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mber

    長谷川這種向來健康的人如果真的病倒了那就是整整一周，前幾天始終在發燒，荒郊野外甘露寺也不知道該去哪兒給他找醫生。

    狐型把他背到有人煙的地方不是不可以，是長谷川不同意，嘟囔著什么陰陽師的構造和普通人類不一樣，別再把我解剖了之類的，甘露寺只得啼笑皆非的借用長谷川的力量召喚出帳篷，就當是兩個人一同出來野營。

    剛開始的時候長谷川的狀態確實很糟糕，整個人像一個被一腳踩碎的豆腐般爛成一灘泥，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個小時都在睡覺，看得甘露寺心驚rou跳。妖類雖然看起來是活著的樣子，實際上其實已經死了，生病的感覺早在幾百年前就被甘露寺忘了個透徹，只能坐在旁邊束手無策。不過之后幾天便好了許多，甚至有精神調戲甘露寺或者吃吃豆腐。

    只是普通的小感冒啦。長谷川這樣說。

    閑來無事甘露寺坐在那里數年頭。雖然手邊沒有什么用來計時的工具，不過這些年每一年的每一個節日長谷川都會帶著甘露寺去各個城市度過，所以算算節日的數量……這大概是兩人認識的第八個年頭。

    長谷川成年那天被丟進封印之門，在期間游蕩了一陣子與自己相遇，從那之后兩個人便一直在一起，穿梭于這個國家的每一個角落。九年以來這還是長谷川第一次回家，也是長谷川第一次病成這個樣子。

    快三十的男人熟睡時就像一個小孩子……不，不止睡著的時候，看他每天生機勃勃與自己訂下一步旅行計劃的時候也像一個小孩子。

    如果在那一天帶自己走的是另外一個人，那么也許這一切都將是另外一幅光景也說不定。也許會被強硬的收為式神，也許會永遠留在那一片森林里直到執念完全消散，也許會變成一個惡妖被某一日路過的陰陽師殺死。

    所有的結局甘露寺都曾經預想過，但是都與現在的境遇大相徑庭。

    有些人他來過，等他再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恢復不到原來的模樣了。

    甘露寺輕手輕腳的捏住長谷川的鼻子。

    長谷川難受的扭扭扭，艱難的打了個噴嚏，困惑的睜開眼，眼睛里都是血絲。

    “喝點水，吃點東西，然后再睡?！备事端滦÷暫宓??！疤炝亮??！?/br>
    長谷川點頭，暈乎乎鉆出帳篷，面向陽光用力了抻了抻懶腰。

    一周后長谷川的身體像蟑螂一樣頑強的恢復了生命力，甘露寺某一日醒來后滿頭黑線的看到長谷川正在帳篷外做俯臥撐，活蹦亂跳的樣子與之前那個病怏怏的樣子比起來根本判若兩人，依稀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奇妙之處。

    “之前的委托被我耽誤啦……”長谷川叼著面包片含糊道?！耙呀浻衅渌庩枎熖嫖胰ネ瓿蛇^了，我們只能去做另外一個……啊，這個就不錯?！?/br>
    長谷川道風的牌被長谷川憑空摘下放到面前，甘露寺隨便瞟了眼。

    “這個人?！遍L谷川指指牌面上紅衣撐傘的男人?！罢f不定也和我們陰陽師有什么關系哦?！?/br>
    甘露寺一臉興致缺缺。

    新委托距離長谷川神社不算遠，但是畢竟是在郊區，而長谷川神社所處的位置是某一座大山深處。會經過這里的唯一一種交通工具只有新干線，在這里也根本不會停下，也就是說事實上兩個人唯一出去的方法只有……走路。

    腳踏實地向前走的只有長谷川一個人，小狐貍毫不客氣的盤在長谷川頭頂，尾巴時不時的在長谷川眼前晃來晃去。

    “甘露寺?！遍L谷川清了清嗓子?！拔页赘杞o你聽吧?！?/br>
    我想繼續歌唱，把歌聲傳遞出去。

    現在能讓我迷惑的事情已經沒有了。

    就這樣完全不被改變，就這樣繼續改變。

    前往這道門的彼方。

    現在啊，對于這個奇妙的顏色。

    已經變得非常喜歡了喲。

    因為沒有人會被打攪，長谷川的聲音不算小，結果頭頂的小狐貍卻在這有規律的行進與清唱之中緩緩睡去。

    長谷川知道這幾天這只小狐貍一直都處在擔心之中，但是也沒辦法啊，人類的身體就是這么脆弱……自己已經算是夠強壯的那種了。出門八年始終保持身體良好最多只是打打噴嚏咳嗽幾天，這一次如果不是因為回家一趟放松了警惕絕對不會突兀病得如此之重。

    小狐貍的尾巴就擋在長谷川左眼前，長谷川也沒伸手撥開，依舊沿著既定道路向前，向前，前往兩個人的，未知的遠方。

    新委托的地點在一所高校，是理事長發來的委托。從十月新一批學生入學后，學校內部總發生一些事件，偶爾還能看到人類的肢體被丟棄在角落里，然而卻無法判斷出究竟是不是學生的尸體。查詢監控又根本查不出任何異常，經由一個有經驗的老警部提案，理事長找到的陰陽師家族，試圖讓陰陽師前來排查究竟是不是有妖類作祟。

    “所以我就提出申請，讓我們兩個人一同入學啦！”長谷川從隨身背包里掏出兩件制服丟到床上小狐貍面前?！案事端律?，就拜托你了！”

    小狐貍呯的變成人形抓起衣服?！笆裁淳桶萃形伊?！我沒答應和你一起入學好嗎！”

    “可是我們如果作為轉學生入學的話，甘露寺桑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啊?！遍L谷川滿臉委屈?！案事端律？次业臉幼酉裎闯赡陠?，如果沒有甘露寺桑的幻術加持的話，我們兩個都會被看成怪蜀黍的吧？”

