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歸來
「米洛,小心不要跌倒了?!?/br> 向著匆匆忙忙奔出去的小家伙無奈地喚了一聲,蘇爾坐回桌前,無聲地嘆了口氣。 伊里亞斯和安德魯還在處理教廷的麻煩,而他則陪著薩菲斯特和米洛回到自己原本的小屋。蘇爾翻開了一本古籍,像是這段時間以來的每一天那樣,尋找著可能的轉機。 今天也是一無所獲。蘇爾揉了揉太陽xue,眉目間是掩蓋不住的疲倦,時間越來越緊迫,距離深淵封印失去控制的日子不遠了,他必須盡快解決這件事。 外面天色已晚,他想著要去迎接快回來的一大一小,便闔起了寫著密密麻麻注記的書本,就在轉身的那一刻他似有所覺,看向房間中那面等身鏡子。 鏡中倒映出的既是他,卻又不是他。 蘇爾先是怔了怔,接著露出點恍然的神情,他和鏡子里神色冷漠的自己對視,臉上露出一抹清淺而溫和的微笑。 在見到對方的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就突兀地出現了一段在不久之後會被他自己親手封印的記憶,里頭有著他如今正苦苦尋找的關於解決惡欲的方法,以及對方之所以出現在此時的原因。 「看來,你終於找到我了?!顾蛑磥淼淖约狠p聲說著,兩個分屬極端卻又同為一體的存在終於在這刻得以隔著時空相見。 這本該是不可能出現的場景,畢竟嚴格說起來他們是同一個存在、同一個靈魂,只是在不同的時間點表現出了靈魂的不同面——分離的善惡面。 一開始的蘇爾其實并沒想到這點,他只是從先前好幾次失控中發現了自己在被惡欲掌控之時,就會變得可怕而陌生,因此他一直在尋找能夠割離惡念的辦法。 可是......沒有任何辦法。深淵生物若是剝除所有惡欲,下場就只有煙滅一途,畢竟深淵生物的本源就是惡欲,即使是不受惡欲影響的邪神也一樣,和自己生存的根本分離,就是在找死。 直到蘇爾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正軌,他并不能、也不需要分離惡念,只需要接受它,讓它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他選擇放棄抵抗,任由失控的惡欲侵蝕了自己。 而要解決這種失控的狀態,就必須等到那個由惡欲主導的自己也同樣想通這一點,接納而不是排斥龐大惡意中那點善念......就如同蘇爾選擇接納了自己的惡。 總而言之,只要他們都不排斥愿意接受和自己不一樣的那部分,就能避免之後再發生過於壓抑導致爆發失控的狀況。 所以率先想明白的蘇爾不得不將這段記憶封印起來,包括他做了哪些應對惡欲的準備,要等到克蘇爾尤特同樣想明白的那天,才會知道這件事的始末。 然而終於知道事情原貌的克蘇爾尤特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微笑的蘇爾,冷聲道,「我不同意?!?/br> 他承認自己也有善良的一部分,可不代表他就要選擇接受。 「你難道就愿意變成另一個模樣?」 克蘇爾尤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和蘇爾是同一個存在,即使記憶共通身體共享,他們卻有著天差地別的觀念和處事態度。 「可是你也同樣愛著我們的伴侶——」蘇爾開口的語氣依舊溫和,但很快就被冷著臉的克蘇爾尤特打斷了。 「那是我-的-伴-侶?!?/br> 一字一句說得極重,感受到從鏡子里的自己身上傳來的強大壓迫感,蘇爾卻是忍不住失笑,含著淺淺笑意的目光頗有包容的意味。 「好,是你的?!?/br> 克蘇爾尤特臉色黑了黑,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討厭這家伙——所以他絕不同意要朝著蘇爾靠攏,哪怕是一點也不行! 若是會變得跟蘇爾一樣,他寧愿被光明神殺死。 