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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古風春藥媚藥神魔伴侶在線閱讀 - 如花似君

如花似君

    花的生命,如此短暫,如夢幻般盛開的日子,匆匆逝去。

    用盡全部的生命,就算一瞬即逝,也不負君心,不枉此生。

    【序】

    正是午后,蒼翠竹林間,浮云蔽日,卻依稀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影子。

    竹葉伴著清風沙沙作響,好似誰人的哀婉低訴。

    他佇立在光與影的交界,暗暗握緊手中的劍,忽地縱身輕躍,將純白身影隱匿在日光中,又在瞬間穩穩落地。

    劍眉微挑,銀發輕搖,閃著寒光的劍在同時回鞘。

    竹葉在他身后紛紛掉落,漫天翠綠,像是綿綿細雨。

    收勢,站穩,雙目微微瞇起,好似不滿,又似無奈。

    轉身回眸,碧綠色的身影輕巧閃出,眼神雖然空洞,眉目間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銀發男子甫一見他,原本如若冰霜的面上,冷漠盡散。

    “……葉……”

    一襲碧綠的男子望著那些飄零的竹葉,輕聲呢喃。

    銀發男子隨風揮手,身旁的石桌上瞬間多了一套精致茶具。

    “湖水,新葉,加以精心調配,方能沏出上等茶品?!?/br>
    相丹淡然說完,抬眼望向那對幽深碧眸,依然靜如死水,毫無波瀾。

    “……丹……相丹……”

    被稱為相丹的男子暗自嘆了口氣,才道:“對,我是相丹?!?/br>
    “……我……”

    “你是伶葉,伶仃的伶,竹葉的葉?!?/br>
    伶葉眼中大霧不散,輕咬下唇,方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是什么人?”

    相丹狠狠握拳,仿若要將那些纏繞已久的情緒盡數捏碎。

    ——我……是你的愛人。

    【壹】

    ——我想要,做你的愛人。

    猶記得那年那月,相丹時常前往流影天殊,望著紅梅繽紛飄落,似在出神,卻滿眼悲哀。

    伶葉總是端了一盞清茶獨自去看他,無論晝夜,不分時間。

    他總是站在梅影長堤遠遠地望著他,直到茶水不復溫熱,直到杯中竹葉摻雜了落梅的清香,直到他自想念中回神,冷冷地問一句,是誰。

    伶葉早已習慣對他溫婉地笑,忽視他疏離淡漠的目光,再悄悄施法將那茶水加熱,神色泰然地遞給他,說一句,相丹,喝茶。

    相丹在紅梅樹下低頭,伶葉沉靜的目光中總是帶了幾分熱切,宛若雨后初晴的水面,盈盈波光,還隱約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從不問他,為何來此地,為何總要帶來一杯清茶。

    他也從不問他,為何來此地,為何總要站在樹下發呆。

    相丹不問,因為他并不想知道。

    伶葉不問,卻因為他早已知曉。

    ——相丹,你可知天界的梅花為何一夕成紅?

    寂靜清冷的夜,一直立于相丹背后的伶葉忽然發問道。

    身形一滯,相丹心頭微震,卻沒說什么,掠過伶葉,默默轉身離去。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離開梅影長堤。

    夜幕無言,天空宛若被水墨浸濕,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夜色中,不知不覺中也被染上一抹漆黑。

    就是那時,就在那時。

    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鼓舞他出言打破了沉寂。

    “相丹,我喜歡你?!?/br>
    肅殺的背影在黑暗中停駐,久久,久到梅落滿肩,連發間都空了一縷余香。

    然而相丹,僅僅留到了天亮之前。

    天亮以后,伶葉揉揉疲倦的雙眼,空無一人的長堤,讓他不禁自嘲,夜里朦朧中留駐的身影,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覺。

    爾后,相丹再也沒有來過梅影長堤。

    也許兩個人之間,從一開始就間隔著,白天與黑夜的距離。

    【貳】

    從那以后,兩人之間比從前疏遠了許多。

    所謂疏遠,并非只字不言,實際上他們本就很少交流,出入偕行,言行相似,只是多年來相伴左右的默契所致。

    然而從那以后,伶葉敏銳地發現,盡管每日都會擦身而過,相丹卻似乎難得再看他一眼了。

    即便如此,他卻仍舊如往常一樣,端了一杯清茶站在梅樹下,看著落梅,很快便是一天。

    像是在代替誰做他荒廢已久的事,連站姿和角度都驚人相似,然而,心境,卻迥然不同。

    平靜的時候,伶葉會想,倘若一直這樣下去,對彼此,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

    滿心屠魔大任的相丹,對于他太過陌生。

    然而,不可忽略,也令他心憂的是,他屠魔越多,眼神便越發迷茫。

    可誰也沒有料到,那年那月,那個同樣寒冷的夜。

    相丹如冰的眼眸充斥著駭人的血紅,額間金芒耀目,近乎墮魔。

    兀自發呆的時候,只感到熟悉的氣息撲面而至,伶葉來不及驚訝便被來人按住肩膀,狠狠壓在了身后的樹干之上。

    鈍痛感自背后隱隱襲來,伶葉還沒來得及喚他一聲便被灼熱的唇以吻封緘。

    迷亂中六感不復清晰,伶葉卻聽見了他微弱的呼喚。

    ——朝雪……朝雪……

    閉眸的瞬間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迅速滑落,卻不知是因情動還是悲傷。

    原來,即使是長時間與竹葉清茶做伴的人,在梅樹下呆久了,也會沾染上梅花的幽香。

    是劫還是結,讓他被當做露朝雪接受他的擁抱。

    梅花爛漫,緩緩飄落,融入泥土,混合了血跡斑斑,依然暗香殘留。

    又見晨光熹微,伶葉步履蹣跚地離去,便錯過了他的夢中囈語。

    【叁】

    再見之時,如同生離死別。

    他執劍指向他,幽深如潭的眼眸中只剩冰冷殺氣。

    他無言,他卻懂他要他拔劍。

    回想起來,很久之前,他們便再也沒有較量過。

    相丹嘆息過后,凝眸望著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伶葉,我們有多久沒有較量了?