    甘露寺嫌棄的上下打量長谷川的模樣……確實就算穿上制服也不像高中生。

    “甘露寺桑的幻術不是也可以用在我身上嘛?！遍L谷川索性盤腿坐在床上，單手指指自己的臉?！霸囋嚳?？”

    甘露寺卷起袖子，整個手掌迎面糊在長谷川的臉上，長谷川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片刻后甘露寺松開手，示意已經完成了。

    長谷川抽出鏡子照了照，立刻感覺到狐妖幻術的神奇：臉上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深邃棱角都變得柔和，看起來就是十七八歲愣頭青的模樣，脖頸也是一樣，原本一個人身體上最能昭示年齡的部分就是脖子那一段，結果連那一段都變得年輕而又白生生，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看不出破綻，摸起來的手感也與原來毫無差別。

    “誒——好厲害，怎么做到的？”

    “我沒有改變你的模樣，畢竟想要改變既定的東西很困難，我所做的只是改變所有看向你的臉的人的眼睛，這樣只要改變那一瞬間就夠了?！?/br>
    “嗯！”長谷川做恍然大悟狀?！皼]懂！”

    甘露寺：“……”

    甘露寺：“沒懂就算了?！?/br>
    接下來長谷川開始在甘露寺面前毫不客氣的大脫特脫。

    這個學期剛剛開學一個多月，長谷川與甘露寺紛紛穿上校服作為轉學生入學。根據長谷川的判斷，這一次的事件解決起來雖然看似復雜但是絕對與妖有關，唯一麻煩的地方只有地點問題。高校內并沒有出現學生失蹤的情況，校方也在極力壓下這學期發生的種種匪夷所思的獵奇事件。陰陽師是需要游離在人群之外的存在，身份完全不可以被曝光，所以也不可以在高校內大范圍的布超度陣，這樣極有可能會影響到近期體弱多病的學生。

    “我從來都沒有上過學……”長谷川發誓這是最后一次自己整理領帶?！靶r候都是在神社里自學，神社里也有專門的老師會教我一些東西，不過大部分時間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像這樣能和大家在一起坐在一個教室里，聽起來就很有趣啊……甘露寺桑呢？”

    問后長谷川立刻感覺到不妥，和甘露寺相處得太習慣，長谷川總是會忘記甘露寺是妖的事實。

    “對不起?！?/br>
    “沒關系啊?！备事端马樖謳烷L谷川整理好背包?！拔宜篮笠恢痹谏掷镄扌?，至于生前……有些記不清了，我存活的年代距離現在有一段距離，那個時候的教育體系和現在幾乎完全不一樣?！?/br>
    “啊啊啊啊啊——”長谷川崩潰的把領帶扯下來?！跋挡缓?，甘露寺桑給我系?！?/br>
    “話雖然這么說，可是我也不會系啊?！备事端掳欀樈舆^領帶?！澳戕D過去，我試試從后面來?！?/br>
    長谷川面對鏡子看到自己腋下伸出一雙手，艱難在自己胸口轉來轉去折那個結，從前面看過去自己的身體幾乎完全把甘露寺擋住，嗯……感覺頗為微妙。

    “甘露寺桑?！遍L谷川最后終于滿意的套上外套?！拔矣X得打好領帶的我有當主角的潛質?！?/br>
    “……??？”

    “下一次再看到校園相關的漫畫我一定要買一套，說不定什么時候就以我為主角了呢？”

    “……”

    長谷川看了眼轉頭坐在床上的甘露寺，突發奇想按照漫畫的劇情床咚過去，嚇了甘露寺一跳。

    “神經病?！备事端缕^看他一眼。

    “……”

    也許是因為狐族的幻術多多少少帶著那么點魅惑的作用，也許是因為些別的，長谷川雖然低調入學，但是還是成功的吸引了半個年級的女生的注意。從早上開始前來搭訕的女生不計其數。

    長谷川按照漫畫里看來的內容非要老師給調換了一個靠窗倒數第二排的位置，而長谷川身后就是最后一排的甘露寺。甘露寺篤定在長谷川對老師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老師的想法是以為這樣會讓視野更開闊更能注意到學校內的情況，然而實際上……唉，不提也罷。

    中午也是源源不斷的有姑娘們邀請長谷川一同去吃午飯，更有姑娘主動把自己做的便當送給長谷川。兩個人都用了甘露寺的幻術易容，甘露寺實在沒什么心思去對付那么多花癡的姑娘，于是偷偷摸摸給長谷川再進一步整整容，努力把他塑造成自帶光暈的男主角形象，看無數鶯鶯燕燕前赴后繼。

    不過長谷川還是很禮貌的拒絕了所有的姑娘，拖著甘露寺去便利店買了面包，揚言要帶甘露寺上天臺吃飯。

    “我才不去??！”甘露寺炸毛?！吧厦骘L多大??！”

    “可是可是……”長谷川委屈兮兮的說?！拔液么跻彩鞘軞g迎的男主角，天臺才是男主角的歸宿啊……”

    回應長谷川的是甘露寺從長谷川懷里把不知道從哪里買的漫畫扯出來嗅。

    “怎么？”

    “我聞聞看是誰把這種不良漫畫推薦給你的，之后等晚上你睡熟了我順便去殺了他?！?/br>
    長谷川：“……”

    1，學會見好就收。

    2，憤怒的甘露寺桑不能進一步調戲。

    當天長谷川在自己的記事本上這樣寫。

    這邊兩個人坐在草地上午飯剛吃了一半，長谷川感覺到鋒芒在背，回頭看到不遠處有個姑娘身后帶著兩個跟班在向這邊看。

    “甘露寺?！?？”

    甘露寺點點頭，從長谷川手里接過還沒吃完的面包袋，示意長谷川快點過去。

    長谷川事先從理事長那里拿到了學生名簿，記人名比記妖怪名容易得多，長谷川在看到這姑娘后腦海里立刻顯現出之前惡補時看到的那頁。

    學校的學生會長是個漂亮高傲有家底的姑娘，有一個比自己大很多的jiejie，就在這所高校就職，是英語老師。不過長谷川所進的這個班級沒有那個老師的課。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接近的一瞬間長谷川在學生會長身上看到了雖然似有似無但根深蒂固的妖氣。