不過說是這麼說,其實他們都很清楚,接納融合是解決現狀和未來隱患的唯一方法,最後還是必須得這麼做。 就算克蘇爾尤特不想理會蘇爾,打算一直維持著如今被惡欲主導的狀態,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蘇爾稍微斂去臉上的微笑,正色看向鏡中的克蘇爾尤特,「等你從回憶脫離之後,我會開始融合被壓制在結晶里的惡念......就算是我,也預料不到這會帶來什麼變化?!?/br> 深淵生物的本性有很大一部分是貪婪,而貪婪的程度則取決於擁有多少欲望——以蘇爾溫和克制的性格還能拖延數萬年才爆發如今的災難,那麼克蘇爾尤特這樣不在意他人的為所欲為又能維持多久?怕是更快被完全侵蝕理智,變成比那些極惡更加恐怖的存在吧。 蘇爾并不能左右自己的想法,因此他只是溫和誠懇地望著臉上烏云密布的克蘇爾尤特沒有說話,但未出口的意思誰都了解。 神雖然不是萬能的,擁有的能力卻依然是人類所無法想像的強大——比如克蘇爾尤特明明只是透過回憶見到記憶里的蘇爾,但在過去遙遠時空中的蘇爾就能有所感應,從而與他完成這次不可能的會面。 相應的,只要在蘇爾融合那些被他分離壓制在生命結晶內的惡念同時,克蘇爾尤特也融合了善念,那麼他們就完成了任務。 但他——實在不能強迫克蘇爾尤特,只是希望他能夠理解......自己不愿讓這美好的世界被破壞,也不能讓伴侶們受到傷害。 蘇爾相信無論是自己還是克蘇爾尤特都不會傷害伴侶們,但不融合的話等到將來克蘇爾尤特爆發這世界將會再次被破壞,這并不是他所愿意看見的。 即使蘇爾對於融合之後不可測的未來仍有些迷?!终J同克蘇爾尤特所說的話,融合惡念之後的自己有可能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極有可能會變成連自己都不喜的模樣。 但這是他身為神明,必須要做的。 為了......保護這片大陸。 克蘇爾尤特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情堅定的蘇爾,毫無預兆退出了回憶,蘇爾怔了一下,直到鏡面倒映出的又恢復成自己的影子,他這才回過神來,將胸膛中的生命結晶移出體外,漂浮在胸口前面。 拳頭大小的黑色晶體緩緩自轉著,上頭布滿了裂痕和一塊明顯的缺口,看著這麼慘的生命結晶,蘇爾忍不住苦笑了下。 他食指輕抵在結晶表面,隨著手指逐漸離開晶體,絲絲屢屢彷佛會吸取周圍光亮的黑色絲線隨著指尖躍出,黑色絲線彷佛有自我生命一般不斷扭動著,就在它離晶體約莫一個食指遠的時候,下一刻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返回,朝著結晶沖去。 只是和被拉離時那種和結晶若有若無的隔離感不同,反沖回去的絲線狠狠砸在結晶上,在表面蕩起一圈圈奇異的波紋,波紋越擴越大,最後將傷痕累累的生命結晶完全籠罩起來。 於此同時,回到現實的克蘇爾尤特也睜開了眼睛。 他依然在騎士長的房間之中,昏睡過去的諾蘭德依然保持著之前的模樣躺在床上。他的睡姿一如本人保守,是那種仰面朝上雙手交扣在腹部的姿勢,看上去分外乖巧。 克蘇爾尤特走近過去,彎下腰凝視著騎士長,良久忽然伸出一指,輕輕從他的眼角劃到下頜。 做完這一切之後,臉色緊繃的邪神才重新直起身,瞬移離開了。 他來到了薩菲斯特的房間。 自從生下小觸手之後,薩菲斯特依然喜歡待在神明給予他的禁錮之中,并不怎麼理會他親自孕育數月生下的兩只小觸手。這倒是奇怪,他對於并非親生的米洛可以算得上是態度良好,但對小觸手卻幾乎是懶得理會的放養狀態,幾乎每天都沉溺在和神明的情欲游戲之中。 「唔......主人?」從膠衣中被放出來的薩菲斯特迷迷糊糊躺在神明懷里,他眨了眨眼,敏銳地意識到神明似乎并不高興。 他頓時有些慌了,伸手摟住神明的脖頸小心翼翼地親吻著,小聲詢問著,「您為什麼不高興呢?」 