    沒有回答。

    一瞬間的失落讓相丹想到,原來,他對他毫不理睬的那些時候,他是否也像他現在這般難過?

    平日常伴左右的人此刻站在他對面與他兵戎相向,他卻發自內心地勾唇淺笑,如若春臨滿庭。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

    氣勢如虹,劍影刀光,武器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相丹輕巧格開伶葉的攻擊,卻在出招前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那香氣,似梅,似竹,清雅淡薄,確是自伶葉周身散發而出。

    剎那間像是天雷破空,相丹呆滯半晌,這才后知后覺,那個瘋狂的夜晚,承歡他身下的,竟是伶葉。

    眼前,冰冷漠然的人招招致命,耳邊,沉靜若水的聲音輕聲低語,恍惚中竟混成了同一幅畫面。

    ——相丹,我喜歡你。

    偌大的金殿只余兩個人較量,鏗鏘的聲音不斷回響,襯托此地更為空曠。

    ——伶葉……

    明明抱有同樣的心情,為何他現在才大徹大悟?

    不知是誰的血染紅了潔白衣衫,相丹拂袖,卻見伶葉忽然停住動作,眼神驟然清明,身子卻不斷向后傾。

    相丹見狀,連忙棄劍接住了他。

    伶葉渾身是傷,癱軟無力,昏迷前又一次感到久違的凜冽氣息,不由微笑。

    ——能見到你為我棄劍,即便立刻死去,我也心滿意足。

    【肆】

    伶葉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和露朝雪在這樣的情況下對峙。

    她說。

    相丹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想陪他過完。

    伶葉靜靜地望著她,并沒有說話,待到她離去后即刻找到了師父勾芒。

    彼時勾芒正在專心致志地品茶,見到伶葉動都未動,便一語道破他的心事。

    ——想救相丹?

    伶葉不語,因心意已決。

    茶葉的香氣裊裊回旋飛升,勾芒的話語都變得朦朧。

    ——想好了?

    ——是。

    茶杯輕叩,勾芒忽而一嘆,才要施法,便看到伶葉含笑的眼眸。

    ——師父,不要讓他知道。

    暗光驟降,恍然間如同置身因他才熟悉的梅影長堤,落梅繽紛,一如那人,白衣似雪。

    原本形謝神滅的相丹,被伶葉以一生記憶和功力凝煉而成的丹藥所救,起死回生。

    沒有了記憶的伶葉,宛如一尊雕像,鮮少開口,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天。

    相丹不明真相,卻也陪伴著他,一如伶葉當初的如影隨形。

    他忘了,什么都忘了,卻日日惦記著昔日那片竹林有沒有長出新的竹葉。

    相丹不解,終于在一個風和景明的下午將內心的疑惑問出了口。

    久久的沉默太過難熬,直到相丹即將失去耐心,才聽到他輕輕地說:

    我要給他沏茶。

    身形一震,相丹脫口而出一個字:誰?

    伶葉茫然地看了看他,胸口悶痛卻不知該作何解,只得無奈地搖頭。

    【伍】

    相丹并非糊涂,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伶葉的生命在日漸消亡。

    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只是唯一可以救他的勾芒卻頑固地不肯插手,從來只會留下一句: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相丹不懂,卻無人為他解惑,只得日復一日陪伴在他身邊,不厭其煩地告訴他,你是伶葉,我是相丹。

    執著,卻悲哀。

    又是午后,相丹自地面飛起又降落,竹葉鋪滿地面,衣擺輕掃,滿園清香。

    伶葉站在他身后,眼前的身影仿佛與夢境中漸漸重疊,熟悉卻難以名狀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知不覺淚水竟然充盈了雙眼。

    ——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愛人。

    相丹屏息,明明無風卻聽聞穿林打葉,轉身望見那抹碧綠色的身影靜靜躺在滿地竹葉間,唇邊帶笑,神色安詳。

    握拳,閉眸,迷蒙間仿佛回到了過去,那人一襲碧綠,神色淡然地捧著一盞清茶站在梅樹下,溫婉又沉靜地對他微微一笑。

    他沒有等到他說,相丹,喝茶,只聽到一句低聲細語,恍若蚊蠅。

    ——相丹,對不起,不能為你沏茶了。

    樹欲靜,風不止,不知是誰的嗚咽伴了肅殺的風,回蕩在空中,徹夜未停。

    【結】

    那一年,天界的竹莫名全數枯萎,一如當初梅花一夕成紅。

    相丹從此閉關,爾后便再也沒有出來。

    寂靜的竹林杳無人煙,不復昔日蒼翠活力。

    而那最后一批落葉,被相丹凝成翠玉,作為劍飾掛在劍梢,陪他走過一個個春秋和朝夕。

    ——你曾說,無論花與葉,生命皆如此短暫,匆匆逝去,風過無痕。

    然而此刻,在我心中綻放的你,仿若一直在這里,不曾離去。

    竹葉幽香徐徐纏繞揮之不去,一如當初常伴身畔的你。

    如花清麗的你。

    如葉淡然的你。

    此生不換的你。

    唯一的你。

    自從應雪柔歸來之后,景墨染每日死拉活拽得要應雪柔陪他去百花樓。景墨染想啊,像他這么一個堂堂的男子漢,怎么可以沒有見識過傳說「男人的極樂」的好地方呢?