    長谷川再一次上下確認學生會長確確實實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雖然很漂亮但不是那種妖類用于迷惑人類而幻化出的美貌。自家就有一個擅長偽裝技術高超的的妖，所以長谷川對于識破幻術頗有自信。

    這次事件的主角不是她，然而和她頗有淵源，長谷川想，這一次的進展依舊很順利。

    學生會長對轉校生長谷川似乎是交代了什么注意事項，長谷川忙著思考并沒有用心聽，一直到回到甘露寺旁邊坐好依舊在推理與這一次新生入學有什么關系。

    “……不吃了？”

    “??！”長谷川猛地回神，甘露寺面無表情舉著面包袋到長谷川臉前。

    長谷川就著甘露寺的手吃了口，一臉享受的示意甘露寺繼續喂。

    甘露寺：“……”

    甘露寺：“和大歐派的妹子聊得很開心吧？”

    長谷川瞇著眼點頭?！班培培??！?/br>
    “那自己拿著！”

    “我本來喜歡的就是大歐派的妹子！”長谷川趕在甘露寺發怒前迅速連著面包袋一起抓住甘露寺的手?！暗俏矣龅搅烁矚g的你啊。更何況我正在交往的對象不是甘露寺桑嗎，都這么多年過去了，甘露寺桑還是這樣……哎，蹭得累如果去掉蹭只撒嬌就好了?！?/br>
    甘露寺：“……”

    下午是國文課，長谷川拿著甘露寺的書在上面隨意寫寫畫畫。午后陽光充足而又讓人昏昏欲睡，長谷川心想自己一個快三十歲的老男人混在一群未成年的少年中間還真是不害臊啊……又想到坐在自己后面的那只狐貍，不知道那只狐貍混在人群中的時候與自己現在的感覺是不是差不多。

    因為年齡上的優勢，又是一周過去，長谷川用自己這些年鍛煉出來的待人處事的方式把班里大半的男生都收拾得服服帖帖。雖然這群少年也在按照各自的喜好有在鍛煉身體，但是畢竟比不上常年奔波在外生活作息健康的長谷川，如果不是甘露寺私底下提醒他讓他低調一點，長谷川差點和小半個學校的男生打成一片。

    由于兩個人這一周都在學校天臺上住帳篷，所以每天長谷川都要拒絕掉其他人一同回家的邀請，甘露寺趴在桌面上似睡非睡，長谷川半個身體趴在椅背上，借著夕陽的余暉把玩甘露寺的頭發。

    “別這樣啊……”甘露寺小聲說?！澳愦饝硎麻L在半個月之內解決事件對吧，半個月之后我們就要走了啊……混得那么熟不怕走的時候會舍不得嗎?！?/br>
    “不會舍不得哦?！遍L谷川順著頭發摸到耳朵，小幅度揉了揉甘露寺的耳垂?！耙恢倍际沁@樣，無論和誰都沒有深交，也許某一天會再遇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也許就算遇見了也不會再認識……不過沒關系啊，不能因為可能分別就選擇從來不去相識，不能因為可能分手就選擇不去戀愛，就像我知道我那天……”

    長谷川后面還想說什么，卻被站在門口的小姑娘所打斷。

    “那個……不好意思，長谷川……長谷川君可以稍微出來一下嗎？”

    再回來之后長谷川已經徹底忘記剛剛的話題。

    “對了！”長谷川突發奇想?！昂貌蝗菀讈淼綄W校，我們來玩點師生py或者教室py吧！這陣子好不容易看到甘露寺桑不再那么執著于武士服，索性換上女生校服怎么樣？甘露寺桑不想單獨換那我們兩個一起換吧？然后可以在黑板前，裙子這么短都不用脫，直接……”

    后面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甘露寺抄起書pia在頭頂，長谷川心虛的去捉甘露寺的手，可惜狐族的靈活性太強，只要他有心反抗長谷川還從來沒成功捉到過他。

    “你……你們的關系還真好呢……”這兩天與長谷川混的還算熟識的幾個同班妹子笑著調侃。

    “嗯?！遍L谷川一本正經介紹道?！斑@位是我的戀人，也是我的家人?！?/br>
    “啊……長谷川君討厭啦?！睅讉€妹子打打鬧鬧，與兩個人道別。

    長谷川挫敗的發現根本沒人相信自己誠實得不能再誠實的實話。

    “你很喜歡這種生活？”

    “喜歡啊，所有陌生的生活方式我都很喜歡?！遍L谷川答得理所當然?！爸豢上А瓫]有時間了，今晚我們去查一下今年前來就職的檔案，我覺得差不多可以找到那只……需要被除掉的妖了?！?/br>
    先由猜拳決定今晚在哪里搭帳篷：長谷川莫名的對天臺好感破表，甘露寺反而對天臺不感冒，更習慣睡在草地中，一來二去兩個人直接決定由猜拳解決，一轉眼這已經是猜拳決定地點的第八天，前七天天天都是長谷川贏，甘露寺摩拳擦掌心想今天就算動點小手段也絕對不要再睡天臺。

    長谷川布甘露寺布，長谷川剪刀甘露寺石頭，甘露寺還沒來得及作弊突然反應過來贏的居然是自己。

    “決定啦！今晚睡草坪?！遍L谷川笑瞇瞇的宣布。

    呃……總覺得是那家伙故意的，好不爽。

    由于周圍布有生人勿進的結界，兩個人都不怕在這里野營會被發現。長谷川邊扯帳篷邊問甘露寺：“甘露寺桑，我其實超想加入社團的，明天我們去問問有什么社團好不好？我超想加入足球部的，小時候從哥哥那里聽說世界上還有足球這一項運動后我自己還動手做了一個，所以我們一起加入足球部吧?！?/br>
    甘露寺立刻反駁：“不要！憑什么不是你和我一起加入空手道部！”

