讓事情滑入如此境地的自己。他是想要迫切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不是成為自己所唾棄的人。

    尹樂憋紅了臉，嘴唇發抖著對著喬衛微笑，氣息不穩地回答。

    “謝謝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