    而面對景墨染每次的邀約,應雪柔總是說到半途就轉移了話題或借口忙于魔界的事務,但盡管百般推諉,依舊擺脫不了景墨染的緊迫盯人。對此,應雪柔是滿心的無奈又好笑。景墨染……他說他從未進去過百花樓,又是生長于天界的仙人,恐怕百花樓是什么樣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吧?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百花樓,在經歷千年以后,對于景墨染來說是個始終謎樣的所在。

    ※※※

    是夜,應雪柔剛與裘煊野莉莉琳議事完畢,待兩人走出房間,應雪柔從書案前起身,繞過屏風進入內室,徐徐走到擱置神琴的幾案邊,輕撥琴弦。

    神琴中記錄下了許多人的形影,有些故人舊事已湮滅在千年以前,但每個人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都真實地記錄在其中,也銘記在他心底。

    配合著琴弦撥動次序的組合變化,可以讓不同段的記憶映像逐一呈現。景墨染為了怕忘記哪些彈撥手法是喚出哪一段記憶,還特別羅列在一本小冊上,連同神琴懷音一并贈與應雪柔。

    夜深人靜之時,應雪柔就會撥動琴弦,喚出那一段一段儲存的記憶,思憶昔日的友朋……

    應雪柔大哥,好久不見了,眨眼已經過了五年多……你一定奇怪為什么只看到我在說話吧?呵呵,我可是好不容易從仙人師傅那里把琴借過來。有些話仙人師傅不會說,我這個徒弟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一點什么,所以有些話我想代他說……

    神琴前浮出南宮二少的身影,已為人父的他褪去了年少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穩重,但憨厚的笑容不管經歷多久始終不變。

    或許這些人如今都已不在世上,但那份情誼永存在應雪柔心底。應雪柔微微一笑,靜靜傾聽著南宮毓想對他說些什么。

    應雪柔大哥,在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里,仙人師傅一直很想你……呵呵,要是哪一天你調出神琴中的記憶,你一定會發現很多都是仙人師傅想對你說的話……

    仙人師傅總是對著神琴不停地叨念,我想,他是把神琴當作一種寄托,想著是在對你說話吧……可是,懷音是不會與他對答的,雖然仙人師傅總是與我們說說笑笑,但我想他一定比誰都想你……

    南宮毓的話中充滿感慨。

    應雪柔聞言垂下眼眸,收斂了笑容,心里很是復雜。如果說景墨染與自己重逢表現出的欣喜若狂讓自己同感愉悅,那么從旁人口中說出的思念之情,則是讓自己在暗喜之時更多了許多感傷。

    畢竟,是那樣漫長的光陰啊……

    應雪柔正感傷懷,又聽南宮毓往下道。

    記得是去年聚會吧,那一次大家歡聚了幾天,然后又陸陸續續離開,仙人師傅一直留到了最后。那次我剛走不久,就發現有東西落在紫府,于是我又折返了……結果回去時我看見了什么應雪柔大哥你知道嗎?

    說到這里,南宮毓嘆了口氣。

    應雪柔看向映像,輕蹙眉頭,景墨染一直留到了最后,那么他想必還在紫府……莫非景墨染發生了什么事?

    我回去的時候,仙人師傅他醉倒在大廳里,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雖然說是仙人,可是身體還是該保重吧?……我當時過去要扶仙人師傅回房休息,就聽仙人師傅明明醉得都站不穩了,卻還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應雪柔心頭一震,彷佛聽見了景墨染在他耳邊輕喚……

    不知何時,這段記憶已經回溯完畢,懸浮于空的神琴又緩緩飄落,靜靜躺在幾案上。

    一盞孤燈下,由流光絲制成的琴弦,流轉著淡淡的輝色。

    應雪柔扶在桌邊的手緊了一緊。

    雖然南宮毓是說景墨染,但卻也間接點醒了應雪柔,讓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千年的相思,原來是因為……

    「嘿嘿,算賬的,本大爺又來找你了!」

    爽朗笑聲忽從窗邊傳來,應雪柔心頭一震,倏地轉頭望去,就見景墨染翻進屋里笑得張揚,令本就心緒難平的他一陣心悸。

    「景兄?夜已深了……來得如此突然,莫非是有急事?」

    雖然一剎那間心中有些許慌亂,但身為西魔界之王,不輕易為感情左右的應雪柔很快就冷靜下來,恢復往日從容自若的風采。

    從窗口翻進來的景墨染兩腳穩穩落地,隨手拂平衣上的皺折?!府斎皇羌笔?,就是今天本仙人才跟你提過的那個百花樓啊,每回白天找你去你總是在忙東忙西,所以本大爺只好趁夜來了──白天沒空,晚上你總有時間陪本大爺了吧?」

    半是玩笑半是埋怨的語氣,讓應雪柔有些啼笑皆非?!妇靶?,這些日子以來,你日日邀約紫某同行……難道這百花樓真有這么大的魅力,讓你相隔千年念念不忘?」

    景墨染一臉理所當然?!改鞘钱斎弧犎苏f凡是男子漢都去過百花樓,本仙人又怎么可以不去好好見識見識?而且啊,當初明明約好一起去,結果算賬的你卻丟下本大爺自己偷偷跑去玩……你都去過了,本大爺卻連去也沒去過一次,這讓本大爺怎么能甘心?」

    也許就像人常言: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景墨染的心態也有些接近于此。尤其他心里總是耿耿于懷當年應雪柔扔下他自己跑去百花樓,所以更是日日糾纏應雪柔,要完成那未了的「心愿」。