    “可是我喜歡足球呀，空手道不好玩的?！?/br>
    “我就覺得空手道很好玩！怎么！要吵架嗎！最晚明晚差不多就可以走人了吧！漫畫男主角還沒當夠嗎！”

    長谷川瞪圓眼睛盯著甘露寺看，甘露寺也不甘示弱的抬起下巴，幾秒鐘后長谷川沒憋住哈哈哈爆笑，順手把變回原形的小狐貍一把撈進懷里揉揉揉。

    “我覺得甘露寺桑最好玩了?！遍L谷川抓起小狐貍的前爪在唇邊親了親?！白詈猛媪??！彼种貜土艘槐?。

    還可以為了無聊的事情吵架，還可以因為芝麻大小的事情生氣，并因此感覺到愉悅?；钪媸翘篮昧?，長谷川想，如果有可能的話，真希望能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小狐貍掙扎一番跳出帳篷外，幾秒鐘后甘露寺站在門口，手扒著入口問道：“你要去哪里找檔案？”

    檔案有兩種，一個是紙質版，一個是電子版，長谷川對電子產品完全不在行，手邊甚至沒有除了游戲機之外的電子產品。至于紙質……

    “先去人事部吧，我覺得我要的東西可以在那里找到一部分?！?/br>
    從長谷川二人來到學校后學校里發生的事件只有一次，是一個女生在備用禮堂里發現了不明尸塊。以往尸塊的出現會在幾個小時后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次長谷川在聽說后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尸塊被拿給甘露寺看過，那不是新鮮尸體切下來的部分，更像是被液體泡了很久后才拿來的某一部分。尸塊上沒有被虐待的痕跡，而本國正常死亡的尸體都會火化，所以看起來是從某些不知名的角落搬來的意外身亡的尸體。

    現場也可以感覺到妖留下的痕跡，長谷川推斷那只妖似乎暫時還沒有喪失理智，但是這也只是時間問題，這只妖很快就會把魔爪從死人身上轉移到活人。

    不過也許是因為感覺到陰陽師存在的原因，那只妖很快停止了一切活動，接下來的幾天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出格的行為。長谷川通過把自己變得高調接觸到整個學校大部分的學生，有些學生的身上還殘留著妖的痕跡，不過找不到源頭，于是長谷川又把目光轉向新入職的老師。

    再加上從一開始便被長谷川抓住尾巴的學生會長，順藤摸瓜查了查這個學校的近況。女性通常比男性要八卦得多，長谷川帶著甘露寺偷聽到不少八卦，不過最后卻是在一個男性教師那里聽到了點與事件相關的訊息。

    “……”

    長谷川把資料按照原樣整理好放回架子里，小狐貍盤在桌子上正打瞌睡。

    “差不多該走啦，甘露寺桑?！遍L谷川把小狐貍圈在懷里抱好?！懊魈炀褪亲詈笠惶炝?，要好好珍惜喲？”

    小狐貍沒什么太大的反應，咂咂嘴，腦袋在長谷川胸口蹭了蹭。

    最后一天也是像往常一般沒有任何區別的度過。對啊，這只是兩個人在校園的最后一天，其他所有普通學生的日子還要照樣過，這一切都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傍晚時候長谷川特意堵在新就職男老師的辦公室門口，手里還拿著前一天晚上在資料室‘借’來的一張照片。男老師在看到照片后臉色很快沉下來，示意已經約好了人，發了個郵件取消約定，之后這才跟著長谷川上了……嗯，上了天臺。

    男老師長得與資料上差不多的帥氣優雅，長谷川看向甘露寺示意他解開幻術，等到男老師再回頭時被嚇了一跳。

    “啊啊……看起來有點老是嗎？”長谷川摸摸臉，不好意思的笑?！昂鼙赴?，老師，我們不是你的學生，會入學也只是因為受到理事長的邀請。老師也知道這所學校最近發生的事情吧？奇怪的尸塊之類的?！?/br>
    “先不說這個?！蹦欣蠋煷驍嗔碎L谷川的話?！澳闶稚蠟槭裁从兴恼掌?？”

    “老師難道沒有懷疑過，這次的事件與老師有關嗎？”

    “……”

    “很抱歉我看了老師的履歷。老師當年也是這所高校的學生吧？然后又是因為什么回到這所學校當老師呢？嗯……依舊很抱歉我還聽說了您現在正在與一個女英語老師在交往，那個女英語老師有一個meimei正在學校里擔當學生會長……是這樣吧？”

    “那么問題就在這里了，老師，照片上的這個女孩子是誰呢？”

    大概是因為長谷川瞬間從少年變成青年的模樣嚇到了男老師，天色逐漸轉黑，男老師頹然坐在角落里。

    “你們查到的東西還真不少……我還以為這一切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第二次提起。我當年還在這所學校讀高中的時候與那個女孩子相戀，我們兩個約好了一同上專門培養教師的學校。因為我們是在這所學校相識，所以打算未來一起回到這所學校當教師，只是……只是某一天開始我不再能聯系到她，我以為是因為我每天太忙冷落她讓她生氣了，還準備著等她生日的時候去找她，結果后來我才知道，她不小心失足落水死掉了。后來終于有一天……我成為一個教師回到這所學?！?/br>
    剎那間天臺上妖氣彌漫，長谷川警覺的掏出花牌布陣，十一月四張牌擋在身前，護住自己與自己身后的甘露寺。

    “你回到了這所學?！毖龤庵兄饾u凝出人形?！芭c那個漂亮的英語老師戀愛了?！?/br>
    如果人死后擁有足夠的執念，那就會成為妖，如果執念太深甚至沾染上怨氣，那就會變成不得不被除去的妖。從濃重妖氣中一步一步走出的女孩與長谷川手中照片上的顯然是同一個，男老師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站起來，試圖抓著甘露寺衣襟躲在他的身后。