克蘇爾尤特右手朝上張開,修復完全的生命結晶就出現在他的掌心上方,除了被分給米洛的小塊缺角之外,已經和原來的模樣相差無幾。 邪神就這麼控制著自己最脆弱的生命核心顯露出來,垂眸看向懷里正毫無章法親吻著自己的人類伴侶。 柔軟的唇瓣啄著他的頸側,甚至是冷硬抿起的嘴角,有些癢。 他不像蘇爾那樣連愛都照顧著伴侶們的心情均等分配,克蘇爾尤特偏愛得毫不掩飾,將神明當作自己全世界的薩菲斯特就成為了得到最多寵愛的對象,其次才是一板一眼得老實的騎士長。 現在,他將把對於未知的選擇權交給自己最寵溺的伴侶。 「薩菲斯特,你想念他麼?」 誰......?薩菲斯特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就想到了,難道是指以前溫柔的神明? 雖然疑惑為什麼神明的說法就好像將以前的他和現在的他區隔成不同存在一樣,薩菲斯特還是搖了搖頭,對他來說,不管神明變成什麼模樣都依然是他最初為之狂熱的存在。 即使無法得到神明的回應,薩菲斯特也很滿足了——他已經擁有伴侶的承諾,甚至還為神明孕育了兩名子嗣,這曾是他不敢奢求的一切,現在卻也都得到了。 而克蘇爾尤特則是瞇了瞇眼,他沒想到薩菲斯特的答案居然是否認。 他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會不會毀滅,所以想好了只要薩菲斯特回答是的話,就毫不猶豫放棄吸納善念。 邪神自然有著私心,在他看來薩菲斯特回答是的機率比起否認來說高太多了,畢竟他之所以會成為最狂熱的信徒,就是被蘇爾救了,他會想念蘇爾的溫柔是里所應當的。 但他卻選擇了否。 克蘇爾尤特嘆息一聲,他因為自己的私心反倒輸了這局,這大概就是命運。 他的愛是猜忌、是毀滅、是不信任,果然還是就此消失了好。 回答完之後的薩菲斯特看著面色平靜的神明,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疑惑地正想開口,卻突然被神明按著腦袋摟進懷里,飄渺得像是幻覺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 「.........我愛你?!?/br> 薩菲斯特不由瞪大眼睛。 克蘇爾尤特看著從結晶的缺口飄出的白色絲線,他看著那悠然飄蕩的白絲線一圈圈纏繞住生命結晶,勾了勾嘴角。 那麼,後會有期。 蘇爾上一秒還在看著生命結晶表面的波紋逐漸擴大,下一秒就看見拳頭大的晶核突然爆發出一陣奇特的黑色光芒,彷佛將周圍的一切都吸了進去。 接著他就看見一臉欣喜激動的薩菲斯特朝自己撲了過來。 「您、您剛剛說了您愛我是嗎!」薩菲斯特簡直都語無倫次了,他激動地將神明撲倒在床上一遍遍確認著,連這個舉動是否大逆不道都忽略了,艷麗的面容滿是狂喜。 蘇爾下意識地回答,「嗯,是我畢生所愛?!拐f完他就被自己震驚到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連忙翻出自從成為克蘇爾尤特之後的記憶想要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但才剛開始接收這段時間記憶的蘇爾立刻就愣住了,還沒等他從自己毫不留情扭斷薩菲斯特脖子的晴天霹靂中回神過來,兩道小小的黑影也從門外沖了進來,帶著讓他感覺分外親昵的血緣感應。 「嚶嚶嚶,嚶嚶嚶~」 兩只小觸手正要像之前那樣蹦跳 著直接掛在邪神身上,卻敏銳地察覺到今天的邪神氣息似乎不太一樣,他們停下來在原地疑惑地歪了歪觸手尖,又很快確認下來,雖然氣息好像不太一樣,但確實是邪神本神。於是小崽子們立刻又歡快地蹦噠過來,掛在呆立著的蘇爾身上。 蘇爾不可思議地看著那擁有自己一半血脈的小觸手,空白的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光明神啊,他到底都干了些什麼?