    一聽景墨染重提舊事,應雪柔微微苦笑?!妇靶?,紫某說過了,當時實在是事出有因……」

    「哎哎~不要再說了,本仙人都聽膩了,」景墨染擺擺手,顯得有些不耐?!改阒灰o本大爺一句話,去或不去?你要是敢不去~」

    苦苦思索,絞盡腦汁,景墨染愣是沒想說足以威嚇得應雪柔的話,最后干脆一把捉過應雪柔的手腕往外走?!杆懔瞬桓阏f那么多,總之,你跟本大爺走就是了!」

    猛然被扣住手腕,感覺溫熱的掌心貼住自己的肌膚,應雪柔忽覺心神不定,臉上發熱,神色亦有些微妙──也因此他沒反應過來掙脫景墨染的手,最后一路糾糾纏纏,還是被拖到了人間去……

    ※※※

    經歷朝代更迭,百花樓的招牌依舊穩穩高掛,樓內笑語笙歌,通宵達旦。

    應雪柔被景墨染拉到百花樓門口,原來滿心的尷尬,卻在故地重游思憶起故人時轉變為淡淡的惆悵。

    緒……

    當年,黎王應雪柔與侑王劉緒兄弟反目,劉緒處處下殺手,應雪柔卻始終顧念兄弟情誼。

    那晚應雪柔潛入百花樓,看見處在溫柔鄉的劉緒喝得爛醉,口中吐露著對自己的怨恨,應雪柔聽了心中十分難受,但對于唯一的手足卻始終也無法起憎恨之心……

    然而不管過去多少恩恩怨怨,千年以后,往事俱飛灰。

    只是一個失神,應雪柔就在景墨染的牽拉以及花娘的簇擁下進到了百花樓的大廳內。

    兩人一踏進大廳里,只見這地上鋪著大紅毯子,墻上掛著一幅幅半隱半露的春宮圖,出入處垂掛粉色薄紗。大廳入口左側還搭了個臺子,姑娘們且歌且舞,一群客人圍在臺子邊哄笑,靡靡之音不絕于耳。

    徐娘半老的老鴇湊上前來,看著應雪柔、景墨染兩人笑瞇了眼?!高稀珒晌豢∏涡「绾苊嫔 穷^一次來我們百花樓吧?」

    景墨染一邊與身旁的花娘嘻笑,一邊答道:「本大爺是頭一次來,不過本大爺的朋友已經是一回生、二回熟啦!……對了,不知道姊姊你怎么稱呼?」

    一進這百花樓,景墨染是左右逢源如魚得水,應雪柔卻是左閃右躲尷尬不已,就連什么一回生二回熟的渾話也無力反駁。

    年屆四十的老鴇聽到這么一個年輕小伙喊自己姊姊,笑得花枝亂顫?!高@位小哥嘴很甜啊~叫奴家劉姊就好,就不知道兩位又怎么稱呼?還有是來聽小曲呢看姑娘們才藝還是……過夜呢?」

    景墨染一邊眼睛四處亂瞟打量這大廳擺設布置,一邊隨口道:「本大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景墨染大爺是也,至于他──」

    應雪柔溫文一笑,接口道:「在下姓紫。還請劉姊幫我們準備個清靜些的廂房,至于姑娘就有勞劉姊安排了,在下與景兄不過是來此尋些風雅?!?/br>
    「原來是樓公子和紫公子~」劉姊會意一笑,扭頭喊道:「玉兒、茗兒,還不過來好好伺候兩位公子,今晚你們兩個可得好好使出絕活,務必讓這兩位公子滿意知道不?」

    「知道了嬤嬤?!挂幻萆逍愕谋倥雍鸵幻矶捂靡轮┞兜逆惪羁钭邅?,微微一福,異口同聲應話。

    兩位姑娘領著樓紫二人離開大廳往后院去,談笑間曉得了抱琴女子名為清茗,另一名舞姬則為清玉。

    一路上景墨染提出不少問題,比如大廳墻上的畫是干什么的,看起來怎么那么古怪啦~還有問這里有多少女子,都會些什么才藝啦~來這里的客人都是來做什么的啊~諸如此類,明明白白顯露出景墨染對情事的無知。

    可景墨染的無知卻被兩位姑娘以為是調情,惹得清茗羞紅了臉,清玉嬌嗔著說他討厭,應雪柔則是微微撇過頭狀若在欣賞院中的花草。

    「喂,本大爺說錯什么話了?還有兩位美女姑娘還沒回答我的話~」

    一路嘻笑打鬧,應雪柔與景墨染被領到后院東廂,跟前廳人來人往不同,這后院很是僻靜,廂房布置也較為清雅,桌上的玉爐飄出幾縷煙絲,幾盞燈燭將一室照得透亮,不似青樓女子的棲身之所,倒像哪家閨秀的臥房。

    兩人被請入座,待下人送上美酒與幾樣果腹的點心,清茗亦調好琴弦,幾名伴舞的舞姬紛紛進來環繞在清玉身邊如同眾星拱月。

    然美色在前,景墨染卻拎起食案上的酒瓶,湊到鼻端嗅了嗅,贊道:「好酒!沒想到這百花樓還有如此美酒!算賬的你也聞聞看~是不是很香?」

    應雪柔從景墨染手中接過酒瓶,卻不湊到鼻前聞,而是直接仰頭喝了一口后笑道:「確實是好酒?!?/br>
    景墨染見狀擰起眉毛,對著應雪柔手中的酒瓶干瞪眼?!肝?,算賬的,本大爺是讓你聞可沒叫你喝,你不會又打算一個人把這酒通通喝光吧?」