    結果抓了個空。

    甘露寺皺眉，不過男老師似乎并沒有注意到甘露寺的身體穿手而過。

    “不是說好了要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你為什么要食言？既然已經準備好去愛上別人，你為什么還偏偏要回來？??？我在這里滿心歡心的等了你好多年，你居然想讓我看到你和另外一個女人秀恩愛……”女孩一臉困惑的微微偏頭?！拔以谖宜廊サ哪且黄镎伊瞬簧俚氖w拿回來給你，你卻還是把我忘了。既然你忘記了……那就去死吧?！?/br>
    長谷川俯身推牌，甘露寺默契的一腳把男老師踹開，這不是普通人可以看到的場面，狐族幻術成了最好的障眼法。十一張次牌極有規律升上半空，牌尾光華流轉，一化二，二化四，四十四牌放肆飛舞，在夜里散發著薄薄螢光。

    牌陣防御，當月牌組攻擊，長谷川凝神，把背后完完整整都交給甘露寺，專心致志死盯著女妖的動作。

    這只女妖是橋姬的一種，屬于力氣極大但是動作較慢的類型，天臺水霧濕氣極大，長谷川迅速側身避開女妖掏心臟的長長指甲，腳下微滑，長谷川道風的傘憑空出現抵住女妖右手一擊。

    后退，再后退，女妖已經踏入四十四牌陣，而長谷川背后就是天臺的邊緣。長谷川一把抓住變回原形的小狐貍向天臺下一推，自己也跟著一躍而下，燕子從當月牌中猛地脫出，從半空中接住長谷川與自由落體的小狐貍，飛翔的翅膀劃出優美的弧形，在天臺的另一邊降落。

    四十四牌陣屬守陣，只能被動觸發，唯一的弱點只有身處陣中陰陽師背后的位置，而現在陰陽師已經離開牌陣，整個牢籠的內部都無懈可擊。

    長谷川微微喘著粗氣，傘與燕子呯的碎裂，光亮齏粉于空中緩緩飄灑。十一月牌立于空中，長谷川低聲吟唱咒文，手上不停，有條不紊的結印，女妖依舊徒勞的試圖穿出四十四牌陣輪轉時的光籠縫隙，卻還是在超度陣的加持下不甘心的逐漸消散。

    掛在半空中的月亮越攀越高，長谷川長出了口氣，扯著依舊被幻術迷惑的男老師的領子把他帶進教室，扔到一個比較保暖的位置。

    “這樣就解決啦?！遍L谷川在原地晃了晃?！案事端律]受傷吧？走吧，我們回帳篷里，晚上怪冷的?！?/br>
    “……”

    “甘露寺桑以后千萬別變成這種妖啊?！遍L谷川似乎在自言自語?！拔铱隙ㄏ虏蝗ナ值?，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就讓你把我吃了吧?！?/br>
    甘露寺本想說點什么，但是想了想，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December

    長谷川一直以為甘露寺那種怕冷狐貍的家應該在更南一些的地方，卻沒想到他當年修行的地方就在附近。那是一個溫暖的地方，如果非要給它加上一個形容詞的話，長谷川覺得這里更適合養老。

    “真是個安靜舒適的地方，等我們死了就葬在這里吧……”長谷川眼睛上帶著眼罩，臉轉向甘露寺的方向，眼前一片漆黑?！案事端律?？”

    “別說話，你不覺得冷嗎！”

    “冷是冷，但是甘露寺桑的尾巴很暖和，我覺得我大概這輩子都不需要圍巾……??！尾巴別拿開啊?！遍L谷川縮了縮脖子。

    小狐貍依舊蹲坐在長谷川肩膀的位置上給蒙眼的長谷川指路。在甘露寺終于松口說要帶長谷川回一趟家的時候長谷川興致勃勃掏出祖傳的地圖和放大鏡準備在上面找甘露寺家鄉的地址，甘露寺劈手奪過放大鏡扔一邊，隨便指了指地圖上某一小片森林的位置。

    隨著人類的活動范圍越發增加，妖類迫不得已把家搬到更高緯度的空間里去，森林小歸小，只要掌握了正確的進入方法，里面便是妖類的樂園。

    甘露寺原本不太想帶長谷川回去，畢竟他是陰陽師，是妖類的天敵，把陰陽師帶到妖類的空間里無異于引狼入室，但是人類之間似乎有這種要互相見一下家屬的習慣，甘露寺考慮再三終于同意帶長谷川回一趟家。十二月恰好是有一部分妖類冬眠的時間段，等他們醒來估計長谷川來過的氣息也散得差不多，而且如果走的路線適當，想回家所經過的路線大多是甘露寺的朋友的地盤……應該沒事……吧？

    “聽說那邊附近的城鎮里有大佛啊甘露寺桑?！遍L谷川還在對著地圖查找什么?！暗任覀兂鰜淼臅r候順便去看一下大佛吧？”

    “不，我們先去看大佛，然后再帶你回家?！备事端旅鏌o表情道?！跋日f好，到我的地盤就要聽我的話，不論我說什么你都必須照做，不然就不帶你去了?！?/br>
    長谷川想了想，嘿嘿笑?！澳歉事端律５牡乇P還真大?！?/br>
    “？”

    “沒什么沒什么?！遍L谷川忙把話題岔開。

    完成委托后長谷川向家里報備地址，然后帶著小狐貍一路前往那個名叫牛久的城鎮。十二月份的天氣潮濕又寒冷，長谷川一臉佩服的望著經過的露著絕對領域的學生妹，只是看著就覺得連自己的腿也冷得不行。

    肩膀被戳了戳，長谷川回頭，甘露寺手快立刻把眼罩給長谷川扣上，長谷川嚇了一跳要摘，甘露寺格開他的手不讓他碰。

    “甘露寺?！遍L谷川弱氣的說?！拔也豢磳W生妹了還不行嗎……”

    “哦，原來你剛剛在一臉猥瑣的看學生妹啊?！?/br>
    “……”