    應雪柔又輕啜了口?!妇靶植皇莵戆倩且娮R的嗎?只顧美酒冷落佳人可不是君子所為?!?/br>
    「哎!這是兩碼子事!」話雖如此,景墨染總算將眼睛從酒瓶上挪開,欣賞著眼前旖旎萬狀的歌舞。

    主舞的清玉一身霓裳,妝容美艷,腳踝手腕系著銀鈴,伴著舞姿發出脆響。

    伴舞的姑娘們一身嫩黃,一會兒聚攏在清玉身邊下腰,如同花蕊旁的嬌嫩花瓣、一會兒分散開來如同燕子分叉的尾羽,而清玉則是失伴的孤雁。

    清幽琴音亦隨著舞姬身姿變幻時如疾風驟雨,時如流水潺潺,將整支舞襯托得韻味十足。

    欣賞半晌,景墨染忽道:「這舞好看是好看~可惜這琴音差了一點?!?/br>
    應雪柔側過頭看他,玩味道:「景兄覺得差了哪一點?紫某倒是覺得這琴音與舞十分相合?!?/br>
    「這個嘛~」景墨染摸下巴思索半天,忽然腦中靈光乍現,擊掌道:「有了!要是換算賬的你上去彈,那感覺肯定比清茗姑娘彈得更好!」

    但在人前獻藝的多是優伶妓女,要求尋常人彈琴娛人無異于當眾污辱對方,何況應雪柔堂堂一個西魔國之王?

    應雪柔稍稍收斂了笑容,卻不怪景墨染的唐突,他明白友人的率性天真,只是單純的說者無意。

    思索半晌,應雪柔緩緩道:「景兄天天聽紫某彈琴莫非還聽不夠?若是到這百花樓還聽著與平時無異的琴音,那與往日又有何不同?景兄如此聰明,想必不會做如此要求吧?!?/br>
    景墨染被他三言兩語堵住話頭,正覺一陣氣悶,但轉念一想,卻覺得友人說的也有道理。

    嗯……算賬的說得也不錯~雖說本大爺還是最愛他的琴音,不過既然來這百花樓嘛~當然要好好領略一下這些姑娘的風情技藝才對~

    于是兩人又專注到眼前的歌舞。

    直到曲終,伴舞的姑娘紛紛散去,那清玉用香帕拭了拭汗,偎進景墨染懷里勸酒。較為靦腆的清茗也羞澀地湊近應雪柔,輕聲細語問他還想聽什么曲子。

    應雪柔見清玉幾乎整個人躺進景墨染懷里,一只柔荑還不斷在景墨染半敞的襟口裸露出的胸膛上畫圈圈,神色不由有些異樣。

    「紫公子、紫公子?」

    清茗連聲輕喚,方將應雪柔神智喚回。應雪柔看向眼前的佳人,歉然一笑?!冈谙率x了,清茗姑娘剛剛說了什么,可否重述一遍?」

    清茗善解人意地不去追問他剛才想了什么,柔聲重復之前的問話:「紫公子可有想聽什么曲子?」

    應雪柔微微沉吟,忽聞身旁傳來女子嬌笑聲,莫名胸口一悶。過了半晌,應雪柔頗富深意地一笑:「不知十面埋伏姑娘可彈得?」

    ※※※

    更深露重。

    屋內的燈已滅了幾盞,昏昏暗暗地將屋里擺設照了個依稀。

    應雪柔扶著醉醺醺的景墨染進內室。原來清玉還欲留下照顧景墨染,卻被應雪柔委婉勸退,也許是私心作祟,他寧愿景墨染一直對情事懵懂下去,也不想讓他品嘗到男女情欲,如此一來他還可以以友人身分待在景墨染身邊,只要彼此相伴,是什么身分都好……

    將人扶上床,蓋好被,應雪柔坐在床邊,目光在景墨染臉上流連半晌,起身欲到隔壁房歇息,卻被床上的醉鬼出奇不意拉了回去。

    「景兄?」應雪柔大半身子都壓到景墨染身上,他掙扎著要起來,卻被景墨染反身壓住。

    應雪柔微微一愣。此時景墨染整個人壓在他身上,頭顱埋在他肩頸處,灼熱的吐息一下一下拂過他的頸項,尤其兩人緊緊相貼,他也感覺到大腿根部被什么給頂著……

    與此同時,應雪柔也感覺身體發熱,下腹處更是熱脹難受,身體里完全不受控制的熱流與景墨染異樣的反應讓他頓時了悟──這種煙花之地向來少不了催情藥物,恐怕他們是不知不覺沾上了……

    應雪柔暗道不妙,直覺要將景墨染推開,卻聽身上人呢喃一般地喚了一句:「算賬的……」頓時一僵。

    意識迷糊的景墨染遵從本能不斷地在應雪柔身上磨蹭,被蹭的那人只覺臉上熱如火燒,幾乎克制不住要隨之沉淪?!妇靶帧恪?/br>
    但盡管是如此尷尬的時候,魔界王者依舊存了一絲理智。他明白這時候最好的方法是找個花娘為景墨染紓解……他知道他應該將景墨染推開離開這里……

    ──但把心愛之人推進他人懷里,他怎么做得到……

    應雪柔微微苦笑,推拒著景墨染的手,隨著動搖的心軟化。

    「算賬的……還是你最好……」醉迷糊的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夢,忽然貼在應雪柔耳邊說了這句,讓后者一陣戰栗。

    應雪柔恍然想起來百花樓之前,南宮毓的那番話──

    「景墨染……」近似嘆息一般的輕喚。如果南宮毓說的是真的……那么……

    抬起景墨染的下顎,應雪柔闔上眼,吻上了他的唇……

    ※※※

    在景墨染夜闖應雪柔臥房之前。

    應雪柔大哥,我想仙人師傅不會對你說,也可能他自己沒有察覺,可是我想他是很喜歡你的……不是朋友知己的喜歡,而是……

    說話之聲頓了一頓,南宮毓臉上閃現著猶豫。

    應雪柔隱約明白他為何猶豫不決,一時心中波潮起伏,好像有什么要破繭而出,但那種失控的感覺又讓應雪柔直覺想壓抑。

    就在應雪柔正感矛盾之際,南宮毓似是下定了決心,神色轉為堅定。

    仙人師傅對應雪柔大哥你,我想……就像我跟宛兒,是一樣的吧……

    應雪柔愣了一愣,忽感一陣心悸。

    南宮毓與公孫宛兒,景墨染與他……?