    “不是說了到我的地盤要聽我的嗎？”

    “嗯……”

    “那就走吧，就這么走，我給你指路?！?/br>
    肩膀微沉，柔軟毛發的觸感在臉上掃過，長谷川一頓，委屈道：“好歹牽著我吧？”

    “少羅嗦，向前走，我又不會讓你摔到?！?/br>
    長谷川總覺得自己被欺負了，又不能直接反抗，于是選擇了迂回的方式，一手按著肩上小狐貍的后背，另一只手從另一邊摸到后頸順下來，毫不客氣的揪住小狐貍的尾巴，放到自己脖子上繞了一圈兒。

    “嗯嗯嗯我不說話?！遍L谷川用臉去貼小狐貍軟乎乎的毛兒。

    那天那個時間段在那里經過的人都注意到有一個上班族打扮穿著普通西裝的男人，他的頭上戴著眼罩，眼罩勒得頭發亂七八糟，結果男人還在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樂呵呵的往前走，奇跡般的一棵樹都沒撞到……

    蒙上眼鏡后的世界與之前大不一樣，聽覺嗅覺觸覺都要比原來敏銳得多，小狐貍的身上散發著的是與長谷川用的沐浴露一模一樣的香氣，又好聞又暖和，就像一條新洗過又被烤熱的狐皮圍巾，沐浴露是長谷川前陣子回家時從哥哥那里要來的蜂蜜沐浴露，帶著一股蜂蜜蛋糕的甜味，長谷川咂咂嘴，超想咬他一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毙『倧难揽p里擠出話來?！叭绻愀乙憔退蓝??！?/br>
    長谷川像掩飾什么一般咳咳咳。

    “讓你帶眼罩是因為大佛沒什么稀奇的，如果遠遠看到了就沒意思了，所以讓你戴上眼罩，等我找一個好一點的觀賞角度再讓你摘下來?！毙『偨忉尩?。

    “覺得沒什么稀奇的是因為你在這里住得太久啦，遇到我之前你一直都住在這里吧？所以你才覺得沒什么稀奇……我倒是很期待，昨晚你睡得那么熟，我都沒怎么睡……”

    長谷川本意是找一個話題聊會兒天打發一下路途上的漫長時間，聊著聊著越來越口干舌燥，讓小狐貍找了個四周無人的地方長谷川從花牌里召喚出礦泉水喝了幾口，然后再走，再渴，再喝，幾個循環過后長谷川終于開始感覺到不對，這路程究竟是有多遠？！

    “啊，已經差不多走了一半了吧，長谷川君加油?！?/br>
    長谷川：“……”

    小狐貍振振有詞：“大佛之所以叫做大佛，首先因為它很大，所以距離很遠就會看到，所以所有的路程都要你來走才行?！?/br>
    長谷川完敗，內心無比orz。

    好在陰陽師身體素質好，體力值也足夠高，長谷川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期間甘露寺還在不停的逗他，弄得長谷川哭笑不得。最后小狐貍從長谷川身上滑下去的時候長谷川已經完全不辨晝夜。小狐貍不知道在哪里化成人形，笑瞇瞇的順手摘下長谷川的面罩，一瞬間光芒萬丈閃瞎了長谷川的眼，長谷川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佇立在面前的大——佛，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一個什么樣的表情才好。

    “喏，沒什么稀奇的對吧？”甘露寺站到長谷川身邊的位置?！叭绻贿@樣讓你看的話，也許你連靠近都不想靠近了。這里真的有佛會降世？”

    長谷川搖頭?！皠偨ǔ傻臅r候有佛來看過，在這之后顯然很久都沒有再來，這附近不遠就是妖的巢……的家吧？如果真的有佛天天住在這里你們都吃不消的?！?/br>
    “嗯，你有什么要許的愿望嗎？”

    “陰陽師信神不信佛……我倒是挺信這些東西的，不過沒什么用，愿望什么的，我會用自己的辦法把它實現。走吧甘露寺桑，比起這個我更感興趣你的家鄉?！?/br>
    “甘露寺森林也沒什么好看的，和別的森林沒什么不同?！?/br>
    “那不一樣哦，甘露寺桑，那可是我的戀人的家鄉?！?/br>
    今天之前如果有人問長谷川怕過誰，那么得到的答案一定是誰也沒怕過，然而如果在今天之后問長谷川怕過誰……長谷川一定會給出一個無比具體的答案。

    長谷川很有禮貌的背過身不去看甘露寺開結界入口，直到甘露寺拉住他才閉上眼向前走。妖類的氣息撲面而來，頗類似于長谷川神社封印之門里的感覺迅速席卷長谷川滿身。這里倒不至于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是妖，但是處處都有妖類生活過的痕跡。

    “……在這里你最好低調一點?！比诵胃事端碌吐曊f道?！斑@里沒有人歡迎你，所以你最好收斂一些?！?/br>
    “嗯，我明白?！遍L谷川點頭，四處打量這片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實際上殺氣滿溢的森林。

    殺氣？！

    長谷川迅速矮身側步，獸王憑空出現在半空，利爪在長谷川剛剛頭頂的位置高速劃過，長谷川半跪在草地上，剛想掏花牌結印，手腕卻被甘露寺捏住，長谷川一愣，被捏住的地方有大力傳來，下一秒整具身體被巨大的沖擊力推開，長谷川繃緊背脊正準備接受撞擊，后背卻突兀跌進柔軟毛發之中。

    緩沖物恰到好處的阻止了長谷川的后墜趨勢，長谷川一打滾起身，這才完整的判斷出眼前的形式：

    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幾米高的巨大狐妖，而剛剛的緩沖物則是身上帶著奇異紋理的九尾狐的某一條尾巴，九尾狐仰天嘶鳴，聲音震耳欲聾，僅剩不多的樹葉也被不停鎮落，洋洋灑灑飛了滿天。