    ※※※

    隔天中午。

    「彈彈算賬的!你你你──你都對本仙人做了什么?!」

    俊美的西魔國之王揉了揉眼,慵懶坐起身,錦被從胸膛滑落到腰間,顯露出身上滿是紅痕的「戰績」。

    但相比景墨染的驚慌失措,應雪柔卻是意外地鎮定?!妇靶帧催@個樣子也該知道是景兄對紫某做了什么才對吧?」

    而清醒不久記憶也漸漸回籠,景墨染想起了昨夜斷斷續續的畫面,掩面哀號:「那居然不是夢……」

    須臾,景墨染按住應雪柔雙肩,一臉沉痛?!杆阗~的你不用擔心!雖說你和本大爺都是男人,不過既然做了,本仙人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一個月后,西魔界之王即將大婚的消息傳遍了三界。

    這一日,跟應雪柔從盤古之源出來后的任何一天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仙魔兩界維持著同過去千年沒有多少變化的和平,每個人都平平靜靜安安分份地過日子──莉莉琳一如既往地在議事時與裘煊野斗嘴,響雁徹仍然是一副公事公辦態度,西魔國的王還是一樣英明果斷,景墨染也同樣總是在中途跑進來打岔搗亂,并且毫無意外招來應雪柔以外的眾人不滿。

    「笨仙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就算你不能為少主分憂,也不該總是給少主添麻煩吧?」莉莉琳嘟起小嘴,用力瞪著景墨染。

    「莉莉琳說得沒錯,景墨染,你至少也該有身為王的伴侶的自覺才對?!刽渺右半S之附和。

    「王,屬下認為往后議事有必要在議事廳周圍布下結界障壁?!鬼懷銖仄髨D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應雪柔微挑起眉,暗暗好笑眾人針對景墨染的態度?!妇靶?,匆忙而來,可是有急事?」

    景墨染翻了翻白眼,走過去拉過應雪柔,明明打斷議事進行卻一臉理直氣壯?!杆阗~的,難道本仙人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反正如今天下太平,小事情交給獨眼鷹小明他們不就行了,你不在位的時候魔界不也都好好的,別什么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br>
    「景兄……」有幾分無奈,卻也有幾分縱容,應雪柔默許著讓景墨染將他拉出大廳。其實景墨染說得不錯,只是從前復興魔族的大業他都是獨自承擔,事必躬親成為難以改變的習慣,但其實首輔他們已經做得很好,他并不需要過于憂慮。

    景墨染拉著應雪柔往千華夢地而去,邊走邊解釋,上次他前往千華夢地探望伶葉先生,木神勾芒曰有事相詢讓應雪柔有空過去一趟,雖然景墨染說問他也一樣,卻被木神理所當然地無視了。

    說到這里,景墨染還有些不滿?!赴?,人間都說什么夫妻同心,勾芒老頭問算賬的你跟問本大爺不都一樣嗎?居然無視本大爺!」

    應雪柔笑了笑,并未出言安慰,他了解景墨染只是口頭上抱怨幾句,并不是真的計較木神的態度,因此只是安靜地聽他說,但以兩人之速,穿梭各界也不過眨眼的事,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神木底下。

    仰望頭頂縱橫的枝芽與遮天的綠蔭,故地重游讓應雪柔心弦一動,久遠的回憶幽幽浮上心頭。當年眾人費盡心思培養出遂木才得以通達天界,如今卻輕而易舉就來到了這神木之下……

    「景兄,難得出來一趟,你我徐徐而上如何?」

    景墨染沒有應雪柔那么細膩的心思,但應雪柔難得有要求,他自然表示支持。

    走在交錯的枝干上,一路行來滿是回憶。過往陳跡,讓應雪柔心里浮起一絲傷懷,重履故地,卻少了許多人的身影,少了許多令人懷念的聲音。

    景墨染顯然也有些感觸,開始時還喋喋不休,走著走著就悄然無聲,只是不聲不響地探手過來,牽住應雪柔的右手。

    「算賬的,你也想起南宮小子他們了吧?!?/br>
    「嗯?!?/br>
    「雖然南宮小子、男人婆他們的壽命比我們要短得多,不過你放心,你不在的時候,他們也都過得很快活,沒留下什么遺憾,想跟你說的話也都記在神琴里了?!?/br>
    「紫某明白?!箲┤岬匦α诵?,他知道昔日的伙伴們一生順遂,因此倒也并未太過感傷,能為他們做的……他已盡力。

    循著曾經走過的路,經過修羅之庭,遍地妖嬈的花朵盛放,卻不見悉心照顧花兒們的主人。兩人到了木神勾芒跟前一問,才知勾陳又與騰蛇爭執起來被煩不勝煩的勾芒給轟出去了,景墨染聽了不由大為驚奇。