    獸王后退幾步，喉嚨里發出威脅的嘶吼聲，九尾狐再一次長嘯，身形微動，把長谷川藏在他的身體后面。

    對峙只持續了幾分鐘，又或者只有幾十秒鐘，空氣中原本越發強盛的殺氣一點一點稀薄下去，九尾狐巨大的身形漸漸消失，甘露寺穿著武士服站在原地最中心的位置喘著粗氣。

    “謝了?！备事端聦ΛF王點點頭，然后走過來拉住長谷川的手腕，頭也不回的向森林深處走去。

    長谷川想問什么，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似乎現在并不是可以說話的氣氛。

    結果還是甘露寺先出聲：“你沒看錯，他就是當年與我決斗的獸王?！?/br>
    “那他……”

    “他對我們沒惡意，我小的時候還常常和他一起玩，他只是有些不滿我居然會被你領走?！备事端伦猿暗男π??！霸趺淳蛿偵夏懔四??！?/br>
    長谷川本想說他都這樣了居然還沒惡意，不過看甘露寺的表情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只得縮縮脖子，什么都沒有說。

    “這一片區域都是獸王的領土，沒有其他的妖會路過，不過還是小心些為上，我不知道獸王的能力有沒有退化，到了森林就要遵循森林的法則，一切都以實力為上……沒有遇到其他人的話最好?！?/br>
    長谷川發現回家后的甘露寺簡直就像換了另外一個人，警覺，高傲，危險……而又美麗，與趴在長谷川肩上迷迷糊糊睡覺的那只小狐貍大相徑庭。長谷川以為自己會對這樣的甘露寺感覺到不適應，然而并沒有，還是喜歡得緊，唯一的感覺只有對發掘到他的另外一面感覺到著迷。

    妖類的領地通常很大，獸王尤是，甘露寺在這里生活了幾百年，顯然還明確記得前進的路線，甘露寺帶著長谷川一路左拐右拐，只在半途中耽擱了一小點時間。

    那是一片明顯有人類活動的區域，甘露寺半只腳踏入又縮回來，后退兩步向那個方向鞠了個躬。

    “我……我也要這樣做嗎？”長谷川學著甘露寺的樣子也鞠了個躬。

    “你不用。里面住了個人類，以后再和你說?！?/br>
    長谷川滿頭問號。

    兩個人徒步走了很久，期間甘露寺建議長谷川騎到自己背上來帶著他走會快一點，不過長谷川撫摸著甘露寺狐型時那雪白的皮毛沒忍心騎。這是甘露寺的家鄉，長谷川總覺得自己有必要表現兒媳婦的模樣而不是女婿的模樣才行。

    甘露寺難得的吞吞吐吐：“再往前走就是甘露寺森林……名字不是我取的，里面住著我的……嗯，總之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驚訝就是了?！?/br>
    “？”

    進入領地后沒幾步，遠處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

    “神——谷——君——”

    有什么東西從森林深處飛竄出來，趕在長谷川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撈起甘露寺抱著在半空中轉圈圈，轉幾圈后放下，惡狠狠地在甘露寺臉上親了一大口。

    長谷川：“……”

    “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終于想起我這一把老骨頭了??？爸爸都想死你了??！甘露寺君??！”來人抱著甘露寺揉來揉去，還要再親，被一臉生無可戀的甘露寺一腳踹到一邊。

    甘露寺一邊嫌惡的用力搓臉一邊指了指長谷川：“長谷川景光，陰陽師?！比缓笥质疽獗桓事端迈叩揭d部的那個看上去年紀比自己要大一些的男人：“長谷川坂昌也，姑且算是我的……”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甘露寺君的爸爸長谷川坂昌也?！苯凶鲩L谷川坂的男人向長谷川伸出手?！拔矣浀媚銈內祟惢ハ嘁娒娴臅r候是要這樣握手來著?！?/br>
    “……我的監護人?！备事端氯嗳嗝夹??！耙恢焕虾偩??！?/br>
    長谷川坂顯然還要說些什么，為了避免他口不擇言說出什么不該說的東西甘露寺不再和他講道理，化回原形直接把長谷川坂撲倒壓死，長谷川坂不甘示弱，也化回原形，兩只九尾狐一白一金在空地上扭打起來，把長谷川晾在一邊。

    明顯老狐貍的動作要比小狐貍更勝一籌，小山般巨大的身體一跑一跳都帶來地震般的感覺。長谷川當年還在學習的時候在家看了不少妖類之間各式各樣的相處模式，然而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復雜的情感羈絆。

    比起外面的獸王，長谷川總覺得這個叫長谷川坂的才叫真正的沒有惡意。他剛剛說什么來著……爸爸？不過看甘露寺表情扭曲的那樣子這肯定不是事實，但是自家小狐貍什么樣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對外人總是溫柔又親和，只有面對熟悉的人才會又暴力又惡毒。長谷川低頭躲過飛濺的枝杈，換到另外一顆看起來安全一些的樹下坐著看他們繼續打。

    至于甘露寺說的那個監護人……長谷川也沒太搞懂。妖類活得太久，所以對于血緣對于親屬都極淡漠，兩個人見面就摟摟抱抱不說還親了一大口，長谷川只覺得雞皮疙瘩掉滿地，又由于地面的震動顫了三顫，不滿的情緒終于遲遲浮上來。

    你憑什么親??！那是我的！我的??！

    長谷川在腦海里拼命搜刮信息，發現雖然唇舌相接的次數數不勝數，自己還真就沒像小女生那樣親過他的臉，再想想小狐貍遇到自己之前這么多年似乎都是和這個男人一起過，長谷川的憤懣又上了一個層次。

    金狐貍游刃有余，白狐貍氣喘吁吁，不過金狐貍還是隨著白狐貍一甩尾平躺到地上，白狐貍不甘示弱踩在金狐貍身上，臉盆大小的爪子不停的糊向金狐貍的臉。

    “誒喲別打臉別打臉——”金狐貍口嚎人言?！拔艺J輸，我輸了，甘露寺君好厲害?！?/br>
    金狐貍呯的變成人形，人形對于狐型來說實在是太小了，長谷川坂直接埋沒在白狐貍的身軀之下。

    甘露寺也變回人形，順手把長谷川坂從地上拉起來，讓長谷川見識了一下什么叫做打斗再激烈衣服不會破發型不會亂的主角情懷。

    甘露寺一看長谷川那失望的眼神就知道長谷川在想什么，飽含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重新介紹一下，這位是長谷川景光，陰陽師?！备事端乱桓薄畡偛攀裁炊紱]有發生過你好初次見面’的表情?！斑@是我的監護人，或者說是前輩，長谷川坂昌也，就像你所見到的那樣，是只老狐貍?！?/br>
    “原來你就是把我家甘露寺君帶走的那位陰陽師?！遍L谷川坂笑著上下打量長谷川片刻?！斑M來吧，我很歡迎?！?/br>
    狐族法術以幻術最為擅長，長谷川坂雙手畫圈，面前開出一扇門，門里滌蕩著屬于長谷川坂的妖氣。長谷川坂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個類似遙控器的東西對著門里按按按，剎那間門里驟亮，甘露寺立刻抓住長谷川的手示意他安心，幻術將三人包裹，光芒褪去后長谷川差點沒吐血：遠處是金碧輝煌的西式宮殿，近處左噴泉右花園，正中間擺著三米來高的長谷川坂左手托秤右手舉劍的雕像，二十八對女仆站在道路兩旁給三人鞠躬，理論上該鋪滿大理石的地面現在鋪的則是不知名的各色寶石玉類，臺階則是用厚厚金磚疊成，太陽光又盛，長谷川原本在大佛面前差點被晃瞎的眼再一次受到強烈刺激。

    “這是什么鬼玩意兒！”甘露寺炸毛。

    長谷川坂一臉享受的一揮手：“這樣不是感覺很土豪嗎？”

    甘露寺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看長谷川坂也沒有要改的意思，甘露寺只得動用自己的幻術，景隨念動，把長谷川坂的幻境打亂重構，換成普通的帶院子的二層小樓。

    “我現在要重新考慮是不是可以把我家甘露寺君交給你了?！遍L谷川坂一臉嚴肅的看著長谷川?！澳氵@種不會享受的人把我家甘露寺君都帶壞了?！?/br>
    長谷川：“……”

    甘露寺二指抽出長谷川坂手里握著的那個‘遙控器’，左右看了看硬是沒看出來這是個什么玩意。

    “他們人類不是喜歡看電視嘛，我學著做的，可以切換幻境?！遍L谷川坂嘿嘿嘿笑?！敖枘阃?？”

    甘露寺：“……”

    長谷川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心好累。

    “這次回來住幾天？好多年沒見到你了。要不是我讓你弟弟去叫你回來一趟你是不是十年之內都沒有回來的打算？”長谷川坂終于不再胡鬧，率先上樓，手腕一翻拿出個圍裙給自己套上?！拔胰プ鲲?，讓你嘗嘗家的味道?！?/br>
    “我幫你?！备事端戮硇渥?。

    長谷川坂一臉驚奇的看著甘露寺：“你學會了？”

    甘露寺漫不經心的瞟了眼長谷川，然后嗯了聲。

    長谷川坂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話。

    妖類只由執念生，沒有十分正統的親屬關系，甘露寺和長谷川坂之間的氣氛卻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家人，長谷川坐在飯桌旁眼看著他們兩個忙進忙出，總覺得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情緒在翻轉騰挪。

    甘露寺一回頭就看到長谷川一副那種表情的看著這邊，于是丟了個問詢的眼神過去，長谷川搖搖頭，然后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快點去安撫一下?！遍L谷川坂用胳膊肘戳甘露寺?！拔疫@邊不需要你搗亂，去吧?！?/br>
    “長谷川君？”

    “在甘露寺桑眼里，我就是個小孩子對吧？”長谷川小聲問，tension低得可怕。

    哦，還能思考這種事情，當然還是個小孩子。不過話不能這么說，這家伙看起來粗心大意，在很多小地方卻總容易鉆牛角尖，甘露寺斟酌措辭，捏捏長谷川的耳垂。

    “我這不是正在等著你長大?！?/br>
    然后扯著他的領子把他拽過來，在他耳邊用極細的聲音說道：“你就是個大笨蛋?！?/br>
    被罵的長谷川終于開心的滿血復活，又恢復成那副生機勃勃的模樣。

    吃過飯長谷川坂在廚房烤餅干，讓長谷川和甘露寺過來陪他閑聊，長谷川坂給長谷川講了幾件甘露寺小時候的趣事，還把甘露寺當年的樣貌幻化出來讓長谷川看。

    妖類的相貌其實很少發生改變，長谷川看看幻化出來的甘露寺又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甘露寺，突然意識到哪里不對。

    “甘露寺?！氵@些年是不是……”

    “模樣有變化？”長谷川坂插嘴道?！斑?，仔細一看差距還不小，恭喜你，甘露寺君，你終于成年了?！?/br>
    “哈？我都三百歲了你說我才成年？”

    長谷川坂神神秘秘的搖手指?！跋裎疫@種成熟的大人十幾歲就已經成年了?！?/br>
    長谷川剛開始還沒明白長谷川坂的意思，緩了一會兒后茅塞頓開，面上騰的紅了個通透。

    “想～什～么～呢？”長谷川坂逗他?！耙欢ㄊ窃谙胧裁瓷臇|西對不對～～我家甘露寺君技術怎么樣～～”

    長谷川整張臉差點都縮進領子里去。

    “別逗他了?！备事端略谧雷酉旅嫣吡碎L谷川坂一腳?！八f的不是那個意思，成年只是個廣泛的概念，比如我，在發現喜歡你的時候會稍微成長一點，在別的情況下也會成長……”

    “在發現什么的時候？”長谷川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甘露寺。

    “喜歡你?！?/br>
    “嗯?！遍L谷川滿意的點頭。

    甘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