    「哎~?勾芒老頭你不是一向很好脾氣的嗎?勾陳與騰蛇前輩做了什么,居然讓你發這么大的火?」

    勾芒還沒說話,整日纏在木神身旁、紫狩的轉世已然嘻皮笑臉地代答:「哈哈,任誰自己的本命樹差點被燒毀,也都會大動肝火的吧,何況勾芒跟勾陳兄弟倆骨子里根本是……哎呦!」

    勾芒眼角微微抽搐,透出一絲冷厲之色?!缸厢?,你的話未免太多了?!?/br>
    景墨染瞪大眼睛看著兩人,應雪柔微微撇過頭,神情卻是沒有太多意外。在遙遠的記憶里,父王總是能讓一向美麗高雅的司祭忘了儀態,如今換了木神勾芒……似乎也是拿他的父王沒輒。

    從歸虛泉回來的紫狩,如今形貌已與前世不同,甚至前世的記憶還留有多少,除了紫狩自己,恐怕無人知道。

    在應雪柔心里,雖然知道自己并非紫狩親子,但父子情誼卻不會因為沒有血脈相系而抹煞。他仍把紫狩當作自己的父親,只是不知父王是否還記得自己,因此也不敢貿然相認。

    應雪柔正躊躇著,景墨染卻已經跟紫狩的轉世搭上話。

    「哎,算賬的他爹,沒想到你跟勾芒老頭感情挺好的嘛,本仙人可從沒看過勾芒老頭出手打人呢?!?/br>
    才被扁過的紫狩聞言洋洋得意地一把攬過勾芒的肩頭?!腹?,你也這么覺得嗎?我跟勾芒可是一見如故,雖然認識沒多久,可是感覺卻像過了幾千幾萬年了,雖然不記得前世發生過什么,不過勾芒肯定是我很重要的人……痛痛痛,勾芒,你怎么越來越暴力了?雖然說打是情罵是愛,但我的腦袋可不是石頭做的??!」

    一向神色淡然的木神隱隱流露出一絲嘲諷,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善于察言觀色的應雪柔敏銳地看出勾芒神色有異,接口道:「景兄,你陪……父王下一盤棋吧,否則紫某恐怕與勾芒前輩說不上話了?!箍崔D世后的父王并未抵觸景墨染的稱呼,應雪柔也就順勢叫上了。對著此時外貌有變性情卻無異的父王,應雪柔內心實在感慨良多,父王還是和從前一樣健談。

    景墨染嘿嘿一笑,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搭上「岳丈」的肩?!杆阗~的他爹,走、走,我們下棋去……」

    興致勃勃的景墨染將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望著勾芒的紫狩拖走,在不遠的空地幻化出棋坪、石椅、棋子、棋簍,各執黑白子相對廝殺。

    勾芒目光停駐在不遠處與景墨染對弈的紫狩身上,神色仍是那樣淡漠,應雪柔卻覺木神心里藏著極重的心事。

    「……代價,是什么?」平和微沉的音調極輕地傳入應雪柔耳里,但勾芒卻并未看他一眼,目光仍轉也不轉地停定在紫狩身上。

    應雪柔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瞥了勾芒一眼。會問這樣的問題,勾芒前輩……應該也猜到了些什么吧。略略思索片刻,他覺得說出也無妨,便笑笑道:「只此一世?!?/br>
    向來情緒內斂的勾芒聞言也有些動容,轉過頭來望向應雪柔,神色頗為復雜?!钢档脝??」

    應雪柔只是神色平和地看著不遠處的景墨染,微微一笑。那素來行為不羈的樓大仙人正一手拈著黑子,一手搓著下顎,神情是難得一見的專注。

    勾芒似乎也不執著于他的答案,垂下眼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方道:「我沒有你那樣的不幸,卻也沒有你那樣的幸運?!?/br>
    他沒有像應雪柔那樣須付出巨大的代價來換取眼前的一切,卻也沒有應雪柔的幸運可以遇見時間之神挽回過去的許多遺憾……比如,紫狩的死。

    縱然新生,也與原來不同。

    說他很重要……卻也還是將他遺忘了,不是嗎?

    被遺忘的悲哀與怨怒,讓勾芒總是難以心平氣和地對待紫狩的轉世,就算轉世歸來的魔不介意自己喊著過去的名,勾芒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在心里質疑:沒有了前生的記憶的紫狩,可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紫狩?

    應雪柔對于勾芒矛盾的話語雖未能理解,但也能猜想得到是與自己的父王有關。他低頭沉吟許久,緩緩地道:「仙魔的平等,眼前的安樂,一直是應雪柔心中多年所求……」

    忍受了千年的寂寞,才換得眼前的幸福。

    應雪柔輕笑道:「縱然有缺憾,應雪柔也已然心滿意足……得來不易,方更為珍惜,前輩以為如何?」

    樓紫二人離開千華夢地之后,紫狩的轉世走到勾芒身邊,大手一攬。

    「勾芒,我都不在乎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又何必在乎什么前世今生?」

    勾芒心知紫狩的轉世所言無誤,但縱然是看多了紅塵三千的木神,亦有所看不破啊。

    回去的路上,樓紫二人坐在混沌之上,放眼望去皆是茫茫云海,無邊無際。

    「哎,算賬的,你跟勾芒老頭都說了些什么?」

    應雪柔側頭睨了景墨染一眼,笑了笑道:「景兄想知道?」

    景墨染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樣,搖頭晃腦地道:「這勾芒老頭啊,說話老是神神秘秘的,本仙人每回跟他說話,不是像對牛彈琴,就是總感覺牛頭不對馬嘴,真不知道你怎么就能跟他聊上那么久,換作本大爺,說不了幾句就要走人了?!?/br>
    神神秘秘?雖然勾芒前輩常常話里有話,不過以景墨染說風是雨的急性子,恐怕根本沒耐心仔細聽勾芒前輩說話吧。

    應雪柔莞爾道:「莫非景兄還在記恨勾芒前輩曾經無緣無故給你神秘種子卻又不說用途之事?」

    顯然被說中心思的景墨染咳嗽了下,挺起胸膛,擺出「絕無此事」的表情?!赴?,都八百年前的老黃歷了,本仙人像是那么斤斤計較的人嗎?」

    本大爺一向心胸寬闊,才不會去記這種小事……何況他早從帝臺記憶里知道了神秘種子的用途。

    關于前世之事,兩人雖未曾多說,但彼此心照不宣。帝臺,盤古,那都是上一輩子的事了,前世或許留下許多憾恨,但今生能攜手相伴,已經沒有必要再對前世之事耿耿于懷。

    對于景墨染撇清自己的言論,應雪柔付諸一笑,轉而問起種子的事?!改穷w種子,紫某記得景兄說過早已種下了,如今如何?」

    景墨染渾然忘了之前的問題未得答復,洋洋得意道:「已經發芽了,果然本仙人出馬,沒有種不活的東西!」

    應雪柔挑了挑眉,打趣道:「恭喜景兄,種了一千年終于長出芽?!?/br>
    景墨染不滿地道:「哎,算賬的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你這么晚才回來,早就開花結果了!」

    要知道那可是相思果的種子,相思果的種子需要用滿滿的溫暖的愛意去澆灌才能順利長成,可是應雪柔不在的時候,景墨染整個憂郁頹廢狀態根本沒辦法把相思果種起來。

    「這么說來都是紫某的錯?」

    「嗯哼,現在彌補還不遲~」

    「那么景兄想要紫某怎么彌補?」

    「這個嘛~總之你先跟本仙人一起去看看相思樹吧!」

    說著,景墨染讓渾沌調頭往自己以往在天界的居所──仙云憩,倒不是景墨染嫌日子太清閑想自找麻煩兩地跑,而是受相思樹本身生長條件所致,相思樹喜歡生長在滿是清氣的環境,自然在魔界是扎不了根。

    通過天門,景墨染帶著應雪柔去看相思樹剛冒頭的幼苗,只見一株脆生生青蔥嫩綠高度還沒景墨染一根小指長的小苗扎根在白云上,幾片小葉子精神地迎風搖曳舒展,顯然被照顧得不錯。

    應雪柔低頭端詳一會兒,笑道:「看這相思樹的幼苗頗為精神,景兄恐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照這樣下去,一定很快就會長成蒼天大樹?!?/br>
    景墨染正蹲在幼苗旁探看,聽到應雪柔的話仰起頭,一臉驕傲地道:「那是當然,本大爺可是跟煙云姑娘討教了許久,每天要照多久陽光澆多少水放什么養料最好……每一個步驟可是一點都沒馬虎,連在龍門養魚的時候本仙人都沒這么小心翼翼過呢!」

    跟曾送過自己相思果的女仙詢問如何種相思果,這種事恐怕也只有景墨染做得出來。應雪柔好笑地道:「景兄有心了?!?/br>
    被應雪柔微笑地注視著,景墨染不知怎地不好意思起來,于是又低下頭去裝作在看相思樹的幼苗,嘴里干巴巴地道:「那還用說,那可是……咳,算賬的你跟本大爺的定情信物,本來早該種出來給你看的……不過現在也還不遲,等開花結果一切就圓滿了?!?/br>
    其實嚴格來說,那是帝臺贈與盤古的定情信物,不過現在既然落到景墨染手上,兩人又延續前世情緣,自然景墨染怎么說怎么算。

    應雪柔聞言垂眸笑得溫柔,輕輕地道:「在月陵淵與景兄重逢之時,紫某就已覺此生無憾?!?/br>
    一向大咧咧的景墨染現出一絲忸怩之色,撓了撓后腦勺,頓了幾秒站起來摟過應雪柔,仰著發紅的面皮一派意氣風發地道:「光是無憾還不夠,還要過得快快樂樂幸幸福福的,否則你和本仙人豈不是白吃那么多苦頭!」

    從前世到今生,彼此都曾充斥著背叛、利用、誤會,應雪柔回想起身為盤古時的痛苦怨恨,和作為魔族少主時對景墨染的算計利用,半倚在景墨染身上輕嘆一聲?!妇澳?,我曾算計你利用你不信你……過往一切,你可曾有半分后悔?可后悔過與紫某相遇?」

    相對于應雪柔復雜的心思,景墨染簡直率真得如同一張白紙。想不明白應雪柔怎么突然又心生感慨了,景墨染納悶地道:「有什么可后悔?本仙人不也誤會過你對你亂發脾氣甚至金神大殿上還誤傷過你……等等,」景墨染警惕地瞪著靠著自己的應雪柔,「算賬的,你不會這時候才想來翻舊帳吧?」

    應雪柔忍不住輕笑起來,側頭瞥了景墨染一眼,借用了景墨染的口頭禪:「難道在景兄眼中,紫某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嗎?」

    「哎,本仙人可沒有這么說……」

    ……

    在盤古之源時,時間之神曾問應雪柔,付出這么多是否值得,用生生世世,換眾人一世的安態。

    天道無情,除非有過人的毅力以及絕大的神力,否則萬難改變既定的軌跡。

    應雪柔舍去開天辟地的神明盤古的永壽,以及那浩瀚的力量,只為求一世的圓滿沒有遺憾。

    既然景墨染能為他豁出所有而無悔,那么他又何須言悔?

    景墨染不悔,他亦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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